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此举有些趁人之危,但梁氏却并不觉着内疚,毕竟若真能成事,那姜南云今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届时只怕谢她还来不及。
梁氏心中兀自盘算着,及至回过神时,南云已经进了院门。
许是一直操劳费神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清瘦,脸颊仿佛只有巴掌大小,纤腰更是不盈一握。但却并不是那种干瘪的消瘦,豆绿的春衫将她的身形勾勒出来,丰盈有度,行走间窈窕动人。
她是个天生的美人,看去只觉得通身无一处不好,眉眼如画。
梁氏已不是初次见南云,但还是难免惊艳,随后方才起身笑道:“总算是将你给盼来了。”说着,她很是亲密地执着南云的手,向屋内走去,“来尝尝姨母这里的茶。”
南云来时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如今也不拘泥什么,颔首一笑,随梁氏进了屋。
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梁氏又问了姜母的情况。
南云放下茶盏,轻声道:“我来之前已经将杂事都安置妥当,只是家中的药材所剩无几,银钱上……”
“这你只管放心,请医用药的钱我来出。”梁氏遂了愿,大方得很。
梁氏与姜家是远房亲戚,年关借出的银钱还能勉强说是看在亲戚情分上,如今这就全然是利益交换了。
她出钱,南云办事。
将这事挑明之后,南云便没再后顾之忧,她拂了拂衣袖,冷静地开口道:“若我未曾会错意,您是想要我搭上宁王殿下。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会觉得我一定能入得了贵人的眼?”
先前她也曾问过这个问题,但却被梁氏给挡了回去,如今却是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梁氏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神情,满意地笑道:“你可知道丹宁县主?”
南云对京中这些个贵人们并不了解,对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更是一无所知,但却是听说过这位丹宁县主的。
缘由也很简单,因为今年年初时,这位丹宁县主嫁给了东宫太子,当了个继室。
太子的婚事是国之大事,市井之间闲谈起来也难免会提及,与之相关的亦真亦假的故事聊起来也是津津有味。
南云那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贵人们谁娶了谁,只记了丹宁县主的名头,又依稀知道这其中仿佛还掺了段皇家的事,扯上了哪位王爷。
见南云一脸茫然,梁氏起身关了门,又将声音放低了些:“丹宁县主是伯恩候的嫡孙女,自小得太后喜爱,少时常在宫中住着,因而与诸位皇子关系很好,尤其是宁王殿下……”
经她这么一讲,南云倒是想起来先前偶然听到的传闻。
坊间传闻,宁王殿下与丹宁县主自小就关系很好,称得上是青梅竹马,虽未曾挑明,但迟早是要成亲的。
可谁料皇上却突然下旨,将丹宁县主指给了太子,实在是让人一头雾水。
东宫那边原本是有太子妃的,可前年太子妃生育之时意外离世,位置也就空了出来。一众良娣侍妾挤破了头,想要趁机争宠,结果还没争出个所以然,皇上一道圣旨指了个新太子妃来。
至于丹宁县主,有人觉着她可怜,原是能嫁给两情相悦的宁王当正妃,如今却要去东宫接手烂摊子,其中还包括先太子妃留下的那位小皇孙。也有人觉着她赚了,毕竟闲散王爷的正妃哪及得上太子妃尊贵,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当初听到这些传闻时,南云并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些事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她一个为生计操劳的人,实在也没什么闲心去评判丹宁县主可怜与否——毕竟再怎么说,贵人们总是吃穿不愁,不必为了几文钱精打细算。
南云委实没料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同这件事扯上干系。
梁氏所言与那些市井传闻也差不离,只不过更为详尽些,譬如说这桩亲事并非是圣上乱点鸳鸯谱,而是太子与伯恩候府一道求来的。
南云略一想,随即也明白过来。
虽说皇上是能随意指婚,可他又不是闲得,若非是双方心甘情愿,他也没必要去多生事端。何况其中一方还是太子。
“应下这门亲事的是伯恩候府,还是丹宁县主自己?”南云有些迟疑,她不明白丹宁在其中是怎样的立场。
若是后者,那宁王这又算什么?
