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默许了。
煮茗给南云使了个眼色,笑容满面地退出了卧房。
南云应了声,捧着解酒汤进了内室。
宁王已经脱了外衫,许是因为酒意发散犯热的缘故,雪白的中衣也扯开了领口。他看起来像是缓过来些,倚在床头闭目养神,并没有立时躺倒睡过去。
“王爷,”南云试探着叫了声,轻声道,“您可要喝点醒酒汤?”
萧元景睁开眼来,目光还有些发飘似的,片刻后方才定在了她脸上。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只看,并不说话。
南云被这目光看得紧张起来,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只能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过来。”萧元景开口道。
他声音有些哑,但却听不出什么醉意,仍旧是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懒散劲。
南云上前两步,站定了:“您有什么吩咐?”
“怕什么?”萧元景见她一副全神戒备的紧张模样,似笑非笑道,“你是干什么来的?”
“我来送醒酒汤……”南云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她是为什么来的,顺子都能看出来,萧元景一个皇家养出来的王爷,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归根结底,什么花招手段都是虚的,她还没那个本事在萧元景面前耍心机。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云的心跳如擂鼓似的,慌得厉害,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今这境况进退两难,眼见萧元景这模样,她意识到硬着头皮装傻充愣是行不通的,说不准还会招来厌恶,步上先前那婢女的后尘。
沉默片刻后,她艰难地开口道:“我是为您来的——您若是不喜欢,我这就走,若是不高兴,我也任您罚。”
这下无言以对的换成了萧元景。
这么些年,想方设法混到他身边的人不在少数,但像这样的却还是头一个。
他又盯着南云看了会儿,忽而笑了:“再过来些……你既然是为引诱我来的,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教不成?”
第007章
南云先前数次听人提起过,说宁王性情温和,梁氏更是言辞凿凿,让她不必害怕。
可真到跟萧元景打了交道,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温和并不意味着可欺,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他比谁都看得明白。
至于那些所谓的手段,都不过是欲盖弥彰,她们自以为高明地算来算去,萧元景却是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
南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看到他那个明了的眼神后,便知道没有嘴硬扯谎的必要了,遮遮掩掩只会让事情更糟,索性破罐子破摔摊了牌,听天由命了。
要罚也好,赶出去也罢。
横竖她不是这位爷的对手,骗不过去,也没法子。
南云都做好了挨罚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萧元景竟会是这么个反应,几乎让她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众人都说宁王殿下是个端方君子,可如今这模样,却实在是不搭边啊。
萧元景又挑了挑眉,意思也很明显——不想过来的话,那就出去。
南云僵了下,大着胆子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将手里的那碗解酒汤捧到了他面前。
萧元景却并没接,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是从她这僵硬的模样中得了什么乐趣似的,脸上的笑意也带了些戏谑的意味。
他不动,也不说话。南云只能揣度他的意思,试探着拿汤匙盛了勺解酒汤,喂到了他唇边,指尖微微发颤。
两人如今离得很近,南云又闻到了萧元景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檀香味,与甜腻的酒气混在一起,掺杂出难以名状的效果,再搭上那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倒像是一种无言的诱惑。
南云只觉着自己脸颊发热,心中生出股“兵败如山倒”的感觉。
明明她才是那个筹谋已久有贼心的人,怎么到这个时候,倒像是掉了个个儿似的?
