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燕变了脸色,片刻后冷笑了声:“我倒是想呢,可争不过旁人啊。”
南云揉着面,只当没听出来这话是针对自己。
她这是自小磨出来的脾气,这些年来都很少动怒,更不爱跟人扯皮争辩,毕竟吵赢了也没什么好处,浪费口舌。
少时好友嫌她性子软时,南云便声称自己是“四两拨千斤,不变应万变”。
横竖她自己看得开,不往心里去,反倒是那些挑事的,一拳打进棉花里,每每气得不行。
及至晚间吃过饭,南云绕着院子外散步消食,晓玉恰遇上她,便随口提及了白日里的事:“晓燕就那么个样子,说话夹枪带棒的,你别同她一般见识,更犯不着生气。说白了,她也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这话直白得很,南云忍俊不禁:“我知道,多谢。”
晓玉同她一道走着,想了想,又问道:“你到正院去的时候,见着晚宁了吗?”
“见着了。”
“她跟晓燕是一个路子,只不过她是贤妃娘娘的人,所以更有底气些。”晓玉闲得无趣,便同南云聊了起来,“但这么久了,王爷也没碰过她,更没提过什么名分的事。也正因此,她愈发严防死守,生怕有旁人越过她去。”
南云想了想白日里的情形,笑了声:“的确是严防死守。”
“但你若真打王爷的主意,那就绕不开她去。”晓玉来了兴致,好奇道,“你今日见着王爷了吧,觉着如何?”
晓玉与自家青梅竹马的表兄有约,等到了再过几年攒够了银钱,便要出府成亲去的,所以她对宁王这个主子并没什么想法。加之又对南云颇有好感,便凑热闹似的,忍不住多问了些。
南云知道晓玉并无恶意,便如实道:“很好。”
经过白日的种种,她现在对宁王的印象的确很好——相貌好,性情好,最难得的是那满藏书阁的珍品,着实让她心向往之。
晓玉正想再问,却见梁氏那边的小丫鬟来了,说是找南云过去有事。
南云一早就料到梁氏会来问,并没意外,直接随着这小丫鬟去了梁氏那边。
梁氏已经沏好了茶,等她坐定后,意味深长地笑道:“听说你今天还去了藏书阁?”
若说方才晓玉是好奇凑热闹,梁氏这就是单刀直入了,南云不由得坐直了些,将白日里的事情大略讲了。包括在正院被晚宁横插一手拦下,以及后来阴差阳错地又遇上宁王,被支使着去藏书阁去了书帖。
“我就知道晚宁必是要插手的,”梁氏眉尖微挑,满意地看着南云,“但好在运气不错,有藏书阁这事后,王爷必然会记着你的。”
“这倒也说不准,”南云低头喝了口茶,“王爷从始至终并没问过我的名姓,仿佛也没看出我与丹宁县主的相仿。”
想了想,南云又补充道,“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梁氏不以为意,“这事原就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南云点点头:“好。”
“说起来我知道一位大夫,姓陈,医术很是高明,他前两年云游四方去了,听闻近些日子便会回京来。”梁氏忽而提起了旁的,“等他回来后,我会托关系请他帮你娘诊治,说不准能将那病给治了。”
南云原本神色淡淡的,听她这么一提,随即来了精神:“多谢姨母。”
“你同我客气什么?原就是应该的。”梁氏看着她,笑道,“你母亲那里有我照拂,不必担忧,只管专心去做事就好。”
南云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若无其事地道:“好。”
答应得虽爽快,但实际上,南云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才好。虽说有柳婶推波助澜,但她跟宁王的往来还停留在偶尔过去送东西的阶段,而且还都会被晚宁给拦下。
晚宁仿佛也知道了藏书阁那件事,再见南云之时,连个假装客套的笑脸都没了,公事公办地将南云拦下,然后自己亲自送进去。
几次下来,南云压根连宁王的一片衣角都没见到。
晚宁这严防死守模样,一度让南云想起牢狱探监的情形,哭笑不得。
若没旁的事,南云倒也不介意就这么耗着,横竖也不吃亏。但先前梁氏提过陈大夫的事情后,她便少不得要多考量了。
如果她这边迟迟没有进展,只怕梁氏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兑现承诺,请那位陈大夫帮母亲诊治。
一想到这事,南云便难免有些焦虑。
“还是没见着?”晓玉一见她回来时的模样,便知道又是如此,给她出主意道,“其实你也不必非得到正院去,指望着送东西的时候见上王爷一眼,这条路行不通就换一条呗。”
南云若有所思。
“王爷他又不是日日呆在正院不出来了,”晓玉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花园啊,水榭啊,藏书阁的必经之路啊……这都是旁人信手拈来的,怎么你偏就不开窍呢?”
