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常宣道:“只有她一人,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程常宣在旁人面前有勇有谋,到她跟前却一直都是这个拘谨样,话都说不明白。
庄丞相再三和庄怀菁说要避着皇家人,但他一个手中有权势的皇子,庄怀菁想避也避不了。
她说道:“您既然知道她在这儿,便不必把事情说出来,万一她把您在这的事告诉外人,柳贵妃该怪罪了。”
程常宣咳了一声,说:“母妃就是瞎操心,是我自己要来的,她怪不到你,还有我顶着。”
他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庄怀菁微垂眸眼,他们在回廊的角落边上,雨水顺着碧瓦往下落在地上。
她想起太子的话,呼出口气,玉骨团扇捂在胸|口,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汪御史到底和您说过什么?是谁这么大胆,在你们快要回京还做行刺之事?”
太子昨日特地让她问二皇子有关行刺的事,她应了下来。
这种时候让她做这种事,刺客是谁派来的,一目了然。
程常宣如实回答:“不知道,刺客有些手段,我以为目标是我,没想到汪御史死后他们便收了手。”
庄怀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您应该多带些侍卫。”
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竟也没考虑她会把他的事说出去。
庄丞相因罪入狱,众人避之不及,便连寻常熟人见了她,也只是尴尬一笑,随后避开。
京城惯是捧高踩低的,谁家得了宠,府上门槛要被踏烂;有人惹罪上身,十有八|九要在这待不下去。
能与庄怀菁结交的贵女大多出身不凡,教养二字还是有的,不会在她面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皇上大恩宽恕庄家眷属,却又吩咐太子详查庄丞相,态度不明,底下人猜测居多。
二皇子能说出这种话,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庄怀菁团扇轻轻扇风,驱走天气的闷躁。但他不是太子,柳贵妃也不会让他掺和此事。可若是、若是私下求他……她的手微微蜷缩。
当初也不是没存求二皇子的心思,即便他非圣心所属,但他却是最可能会帮她的。可他不在京城,她便只能耍手段,和太子有了牵扯。
“怎么了?”程常宣看她有些不对,“是我说错话了吗?”
“殿下最好还是小心为上,”庄怀菁叹声说,“以后也莫要再来相府。”
程常宣道:“没人发现我,母妃这几日凤体抱恙,父皇去陪着她。新进宫的舒妃得圣宠,母妃不喜欢她,两个人轮着头疼脑热,父皇母妃都不心疼我……”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现在大清早,她也不可能去我寝宫,钱太医替我担着。”
庄怀菁哑口无言,去年选秀新封的舒妃确实很得皇帝宠爱,但柳贵妃的地位却依旧稳当。
柳贵妃是进宫前便体弱,舒妃生下公主时落了病根。照他这样说来,怎么都成了争宠的手段。
他不想和她说宫中的腌|臜事,找话题闲聊:“我今年就应该搬进皇子府,母妃偏要留我在宫中,要不然就能光明正大来见你了。”
庄怀菁道:“您想说什么?”
“我的侍卫前来,旁人也应该知道我的态度,西南剿匪不是容易事,洗尘宴让太史局定了时间,你放心来,一切有我。”
宫里为他办的洗尘宴,庄怀菁只消来便行,其余事他来做。
庄怀菁微愣,他的洗尘宴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未来得及回话,便有丫鬟说着话往这边走,等她再次抬头时,二皇子已经不见了身影。
繁盛的枝杈间空无一人,倒是过了会儿后,府外多了一个捂住腹部伤口的俊气男人,扶着马车冒冷汗。
衣服上有淡淡的血色,侍卫赶紧扶住他道:“伤口浸血,殿下该换药了。”
回廊中的两个丫鬟端药过来,见庄怀菁在前面,朝她行礼道:“大小姐。”
庄怀菁手腕纤细,转过头来问道:“是母亲的药?”
她们应声道:“是。”
庄怀菁打开药盖问:“熬药时可有人靠近过药房?”
