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酥腰——镜里片
时间:2019-09-11 07:56:06

  陶临风与她几年没见,还以为她见自己时会流泪,他甚至已经斟酌好该说什么的打算。
  他不会刻意帮她,但如果她真的不想和太子一起,他念着同拜一师的情谊,在最后的时候,或许可以助她一把。
  却没料到她那样冷静,半句话都没提,倘若不是他有探子,或许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既然不愿意信他,他又何必为她做那么多事。
  程启玉只是落下一子,开口言道:“那位御史,杀。”
  他有皇室的杀伐果决,漫不经心便下了死令。
  陶临风道:“汪刺史与庄丞相为多年相识好友,此次出事不在京内,杀与不杀都一样,庄家已经无人敢接触。”
  “程启玉抬手捡子,袖中生风,浑然肃正,“你平日连些假消息都不愿传给她,难道现在是想夺她性命。”
  他不是在问话。
  陶临风望着程启玉手臂上的另一处红|痕,慢慢拱手道:“殿下说笑,消息真假难分,与陶某何关,您若想做此事,陶某自当领命。”
  ……
  相府溱纭院。
  隔扇门掩紧,外头站了两个小厮。万管家手捧两册子,站在屋内,红木圆桌摆套紫砂壶茶具,松子山水图栩栩如生,两旁置四虎翘首冰鉴,盛寒冰。
  庄怀菁手搭在为首方桌上,小巧耳垂未挂耳坠,面容白皙,素净淡雅。窈窕的身子有风流之姿,腰肢纤细,肌|肤柔嫩如白玉。
  她抿口清茶,问道:“可还查到别的?”
  董赋,表字超伦,江州淮南人士,生于前朝大应十九年,三十而立,父母早逝,乃家中独子,七年前入二皇子帐下,不受重用。
  万管家低头道:“因他生于前朝,老奴特意查了他家世,并无怪异之处。但一年之前,他与丞相有过一面之缘。”
  庄怀菁微皱细眉,她手握团扇,轻摇扇风,葱白玉指纤细。旁立仙人飞天屏风,楣板刻红梅样式,花几摆文竹盆景。
  不该的,不可能没有异常,莫不是太子骗她?骗她能有什么用?
  庄怀菁眉越皱越紧,问道:“他一年前和父亲说了什么?”
  万管家摇头不知。
  庄怀菁扶额,“罢了,再往下查查。”
  万管家又道:“早上御医才进的天牢,现在便有百姓议论此事,老奴查人行迹,发现有皇宫的动作。”
  庄丞相一事牵扯重大,皇宫中有人关注,不足为奇。
  庄怀菁团扇点了点方桌,道:“不像皇上所为,大抵是柳贵妃。太子脾性有些正气傲然,捉不到污点,她只能挑这些事使绊子,你且莫管,太子自会处理,董赋一事,继续派人查。”
  “老奴明白,另还有一事。”万管家跪了下来,歉疚磕头道,“老奴忙于相爷之事,一时疏忽,今日才发觉有人在夫人药里动了手脚。”
  “什么?!”庄怀菁震然,她站起身来,“何出此言?”
  “赵姨娘今早耍了手段,夫人病情加重,老奴心觉不对,让人彻查一通,结果在熬药的罐子里发现了通草的药渣,此药与吴老大夫开的药方相克,虽不致死,但会使人精神不清,有人存心想害夫人!”
  庄怀菁差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庄家势颓,庄夫人都已经病了这么久,怎么还会有人想要害她?谁与庄家有如此大仇大恨?
  庄怀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紧按眉头,嫩黄裙摆轻动,她坐回扶手椅上,问道:“是谁?”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万管家踌躇片刻,开口道:“太皇太后。”
  庄怀菁愕然,手中的团扇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发出声轻响,室内寂静一片,听不见任何声音。
  怎么可能?太皇太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年事已高,身子又不好,从前便很少管这些底下事。
  万管家回道:“前些日子宫里的探子发觉有陌生人进长乐宫,偶闻通草一事,给老奴传了消息,都怪老奴没放心上,让夫人受了此罪。”
  庄怀菁仍然不太敢相信,深吸口气,修长玉指攥成拳,只道:“往后母亲衣食,你派人全权负责。无论是谁,不可打草惊蛇,一旦察觉不对,速派人来禀报我。”
  她扶额,告诉自己万不能慌乱,又让自己冷静,对万管家道:“此事不可让母亲知道,保护大少爷,详查董赋。”
  万管家叹了声气,知庄怀菁现在不好做,只道:“老奴明白。”
  “下去吧,我再想想。”庄怀菁面容凝脂点漆,额头晕眩,“不用急,应当还有时间。”
  万管家应声,又道了一句,“大小姐还是身子要紧。”
  庄怀菁道:“……我没事。”
  庄家生死存亡,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间,她怎么也没想到连太皇太后都这般狠心。
  归筑轻推门进来,迈过雕花门槛与鹤飞骑风围屏,弯腰轻捡起地上的团扇,上前说:“小姐要吃些东西吗?您近来都没什么胃口,要不要吩咐厨房煮些药羹?”
