玉纤阿压低声音:“你干什么?不是说与我不往来了么?夜里来我这里干什么?你还不趁人没发现前快走!”
范翕坐在她床上,定定看着她,说:“玉儿,我都知道了。你让人去请那医者了吧?你别再瞒着我了。”
玉纤阿一怔,垂下眼:“原来你知道了呀。”
她低声:“这、这也没什么……”
范翕惨声:“怎会没什么?我怎忍心看你受苦?”
玉纤阿眨眨眼,道:“也、也不算苦……”
范翕向她伸手:“玉儿,过来。”
玉纤阿见他难过地望着她,伸出的手都在轻微发抖。她心中微酸,没想到范翕这样心疼她。她便走了上前,被他握住手,又被他揽到了他怀中抱好。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周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玉纤阿好久没被他这样抱过,一时心神恍惚,竟有些眷恋。
他抱着她,低声:“没关系的,玉儿。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难受的话,骂我打我便是了。我不会离开你,让你一人经受此事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再不会让你受苦了。”
玉纤阿目中微红,水光浮起。她本觉得没什么,可他声音里充满了对她的怜惜,他这般抱着她让她不要害怕,她竟一下子生起了委屈……她微微哽了一声,觉他抱她腰的力道收紧。
范翕搂着她说安慰她的话:“我知道很痛,但是如果我在的话,你会不会好受一些?你即使疼得厉害要喊的时候,我也会在的。玉儿,你真傻,为什么受这样的委屈?这种事,本该我陪你一起的。明明是我们一起犯的错,为何你独自承受?玉儿,别怕,这个关,我会与一起度过的。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一个人?”
玉纤阿眨了眨眼:……其他的也什么,只是怎么就是他们一起犯的错了?
她说:“不,是我一人的事,和公子无关。”
范翕声音便喑哑得好似要哭了:“到了这一步,你还为我着想。我真是混蛋。”
玉纤阿听得有些茫然了。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直到范翕的手,隔着衣衫,捂在了她的小腹上。他轻轻揉了下,玉纤阿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她一把推开他,从他怀中退出。她万没想到他光明正大占自己便宜:“你要干什么?你为何、为何要……碰我腹部?”
看她这样抵触,看他的眼神好似看采花贼似的,范翕心里知她必然怨他,他也怨自己啊。他不与她争执,只目中忍泪,悲凉无比地自嘲:“孩子都要没了,我这个父亲都不能碰一下么?我的罪,在你眼中已大到这般地步?”
玉纤阿:“……”
她愕然无比:“孩子都要没了?谁的孩子都要没了?谁要生孩子?”
范翕:“……”
他也意识到不对了。
他小心问玉纤阿:“你不是……要选今晚流掉我们的孩子么?”
玉纤阿:“……”
他态度笃定,她被他说得有些恍惚,喃声:“我都没有怀孕……为何要流掉孩子……”
范翕沉默。
玉纤阿沉默。
二人对望。
四目相对,一阵尴尬。
半晌,范翕恼羞成怒:“可你近日身量确实丰盈许多,不是怀孕,你如何解释?”
玉纤阿抓起身后被褥上的枕头就打他,羞怒无比:“我胖了不行么!你干什么整日盯着我胖不胖瘦不瘦?你都不和我见面,眼睛总盯着我干什么?”
被她拿着枕头打手臂,吃痛之时,范翕仍不肯相信自己错了,他抓着枕头制止她打下去,不死心地又问:“你不是要流掉孩子,那你是要干什么?还特意从外面找医工?”
玉纤阿喘着气,无奈道:“我是要人帮我刺身,掩掉我背上的‘奴’字。我之前就想除掉这个字,只是没机会。现在有了机会我自然要除掉那个字。我总不能带着这个字一辈子吧?”
范翕:“……哦。”
他尴尬的:“原来如此。”
他站了起来,不看她,抬步向外走:“那你忙着,我有事先走了。”
玉纤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他慌张地关上门走了。她再也忍不住,伏身笑倒在了床榻间,笑得肚子都疼。
——
过了一会儿,本已经走了的范翕突得推开门,又闯了进来。
还趴在床上笑的玉纤阿抬头,惊愕看他。
看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手扶着门槛:“我在院中见到你请来的那位医者了。竟是一男子?!你让男子看你的肩?!”
玉纤阿眼睫刷过枕头,清水明润,眨了眨。
她说:“那位医者已年过三旬,经验丰富……”
范翕手拍了下门槛,关上门:“绝对不行!谁也不能看你的肩!你怎如此不知分寸?”