丫鬟摇头道:“管家吩咐奴婢二人不得离开半步。”
她放下杯盖,道:“送过去吧……让月儿来我书房一趟。”
丫鬟福礼离开。
庄怀菁看着她们离开,叹声气,心道也罢,她不可能再求助于二皇子。
如果被他发现自己和太子有关系,亦或者是太子发觉自己求助于他,到时两边都有得罪,不划算。
母亲喝的药万管家派人看着,只要注意些,用不着太担心。皇宫的那几位做事不是她能挡的,庄怀菁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庄丞相说他很快回来,庄怀菁希望是真的,她经得起一次次的打击,可庄夫人不一定。
只要他们人还在,庄家落魄些倒也无妨。
太子让她问刺客身份,二皇子说不知道,那便是不知道。
泉云小跑过来道:“小姐,东西拿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九点有一更
第16章
庄怀菁纤软身子处处精致,舞技绝伦,柔若|无骨。但内心坚韧也是真的,甚至还有些硬心肠,若此次是别人出事,那和她就没有任何干系。
她从小跟着孙珩,很多事情都是从孙家学的。
庄丞相忙于政务,庄夫人在皇宫陪太皇太后,她和庶妹玩不到一起,在相府闲着无趣,便只能时常跑到孙太傅家。
那时候陶临风还没去孙家,她是去找孙珩。
孙珩是孙太傅老年得的儿子,样貌端正,性子极好。半大的少年全身都是暖的,长手长脚,庄怀菁最喜欢他抱自己。
他在这世上最宠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甚至样样都要亲劳亲为。
她快十几岁了,孙珩还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说什么便依什么。
连孙太傅都说自己只不过是收了个徒弟,他却像得了个亲生的妹妹。
孙珩眉眼温和,一笑而过。
孙太傅样样都爱和温善的嫡长子提,不仅是宫中秘事,就连教给皇帝的治国之术,也时不时说上两句。
庄怀菁年纪尚小,陪在孙珩身边,倒是有些耳濡目染,从他那听到许多庄丞相未说过的事,心中渐渐有了主见。
案桌上摆了个信封,只有薄薄两张纸,一张是精美的请柬,是半月后二皇子回京的洗尘宴,他方才说的应该就是这个。
一个月后便是庄丞相的刑审日,这种危急的关头,庄怀菁心再大也知道不能去。
她把请柬放在一旁,打开另一份信。二皇子不当面和她说清楚,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封信上寥寥几笔,庄怀菁眉眼微皱。
几片干花的碎片摆在信匣中,是京城没见过的西南品种,碎得可惜。泉云跪在地上,磕头道:“月姑娘与奴婢都走得急,一不小心就……是奴婢疏忽,望小姐恕罪。”
庄怀菁手上拿信,抬头问:“可有人看过这些东西?”
“未曾,”泉云道,“万管家接过后便给了奴婢。”
庄怀菁揉了揉额头,心想难怪程常宣会说那种话!
“去催月儿过来。”
她话音刚落,丫鬟就在隔扇门外通报道:“月姑娘和孙姨娘到。”
庄怀菁讶然,没想到孙姨娘也会过来。她双手轻轻收起信,放进信匣中,对泉云道:“让厨房准备绿豆汤,给母亲轩儿送过去。”
“是。”
孙姨娘紧紧牵着庄月的手,领她进门。泉云行礼下去,书房门被关上,她们二人跪在地上,朝庄怀菁请了个安。
博古架上摆古书和软彩玲珑瓷,窗牖两侧垂纱幔,遮住阳光。檀木香几上摆玉石盆景,珍贵无比。
庄怀菁柔腻的玉手微撑头,淡声道:“孙姨娘既然会过来,想必是月儿同你说了些什么。”
庄月眼眶微红,躲在孙姨娘后边,似乎十分害怕对上庄怀菁的视线。庄怀菁一直不明白她们到底怕她什么,明明她们都没有太大的交集。
孙姨娘的手紧攥庄月,道:“是月儿不懂事,听了些不该听的消息,大小姐恕罪。”
孙姨娘是从庄夫人院里出来的,其貌不扬,长得正方憨厚,忠心耿耿,和赵姨娘住得近,仅隔一个院子。
这两母女都没闹过事,庄月前些日子还去陪了庄夫人。庄怀菁无意为难她们,只问道:“这事要详查不难,招万管家来便一清二楚,孙姨娘要是知道些什么,最好早同我说清楚。”
二皇子说庄月不是庄家亲生的孩子,是庄丞相从玢州抱回来的,因孙姨娘膝下没有儿女,便养在她的身边。
他还在信中写道,他会尽可能帮她,如果到了最后事情无法回转,庄怀菁可以借这个身份,保得一命。
她们年纪相仿,这很容易做到。
且不论二皇子说的话是真是假,庄怀菁还没那么贪生怕死。
汪御史和庄丞相的确是旧年相识,但嗜酒如命,说话不着调,若是酒后戏言,不管真假,对庄家都不是好事。
屋内的凉气阵阵,盆景精致,庄怀菁指尖轻抚信匣,她本是不太信他那翻话,只想要庄月守住口,倒没想到孙姨娘会亲自过来。
她又道:“赵姨娘谋害母亲一事才过去没多久,难道孙姨娘是想重蹈覆辙,甚至要牵扯上相府的所有人?”