  庄怀菁微抿嘴唇,手轻捂胸口道,“事情太忙,吃不下,拿账本过来,我待会看看。”
  她曾以为太皇太后是因为皇帝不方便参与此事,现在看来倒不像,或许她本来就不想见庄夫人。
  绝对不能让母亲发现这件事。
  归筑道:“大小姐听奴婢一声劝,还是先去歇息会儿吧,您都已经忙了大半天,吴老大夫都让您不要太过劳累。”
  她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庄怀菁起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归筑知道自己瞒不过她,迟疑回道:“外头有人拿了您的名帖,说有位贵人要见您,和相爷有关,问他也不说身份,奴婢心想这时候哪里有什么人会来相府,便不想打扰您。”
  庄怀菁微顿,轻道:“带上来吧。”
  在这时候有她名帖,又道贵人,与父亲相关,只有昨日才见过的太子。
  递名帖来人确实是太子身旁侍卫,穿着便服,为表明身份,见庄怀菁时还将太子的玉饰拿了出来。
  “贵人让奴才拿这东西给您过目。”
  庄怀菁认得那玉饰,她曾亲手解过,便颔首道:“那位有什么事?”
  今天特意派来侍卫,是昨天有事忘记和她说了吗?
  侍卫为难道:“贵人说只能让您知道。”
  庄怀菁摆手让伺候的丫鬟下去。
  屋内的香几摆珍贵盆景,屏风微开,宽敞有格调,归筑为她奉茶,又道小姐有事叫奴婢,到门外等候。
  待遣退所有下人后,侍卫才恭敬开口传太子口谕。他声音低,但话却说得清楚,没有任何停顿。
  “明日您若去东宫,殿下可允大小姐与相爷见上一面。”
  庄怀菁愕然,仿佛听见了比方才太皇太后派人下药还要不可置信的消息。她失手摔碎手中的杯子,水溅一地,湿干净的裙角。
  在外边守着的归筑听见声响,忙推门进来。
  庄怀菁轻扶额头,摇头道:“出去。”
  归筑瞧那低眉垂头的侍卫一眼,见庄怀菁确不像有事的样子,只得福礼道是。
  庄怀菁问那侍卫道:“可是他亲口所说?”
  “是。”
  地上有好几片碎片,庄怀菁心跳得厉害。允她见父亲一面?太子这个提议实在诱人,明明他以前从未松过口!难道昨日十分合他心意?
  白皙的手紧紧攥着,圆润的指尖顶|住掌心,有了淡淡的红印。半晌之后,庄怀菁才道:“望回禀他,我明日午时到。”
  那侍卫并未留多久,不过半刻钟便出了庄府。归筑小心翼翼进屋,差遣丫鬟打扫干净地上脏污。
  庄怀菁的大丫鬟是惊心挑选上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说。
  庄怀菁道:“明天有些事需我出面,或许会歇在外边,托万管家好生照顾家中事务。”
 
 
第9章 
  第二天。
  一辆马车在东宫侧门徐徐停下,陌生的马夫将玉佩递给守门的侍卫。
  侍卫接过看了两眼,抱拳放行。
  庄怀菁带白色帷帽,遮住姣|美的颜姿,睫毛修长微卷,手执黑檀木双面绣团扇,换了身月白绣粉蝶襦裙,系带掐出纤细的腰线。
  她出门时很谨慎,极少会用自己身边让人眼熟的丫鬟小厮,若是做些隐蔽的事,更加不会带相府的人,以防传出不好的东西。
  这马夫是东宫的侍卫,和庄家的马车换了,现在的庄家大小姐,应当在去田间庄子的路上。
  只要瞒过庄夫人,一切都好说。
  即便熟悉之人,看她的身形,怕也认不出是她——太子现在不见庄家人的事,几乎人人皆知。
  天牢守卫森严,犹如铜墙铁壁,派人进去何其困难,庄怀菁最知道。
  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件事,庄怀菁还以为八月以前不可能见到庄丞相。如能得一个见他的机会,她去了半条命也在所不惜。
  东宫太监李正富领两个梳双宫髻的宫女在旁等候,后边还有六个太监抬辇。他见人来了,忙上前要将庄怀菁搀下马车。
  庄怀菁似乎没把凝水涧的事放心上,柔荑纤软,搭宫女的手,道了声谢后,又说:“许久未见,李公公近来可好?”