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是你这个轻浮的女人,你又在勾引别的男人!被我抓到现行了吧!
玉纤阿反省一会儿,自觉好笑,又恼:“那我要如何?”
范翕脱口而出:“我来!”
玉纤阿:“……”
一阵沉默,萦绕在二人间。
玉纤阿艰涩地问:“你会么?”
范翕咳嗽一声,道:“自是会的。”
玉纤阿默然捂脸,心知他不会了。
第61章
屋舍中一盏明灯, 请来的医者却不许进门,在院中吹了会儿冷风后, 被姜女领去客所歇着了。而屋舍中, 玉纤阿侧身坐于榻的这一头,范翕坐在榻的另一头。两人兀自僵持着,玉纤阿抬眼打量范翕, 见他坐得端正,压根没有要走的意思。
玉纤阿委婉道:“我觉得, 这类专业的事, 还是交给技术更好的医者我放心些。”
范翕便道:“我如何就不能让你放心了?我虽不曾行医,但是刺纹一事, 左右不过是手下刀的功夫。我十岁开始舞刀弄枪,常年手握刀或剑。我自觉手下握刀功夫,不会比医者差。我只是差一些技术而已,向人学学便是了。”
玉纤阿拧眉, 看似仍不愿。
她再次含蓄地提醒他:“还是算了吧。我是即将入周洛宫廷的人……”
范翕怔愣一下,心中不自觉地轻抽, 想到她是要献给周天子的。他确实不该和她过往太密,自己先前明明躲她也躲得很好……但是、但是,他怔怔望着坐在榻下的女郎, 看她云鬓低垂,玉颈秀美……他不愿想太久远的事,他只知自己现在若是将她交给别的男人,自己一定会受不了, 会发疯。
范翕撩袍而起,走向玉纤阿。玉纤阿诧异地向他看来,见他过来坐在了她身边,对她说:“即便你是许给我父王的,你要消去背上的字,他也不会愿你被太多男人看过肩。一事不烦二主,是以你还是请我吧。”
玉纤阿偏头,扬目看他。
他当真能屈能伸,为了说服她,现编出不少借口。他坐到了她身边,仍嫌说服姿势不够亲昵,他倾身握住她放在膝头的手。玉纤阿手指一颤,想缩回去。范翕却觉得她这个躲避动作是逃避他,他急了,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范翕语调柔和地说:“你让我来吧。你想想你是不愿此事声张,才不让这里的医工来,特意从外边请医者。但是你请外边的人,事后又要想法子封口。多麻烦。但是让我来便不一样了,我是绝对不会与人说你背上字的,你信不信我?”
玉纤阿便含了笑,她眨巴眼,语气微俏:“这点我倒是信你的。”
就冲范翕对她强烈的占有欲,他便不可能跟任何人分享她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但是玉纤阿同时忧心……就范翕这几乎病态的占有欲,她真的能平安到周洛,被献给周天子么?
范翕现在说的这么好听。可是这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啊,他自以为他能承受得住。可他以前还觉得他能与她恩断义绝呢!保不齐到了那时候,范翕觉得自己接受不了,会生出什么事……
玉纤阿皱眉,怅然叹。所以她已经无数次后悔,她当初为何要和范翕往来。随便换一个公子,都不会像范翕这样吧?
范翕林林总总说了许多理由,见玉纤阿只顾着蹙眉不说话,他推推她的手,以目询问她还有何不满。玉纤阿被他纠缠得无法,问他:“范飞卿,你与我说一句实话,是否我不让你来,我背上的字永不会被掩掉?”
范翕沉默了下,说:“除非你能寻到女医者。”
玉纤阿掩面,另一手打他手一下,是撒娇一般的力度。如今世道,女子识字者都没几个,她到哪里寻女医者啊?
玉纤阿掩着袖只露出一双明眸,与他目光对视,她再问:“我让你做了此事,你之后便不会再缠着我了是吧?”
范翕愣住,然后勃然而怒,一把推开握她的手。他站了起来,面容冰冷,好像她在说什么笑话一般:“纠缠你?我本来就不纠缠你!我不过是在解决之前的麻烦而已!待此事一了,你放心吧,我绝不多看你一时一刻!”
他别目,狠道:“你以为你是有多大魅力,我离不了你?我不知见过多少美人!想留在我身边的女郎不知几多,你在其中,不过微乎一粟!我先前犯了错,之后自然不会再错下去。”
玉纤阿捂着心口,微微笑了一下,柔婉道:“那我便放心了。”
“那公子,我背上的字,便交给你了?”