晓玉在王府呆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戏码都看过,但像南云这么迟钝的还是头一次见,就她这所作所为,简直都对不起旁人在背后的非议。
一想到晓燕背后捣的鬼,晓玉就有些来气。
南云入王府也已经快一个月了,她生得好,哪怕不做什么,都是个天生的靶子。更别说她的确是“有贼心”,还往正院那边去了好几趟,虽说后来再没见着宁王,但也算是在众人看来也算是坐实了。
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各种各样的议论也就随之而来。
晓玉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狐媚模样,不正经。
狐媚模样?
晓玉盯着南云玲珑有致的身形打量了会儿,半是羡慕地勉强同意了这一说法。
但不正经?这就实在是有点冤枉了。她眼前这美人在这方面分明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子。
晓玉恨铁不成钢地给南云出谋划策,盼着她赶紧拿下宁王殿下,免得一直被人看笑话。
南云将信将疑:“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信我,准没错。”晓玉拍胸脯保证道。
第006章
南云在情事是不大通的,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短暂地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听从晓玉的建议——想法子去“偶遇”宁王。
毕竟若是连人都见不着,那旁的自是不必提。
她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到正院去,虽每每被晚宁拦下,但却是时常能见着煮茗的,也算是渐渐地熟悉了起来。
这日,煮茗来小厨房这边逛,见南云在院中清洗晾晒槐花,便凑了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煮茗也不讲究,直接拿了朵槐花放嘴里嚼了,“好香。”
“晒干的存放起来,赶明儿做菜的时候能用来提味。”南云仔仔细细地挑着水中的杂叶,“这些不晒的,晚些时候就能做糕点,或是蜂蜜槐花拌饭。”
宁王不爱吃甜食,这些自然不会往正院送,也就是与小厨房这边相熟的能饱口福。
煮茗咽了口水,同南云笑道:“云姐姐,这糕你可要给我留点。”
“行啊。等晚饭后,你自己来拿。”南云爽快地应承了,又随口问道,“你这时候不在正院候着,怎么有空来这边?”
“王爷今日不在府中。”煮茗承了南云的人情,态度愈发热络起来,同她笑道,“姐姐竟不知?今日是圣上的寿辰,王爷一早就进宫祝寿去了,晚间还有宴席,只怕深夜才能回来呢。”
南云原不过是随口一问,对这解释并没在意。
倒是一旁的晓玉听了进去,眉尖微动,等到煮茗离开后,转头便同南云道:“机会来了。”
南云怔了下,才算是想明白晓玉指的什么,将信将疑道:“真的成吗?”
“成与不成,总是要试试才知道。”晓玉揽过了她手上的活,推着她起身,“别在这儿愣着了,快去换个衣裳,好好打扮一番。”
南云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横竖从她进府那天起,就已经打算好了,如今也没必要再矫情什么。
更何况宁王其人的确不错。
哪怕就为着那藏书阁呢,也值了。
回到房中后,南云从箱底翻出条天水碧襦裙来摊在榻上。
这衣裳的料子很好,有隐隐约约的暗纹,轻轻拂过,碧色如水波微动。这是家中出事之前父亲送她的生辰礼,年前走投无路时她倒也想过要拿出去变卖,可是因着样式早就过了时,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便作罢了。
她盯着这裙子看了许久,最后却并没动,而是挑了件前两日梁氏送她的青色衣裙换上,又拿了梳子来重新绾了个发髻。
净了手脸,翻出黛来画了眉眼,又点了唇脂。
不多时,便算是收拾妥当了。
南云生得虽好,但平日里是并不费心思打扮的,大都是素面朝天,如今难得打扮一番,便显得格外明艳动人。一抬眼一回眸,都仿佛带着些风情。
晓玉看了后,很是满意地连连点头:“真好看。若我是男人,一定要把你娶回家去,日日看着才好。”
她性子直,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也没什么顾忌。
南云被这话给逗笑了,原本的那点紧张倒是消散许多。
等到晚间,小厨房的杂事都料理完后,众人便都各自散去了。南云仍留在这里,等着煮茗过来后,将笼中特地留的那份槐花糕给了他。