  李正富脸皮也厚,顺坡而下,回道:“多谢大小姐挂念,奴才感激不尽,殿下正等着您。”
  庄丞相手握权势,相府女子素养非普通人能比,举止言行皆含典雅高贵之气。
  如画般的团扇绣工精致,白色帽帷遮住庄怀菁的表情,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庄家不是以前的庄家,没必要因为小事招惹到太子跟前的红人,平白惹记恨。
  太监抬辇架往前走,罗伞挡住太阳的炎|热。
  李正富在旁边话不离嘴:“殿下先前下了命令,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罪,奴才也是为了您着想,上次在那地方的事一句话都没透露。”
  “有劳李公公。”她耳垂坠玲珑鎏金耳饰,纤细的手腕带碧绿玉镯,“太子殿下今日召我前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您得亲自问太子殿下,奴才还真不知道。”他看了眼四周,又压低声音开口,“奴才倒是隐约听到了二皇子几个字,您也知道他们的关系,要是没别事可千万别提他。”
  庄怀菁心想迟了,她早提过了。
  太子和二皇子私下的关系多的是人知道,但他只是秉公办事,谁也找不到他的私心,倒是二皇子不时出言刁难一句。太子成熟稳重,她以为他不在乎这种事,没想到会惹那么大的不喜。
  离二皇子回京的时间相距不长,他找她过来,难道是想用她提的法子?可这不像太子的风格。
  庄怀菁手搭辇架的黄花梨木扶手,想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问道:“他在哪?”
  李正富支吾几声之后,才道:“在舞乐坊……大小姐勿要误会了,舞乐坊建在荷花池上,这种天最清凉,殿下正在办公,奴才让凝水涧的人来献乐,并不是要您做那种事。”
  庄家大小姐舞技绝伦,擅长琴乐,京城无一不知。
  庄怀菁如画眉目微微皱起,酥腰纤直,微白指尖紧攥木柄,又稍稍松开。襦裙熨帖娇|柔的身子,柔|滑的雪脯轻轻起伏。
  她轻轻揉着额头,问道:“在哪?”
  李正富回道:“还得再往前走点,您别心急。”
  这位大小姐在京中贵女间尤得推崇,连平日嚣张跋扈的柳贵妃都曾对她赞赏有加,天生的淡性子,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出那种法子。
  ……
  舞乐坊在东宫荷花池水榭亭苑,临假山傍莲水,比方才那处要大上许多。两侧帷幔轻卷,用四爪金蝉钩高高挂起,缥缈的纱幔却自然垂下,只有微风吹来之时,才会掀开个小角。
  十扇山水屏风摆在假山池前,团云纹案头檀香木方桌上放冰瓷红盅,盛凉汤。
  李正富领人前来时,太子席地而坐,正在处理公务。用来装冰的四虎冰鉴散寒气,透过帷幔,只依稀看见他高大的身形。
  李正富上前道:“殿下,人带到了。”
  程启玉微微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文书,淡声道:“过来。”
  淡淡清香随飘逸风漂浮,日光明亮,仿佛能照入白皙的肌|肤,透入人心般。庄怀菁窈窕身姿,软丝绣鞋迈步,到台阶前跪地行礼,腰身纤细,尤显美人弱质姿态。
  李正富退至一旁,两个宫女弯腰抬手掀开纱幔,露出太子的面庞,清隽雅致。
  案桌上的文书已经处理大半,程启玉抬手,让太监搬回书房。
  庄怀菁攥紧手中的团扇,于她而言,他即是救命的稻草,又是深藏不露的噩梦。
  “恭请殿下圣安。”
  程启玉道了声起。
  庄怀菁粉|嫩的指尖变得微白,心脏仿佛要跳出来。前段日子她来东宫,递信进去,又原封不动送回来。被拦了那么多次,没想到最后还是进来了。
  她从容起身上前,摘了帽帷递给宫女,略施粉黛的面容精致无暇,宫女看呆了一下,红脸退到一旁。
  她到底是世家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庄怀菁端正跪坐在案桌前边,放下团扇,罗裙干净,开口问:“殿下派侍卫说的话,可是当真的?”
  “真。”
  庄怀菁轻抿嘴唇,悬着的心尚未放下,“您要我做什么?”
  程启玉眼眸沉淡如水,不像毛头小子那样莽撞,安静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庄怀菁不敢和他对视,微转开头。
  他淡声开口道:“下去。”
  庄怀菁眼皮微跳,以为自己又惹到了他,正要道上一句时,帷幔外的宫女太监应声是,退了出去。
  程启玉道:“庄丞相曾在玢州随先祖帝征战大应朝,偶被人所救,得了一本胡可实的孤本琴谱,庄丞相说给了你,你可知道在哪?”
  庄怀菁思忖片刻,斟词酌句道:“确实在我书房里,如果殿下想要,臣女可让人取来送您。”
  程启玉颔首,矜贵漠然,道:“如此便好,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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