她心中尤其懊恼着,红霞泛上脸颊脖颈,一双杏眼中水意渐浓,眼波流转,甚是动人。
萧元景将此看在眼里,笑了声:“这才像点样子。”
他侧过头喝掉了那一勺解酒汤,没再让南云喂,而是直接将她手中的小碗拿了过来,一饮而尽。
宫宴之上那酒的后劲大,如今酒意发散,萧元景整个人都是热的。但南云却不同,萧元景拿汤碗时碰着了她的手,倒像是上好的玉脂,触手生凉。
南云像是被灼了下似的,手一颤,随后忍不住道:“好热……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大惊小怪,”萧元景将碗一放,随口道,“等到酒气发散后,就没什么妨碍了。”
他嘴上说得轻松,但身上却多少有些难受,便没多想,直接将南云的手拉了过来。
南云的手很好看,十指纤长,又不显得过分消瘦,肌肤白皙细腻,像是美玉雕琢而成。她的一双手被萧元景握着把玩,原本泛凉的肌肤也沾染了他的温度,一点点热了起来。
她的脸愈发红了,但也并没挣脱,而是由着他摆布。
等到凉玉似的一双手成了温热,萧元景又抚上了她纤细的手腕,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随之攀爬而上,南云只觉得他指尖所到之处一片酥麻,下意识地咬住了唇。
昏黄的烛火映在两人身上,晕出旖旎的气氛来,仿佛周遭的温度都上升了许多。
但并没料想之中的水到渠成,南云是在懵着,萧元景则看不出什么醉酒的迹象,眼神愈发清明起来。美人在怀,却是拿来当解热的冰块用了。
“虽是个木头,但胜在乖巧。”萧元景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颇为平静地点评了句,而后吩咐道,“有些头疼,来帮我按按。”
南云回过神来,坐得更近了些,抬手替他按着额角的穴道。
她抬手时衣袖拂过,萧元景闭了闭眼,漫不经心地问道:“用的什么香?”
南云如实道:“并没用熏香。”
萧元景淡淡地应了声,合上眼,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像是睡了过去。
一室寂静,仿佛落根针都能听到似的。
没了他那如锋芒在背的目光盯着,南云总算是捞回点理智来,将今夜这事好好地想了一番。
宁王今日是不大对劲的,且不说言行大异往常,就他会在宫宴上喝醉这件事,就能窥见一二了。这可是皇上的寿宴,他又不是那等孟浪不知规矩的人,平素尚不会醉酒,更别说是这种时候了。
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南云想得入了神,手便慢了下来,她原以为萧元景已经睡去,却不料面前那人忽而又说了句:“别停。”
他眼都没睁,若不是声音听起来还很清楚,南云都要以为这是梦话了。
萧元景都发了话,南云只能照办,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手臂都酸得快要抬不起来了,便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
然而几乎是下一刻,萧元景就睁开了眼。
这位爷竟然还没睡过去!
南云木着脸跟他对视,连点笑意都装不出来了。
如今早已过子时,她累得厉害,又不敢轻举妄动,那点贼心也早就消磨殆尽,只盼着能回去歇息。
萧元景见南云揉着手臂,眼神中还带了些不自觉的委屈,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而后抬手勾着她的腰一拽,让她在外侧躺了下来。
南云半个身子都贴在了萧元景身上,被他揽着腰,才稍一动弹,就被萧元景给按了回去。
他平素里看起来像是个书生,可力气却是不小。
南云身上那幽微的香气仿佛是有安神的功效,他不自觉地贴近了些,头疼之症渐缓,睡意袭来。
“我今夜没什么兴致,头疼得厉害,”萧元景抵着南云的鬓发,将试图挣扎的她又按了下来,含糊地说了声,“别折腾了,睡吧。”
南云:“……”
她委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太晚了,夜色浓得化不开,昏黄的烛火也渐渐暗了下来,偶尔会有轻微的灯花声传来。
南云漫无目的地想了会儿,不知不觉中,也睡了过去。
*
萧元景是个冷静自持的人,这些年来,许多事情都成了习惯,譬如不管晚间什么时候入睡,第二日天刚亮便会醒过来。
梳洗之后,或是看书,或是练上两张字。
这是夫子教他的,倒不为学什么,而是磨性情。
然而这日却有所不同。
萧元景一睁眼,就见着了枕边的美人,眼皮一跳,昨夜的记忆逐渐复苏。
他昨夜倒也算不上醉酒,但在宫宴之上为了做戏,的确喝了不少。在宫中时绷着精神,言行举止都没半点差错,可回府之后那酒的后劲上来,便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再加上南云的确是个美人,酒色凑在一处,事态便失了控。
萧元景将昨夜之事翻来覆去想了两遭,眉头微皱,心中涌上些说不出的情绪来。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见一旁的南云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浓而细密的眼睫微微颤动,睁开了眼。
她刚睡醒,见着这陌生的地方,还有些懵。
等到看清身旁的萧元景后,原本微眯的杏眼霎时瞪圆了,仿佛受到什么莫大的惊吓一样,莫名让人想起受惊的兔子。
萧元景扯了扯嘴角,撑着坐了起来。
南云狼狈地下了床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倒抽了口凉气。
太疼了。
昨夜她睡得姿势不大对,不仅落了枕,还浑身酸疼,两臂更像是灌了铅似的。
她苦着脸,咬唇忍下了疼,原本好看的五官皱在了一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狼狈得很。