“有事来晚了,劳云姐姐专程在这儿等着。”煮茗掰了块糕点尝了,先是毫不吝啬地夸了几句,而后方才又解释道,“我原是想早些过来的,但临时被晚宁姐姐叫了去办事,耽搁了好一会儿。”
说着,他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她总是这个样子,想起什么是什么。”
南云认识煮茗也有段时日了,只知道他不管说起谁都是好的,倒是难得从他口中听出抱怨的话来。她起身去倒了杯茶来,递给了煮茗:“毕竟是贤妃娘娘指来的人。你也莫要气了,不值当。”
“话虽这么说,可既然是到了王府来,那大家还不都一样。”煮茗显然是积压了许久的气,如今借着这个由头说出来了,“王爷又没给什么名分,她倒是将自己当半个主子了,整日里管东管西的,又恨不得旁人都离王爷八丈远才好。”
晚宁是贤妃宫里出来的,自觉别旁的下人高贵,这两年来出格的事情也没少干,以致于正院那边的人对她一直颇有微词。
南云倒没说晚宁的不是,只是宽慰了煮茗几句。
煮茗吃完了一块糕点,拍来拍手上的碎屑,感慨了句:“也就是你脾气好。”
这大半个月来晚宁是怎么严防死守南云,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这么两相对比,心中倒是替南云不平起来。
“好啦,”南云替他将剩下的槐花糕包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煮茗扫了眼厨房,心中忽而生出个主意来,同她道:“今日宫宴,王爷想必是会饮酒的,云姐姐不如煮碗解酒汤送到正院去,以备万一要用。”
虽说他跟在宁王身边数年,就没见自家王爷醉过,但备了解酒汤总不算错。
南云原本在犯难,不知道该怎么拿捏这“偶遇”的分寸才好,煮茗这提议倒是省了功夫。她便起身去翻了莲子、红枣、核桃、山楂等食材出来,又添了冰糖,拿小炉来熬了碗八珍解酒汤。
“圣上是个爱热闹的人,这宫宴只怕还没结束呢。”煮茗算了算时辰,也不急,趁着煮汤的功夫同南云聊着些府中的事情。
煮茗是个聪明人,能看出南云在打王爷的主意,对此也不意外——府中有这样这样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相较之下,他还挺希望南云能成的,毕竟她性情好。
尤其在今日受了晚宁的气后,他也愿意顺势推一把,若是能气到晚宁那就再好不过了。
等南云盛好了解酒汤,煮茗也讲了不少正院的事,觑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道:“云姐姐随我来吧。”
煮茗打定了主意要帮南云,他挑了盏灯笼在前引路,并没直接到正院去,而是从花园绕了个路,若是时机得当的话恰能遇着归来的王爷。
南云初时并没意会,还忍不住问了句,等到远远地见着宁王之后,方才领会过来,低声道了句谢。
煮茗算了个正着,得意地笑了声,提着灯笼快步上前去迎。
顺子见了他后,连忙吩咐道:“去让人煮解酒汤来。”
煮茗一愣,这才发现王爷竟真像是醉了,半靠着顺子,步伐踉跄,眼皮都快要合上了。
他的那点小心思恰巧歪打正着!
“还愣着干什么?”顺子催促道。
“已经煮好了,”煮茗干巴巴地笑了声,随即又解释道,“我方才到小厨房时,为了以防万一,请南云帮着煮了碗。”
说着,他侧过身去,指了指不远处端着茶盅的南云。
顺子有些诧异,但也来不及细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说了句:“那成,过来吧。”
这事实在是太巧了,南云抿了抿唇,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南云以前见过旁人醉酒的模样,大都不怎么好,撒泼骂人的更是难堪。可宁王却不大一样,他的酒品很好,哪怕醉得都要人搀扶了,也仍旧很安生。
昏黄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往日里那副温和的模样荡然无存,冰冷的神色显得不近人情。
南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忽然有些不大敢造次。
此时已是深夜,正院轮值的小丫鬟倚在那里昏昏欲睡,听到动静之后方才迎了出来,帮着将宁王扶进了房。
南云跟了进去,将醒酒汤放在桌案上,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是走是留。
她今日是用心打扮过的,灯下看美人,愈发显得容色出众。
顺子这时候也算是回过味来,瞪了眼自作主张的煮茗,迟疑了一瞬,又向南云道:“还愣着做什么?去伺候王爷把汤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