听她这么一说,范翕又唇角翘了一下。他重新坐回来,摆出与她促膝长谈的架势。显然他喜欢与她待在一起,哪怕仅仅是说话。但是他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他不敢承认。范翕在心中不断给自己降标准,只说我是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我不是要与她如何。
母亲不会知道的。
范翕笑吟吟道:“那你脱衣吧。”
玉纤阿:“?”
范翕面微红:“你想什么呢?我是要看看你后肩。”
玉纤阿不动,她慢吞吞地建议:“我觉得公子还是与医者讨论下,问问专业的意见,再来帮我比较好。”
范翕漫不经心:“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我早有主张,你不必多心。我只是想再看一下你背上的字,好心中有数。”
玉纤阿瞥他脸,见他说得冠冕堂皇,眼眸却轻轻飘了一下。玉纤阿迟疑下,还是背过了身,手指轻轻勾住自己的衣领,向下拉开。温暖的烛火光照在女郎莹润的肌肤上。重重如云的衣襟向下扯开,肩部肌肤的色泽如奶水般流溢而出。
范翕心间疾跳,手指发麻。
喉头微微滚动。
他脑中无法克制地想到了很多耳鬓厮磨的画面……玉纤阿微侧头,范翕连忙定神,他坐前一点,滚烫的指尖摸上她的后背。
玉纤阿觉得自己后背的温度灼烫,他几乎是一分一寸地扫视她。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玉纤阿不必回头,耳尖都被他看红了。
玉纤阿轻声嗔:“你还没好?”
“好了。”范翕低声。
玉纤阿:“嗯。”
她刚要将拉开一点的衣裳穿回去,范翕就从后拥住她的肩,呼吸拂在她颈上,又烫又凉。他贴着她的耳,如贴着她的心脏般低语:“我帮你在背上刻花吧。肩上的字只有一点儿,我不想给你刻得太多,那样你会痛。我就只刻一朵花,只有几笔,不会太痛的,好不好?”
玉纤阿不在意:“随你。”
范翕仍拥着她的肩,不让她将衣裳穿回去。他下巴搭在她肩上,目光低垂,盯着她衣领下的肌肤看。他看得心头乱跳,口上偏很正经:“你想雕什么花呢?你喜欢什么花呢?你找我是对的,我画工可比一般的医者好多了。”
玉纤阿失笑,她拧身回看他:“是,公子最厉害。公子想刻什么便刻什么,我没意见的。”
范翕不满:“你怎能没意见?你必须有意见。这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东西,你怎能如此无所谓?那花自然要好看,要清雅,要与你相配。这样,我画些样式,你看你喜欢什么花,慢慢挑好不好?”
玉纤阿想说不必这么麻烦吧。
她当初肩上被人刻字时都是不识字的人随便刻的,她只要遮掉那个字就行了,她没有更多要求。
但是看范翕蹙着眉,耐心说服她,非要将花画给她挑的样子,玉纤阿张了张口,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她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她素来不怎么将自己放在心上……但是范翕将她放在心上。他这么认真地为她考虑,讨好她,她是有多狠心,才能一次次拒绝他呢?
公子翕温柔的时候,旁人是拒绝不了他的啊。
何况他这样俊美。
他只望着人笑一笑,魂便都想送给他了。
——
余下来几日,玉纤阿倒是经常见到范翕了。他白日忙完自己的事务后,就去与医者讨论学习。玉纤阿偶尔路过医者的院落,能看到范翕和医工一起拿着刀在猪皮上比划。公子翕低头割皮的模样,手中拿着刀柄的模样,都冷血无情专注无比,无端得让人信赖。
而夜里,范翕拿着许多绢画来找玉纤阿。
玉纤阿趁机向他索了些笔墨,说自己想学画。范翕非常高兴,次日就往她这里送了许多画画的工具,惹得侍女们咂舌,说公子翕对这位假公主也太好了吧。
这日晚上,玉纤阿独自在屋中手持笔作画时,听到窗子轻轻一响,她侧头,见范翕又是拿着绢画,跳窗而入。风霜抚着他的衣襟衣带,年轻的公子白衣倜傥,从窗口跳下的模样分外清隽潇洒。
他不生病的时候,目若星辰,身法利索,根本看不出病弱模样。
玉纤阿手中笔拄着下巴,道:“有门不走,为何总是走窗?”
范翕笑道:“自是不愿给你找麻烦了。”
玉纤阿心一顿,张口想说不必这样为她想。她已经收服了九公主留下来的那些侍女,那些侍女不会乱说话的……但是范翕已经施施然地走来,坐于她旁侧,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画卷:“你再挑。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