庄怀菁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她们既然过来,那就不可能是简单的赔罪,庄丞相的妾氏都是从丫鬟上来的,那点小聪明还瞒不过庄怀菁。
孙姨娘不敢抬头看她,只道:“月儿是相爷的亲生骨肉,虽不知道那位是从何来的消息,但我身子清白,绝对没有背叛相爷。”
“孙姨娘,”庄怀菁声音淡淡,“你是觉着父亲不在,所以我查不到这些事吗?如果这件事捅了出去,你难道以为有心人不会利用?”
她面容清丽,柔声婉|转,却自有一股从容的威严,不像庄丞相,也不像庄夫人。
庄月身子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头低得更下,庄怀菁看见了,秀眉微微一挑。
“月儿这样,莫不是也早就知道了这事?连二皇子都能能查到,皇上那边又有何难?届时非但父亲被困牢狱,庄家一家都要陪葬。”
孙姨娘从庄夫人身边丫鬟抬做姨娘,一直深居简出,庄夫人不要她们请安,她就极少出门,只有逢年过节才带庄月出来一趟。
庄丞相被关在天牢,相府的人都战战兢兢,全都靠庄怀菁撑着,她的话便代表相府的话。
孙姨娘和庄月胆子小,立马就被庄怀菁吓得脸色苍白。
“大小姐,相爷不让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说谁的不能。”孙姨娘语气慌张,“月儿是相爷抱回来的,那便是我的孩子,她是好姑娘,绝不会为庄家惹事。”
庄月低着头道:“这不是姨娘的错,都怪月儿。”
庄怀菁睫毛微动,想起了庄丞相那天的话。
他说怪他欠了个人情,难道庄月便是要还的那个人情?
那他还的可真是大手笔,不仅养在相府,还给她相府小姐的待遇,谁家会做出这种事?究竟是庄月身份不能暴露,还是有其他事瞒着?庄怀菁皱紧了眉,越发想不明白。
董赋只是颗棋子,那他是谁的棋子?与大应朝相关的官员不在少数,毕竟嘉朝建立统共也才十八年。
她看着底下跪着的孙姨娘和庄月,觉得有些不太对,如果庄月来历不明,那二皇子不应该是这种随便的态度,父亲又何必说一句说句对不起她?
是二皇子没查到?还是孙姨娘在说谎?
庄怀菁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孙姨娘摇头不敢说,她对庄月视如己出,自是要护着她,庄丞相不许她说出去,她不敢违背。
庄怀菁转了视线,淡道:“月儿,你来。”
孙姨娘咬定庄丞相不让她说,却没问庄月是什么想法,看来应当是早就把事情告诉了她。
庄月身子一颤,孙姨娘忙道:“月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既不是相府的人,我护着有什么用?”庄怀菁拿起茶杯,轻抿了口,“说与不说,全看你们母女二人是否想留在相府。”
孙姨娘犹豫着,她看了眼庄月,最后深深呼出了口气,答道:“夫人和相爷成婚五年,膝下无子嗣,老夫人便张扬给相爷纳妾……相爷挑了我们,但没来过我们房里。没多久老夫人去了,过了几个月后,夫人查出了身孕,在怀胎五个月时,相爷随先祖帝出征,他只在您快要出生时回来过几天,其余时候我没见过他。等再过两月后,他就抱回了月儿。”
庄怀菁放下手上的茶杯,静静看着她。
孙姨娘道:“我只要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平日又不常出去,很少人来看我,相爷便让我假装怀胎,生下月儿。”
她这话勉强说得过去,与主母同时有孕的小妾一般会谨慎许多,生下孩子之后再说出来虽说是少,但也有个先例,只要父亲知道这件事。
庄月咬唇开口道:“菁姐姐不要怪母亲,是我不该胡乱走动。”
这母女二人平日都是不招事不惹事的,见她们吓成那样,庄怀菁只觉头都疼了。
庄夫人派过去的嬷嬷都不一般,在京城中有些来头,偏偏她们性子就是扶不上来。
“太子派人守在相府四周,若是不想没了性命,最好呆在院中别出去。”庄怀菁如柔葱细的指尖揉了揉额心,“今天的事谁都不许传出去,往后也不得提起。”
她这话是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孙姨娘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带着庄月朝她磕头。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下去吧。”庄怀菁淡声道,“我不为难你们,不代表此事就此作罢。”
“相爷定不会害相府。”孙姨娘犹豫说,“大小姐要是不放心,大可派人去查。”
庄怀菁摆摆手,让她们离开,心中思绪乱成一团。
她没想到二皇子一过来就捅开这样的大事,现下做什么心思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