萧元景坐在榻边,随意掩了掩衣襟,墨色的长发散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南云。
他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料理此事,但这沉默落在南云眼中,就成了另一种意味,恍若催命符。
南云紧张地攥着衣袖,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萧元景有些头疼。
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没想好该拿眼前这姑娘怎么办。
虽说起初南云送上门来的,可他也并没嫌弃发作,反而还颇为主动地回应了。醒酒汤是他让人喂的,手是他拉的,床也是他让人躺的……哦对,他还嫌弃过人太过木头。
若是现在翻脸,将人给罚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其实若真要罚,南云也认了,毕竟她昨夜都做好了被赶出去的准备。可偏偏萧元景什么都不说,这就让她难免心慌,就像是头上悬了把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利刃。
萧元景与南云对视着,只见她那双杏眼一点点红了起来,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他心莫名一软,叹了口气:“你可真是……”
说起来,萧元景自己都觉着奇怪。
以前那些上赶着贴上来的,都被他给利落地处置了,偏偏眼前这个有贼心没贼胆、什么都不通的,倒让他束手无策。
“算了,”萧元景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懒得追究什么,“你先回去吧。”
南云如蒙大赦,立即长出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向萧元景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转身离开了,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一样。
此时天色尚早,但因着萧元景有早起的习惯,所以正院这边的下人也得提前准备着。如今天刚亮,院中已经有洒扫的丫鬟,借着干活的间隙小声议论着。
及至卧房的门打开,南云轻手轻脚地出来,院中丫鬟小厮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神情各异。
南云也没工夫去管旁人怎么看,她随手带上了门,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院子。
从正院到小厨房,她一路上也遇着两三人,但却是连招呼都没打,只管低头走路。昨夜之事实在是意料之外,大起大落,搅得她身心俱疲,只想快些回去缓缓。
回到小厨房时,众人也已经起了,一见她回来,也都放下手头的活看了过来。南云只当什么没看见,向柳婶告了假后,便自顾自地回了房。
这边是四人同住一间,好在同屋的都不在,南云关上门后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腿都是软的,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样。
她发了会儿愣,抬手解了头发,将歪歪斜斜的珠花取了下来,摘耳坠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只,也不知是回来时太过匆忙落在了路上,还是……昨夜睡时落在了榻上。
南云将珠花随手仍在一旁,和衣躺在了榻上,明明又累又困,可却怎么都睡不着。一合眼,想得就都是萧元景,有昨夜他似笑非笑撩拨的情形,还有今早他难以捉摸的神情,越想越睡不着。
敲门声响起,南云强撑着去开了门,请晓玉进了门。
晓玉见她一夜未归,今晨方才回来,还以为是事成了,可如今看着南云这模样,却又觉着不大像,迟疑道:“你这是……”
南云知道她想问什么,抬手掩了脸,又摇了摇头。
晓玉“啊”了声,又追问道:“那你昨夜哪儿去了?”
南云自己倒了杯昨日的冷茶来,有气无力地将昨夜的事情大略讲了,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是,”晓玉难以置信道,“你在王爷房中留了一夜,然后什么都没做?”
这么说倒也没错,南云点了点头,然后自己都觉得离谱。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后,晓玉方才开口问了句:“为什么?”
“我……”南云想了又想,如实道,“我不敢。”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勾之诱之,无非也就是那么点事。可真到了萧元景面前时,她却压根不敢妄动,只能任其拿捏。
这缘由实在出乎晓玉的意料,她不解道:“怕什么?王爷可是出了名的好性情。”
南云摇了摇头,并没解释。
人人都以为萧元景性情温润,可若是见了他昨夜的模样,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见她不肯说,晓玉叹道:“那今晨,王爷是怎么说的?”
“他并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回来。”南云如实道。
“你先歇息吧,”晓玉见她一脸倦色,便没再追问,只感慨了道,“这事若是说出去,只怕压根不会有人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