梁氏语焉不详地笑了声道:“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情了,见仁见智。”
南云理了理思绪,将话题绕回了最初:“您为何会提及丹宁县主?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早前丹宁县主曾来过王府,我恰巧见过她。”梁氏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南云脸上,“你的相貌,与她有三四分相仿。”
梁氏的眼神中带着些难以名状的意味,南云被她看得眼皮一跳,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来此之前,南云曾想过许多,但怎么也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缘由,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其实若单论样貌,你犹胜丹宁县主一筹。”梁氏坦言道,“纵然没这个缘由在,你想要得王爷青眼,也无非是多费些功夫的事。”
食色,性也。爱慕美色原就是人之天性。
南云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方才试探着提了句:“可若真是丹宁县主负了王爷,那我凑上去,岂非是戳他痛处?”
她与丹宁县主相貌有几分相仿,却未必就全然是好事,虽说有机会得宁王垂青,可同样也有风险。
在南云看来,这就像是场豪赌。
“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梁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南云,没等她回答,又笑道,“倒也不必担心,毕竟宁王殿下是出了名的性情温和。”
她在府中这么些年,就没见宁王动过气。
换而言之,若宁王是像太子那样喜怒无常的脾性,那她绝不会冒险这么做的。
南云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虽隐约觉着不妥,但也没再追问下去,只道:“那依姨母的意思,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原是想着,将你放到王爷院中,先当个洒扫的侍女,你觉着如何?”梁氏慢悠悠道。
如何?自然是不妥。
南云刚一听,就在心中否决了这想法,婉拒道:“我初来乍到,对宁王殿下更是一无所知,突然调过去,只怕有些太惹眼了。”
这么做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不知道什么打算一样。就算宁王再怎么“性情温和”,只怕对此也难免会心生反感。
听了南云这回答,梁氏颇为满意地笑了声:“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你先到小厨房去,那边管事的柳婶也会照拂一二。你先看着学着,至于旁的,倒也不必心急。”
南云自然不会心急,便轻声应了下来。
她未曾见过这位宁王殿下,无论梁氏先前如何夸赞,她也生不出什么心向往之的情愫,只是将这当做是一场交易——她拿了梁氏的银钱,自然该替人办事。
梁氏让她到小厨房去,那她自然别无二话。
柳婶一早就得了梁氏的知会,故而对南云的态度很好。
王府中的丫鬟小厮们都是惯会看人眼色的,一见这模样,就知道南云的来头只怕不简单,不管背后怎么议论,表面上总是客客气气的。在知晓她是梁氏的外侄女后,便愈发地热络起来。
南云在小厨房呆了几日,将众人的反应看了个大概,记在了心中,平素里只安安稳稳地做事,并不多话,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她心知肚明,自己能这么顺遂,大半是因着梁氏的缘故。
这王府的管家叫做周兴,是宁王外祖家的得力家仆,曾舍命护过主,称得上是忠心耿耿。当年宁王年纪轻轻就搬出宫来开府,贤妃便向娘家要了这位周管家来,替自己儿子打理府中杂事。
宁王也很信任周管家,府中庶务大都交由他来管,梁氏如今是周兴的正妻,下人们自然是上赶着奉承巴结。
南云沾了自己这位姨母的光,平素里在小厨房都没人敢支使她干活,每每都是她自己主动帮忙找活干。
这一日,柳婶难得吩咐她去办事。
“南云,你将这盅鲤鱼豆腐汤送到王爷院中去。”
柳婶指了指桌案上那青瓷茶盅,其中盛着炖了许久的鲤鱼汤,鱼肉鲜美,豆腐软嫩,乳白色的鱼汤散着浓郁的香气,其上又点缀着翠色的小葱,看起来很是诱人,色香味俱佳。
南云怔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颔首道:“好。”
第003章
南云在小厨房呆了十余日,过得还算清闲,平素里多做多听,也将这王府的情况摸了个七八成,心中有了数。
她是真一点都不心急,可梁氏就不同了,觑着时候差不多,便通过柳婶来推了一把。
柳婶一开口,南云就猜到这是梁氏的意思,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
柳婶吩咐之后便去忙自己的了,倒是旁边洗菜的丫鬟晓燕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南云一眼,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像是嘲弄,又带着些微的羡慕。
南云只当没看见,盖好了那青瓷盅,端着托盘出了门。
宁王府很大,一景一物都是精心建造而成,能看出是费了番功夫的。听人说,这府邸是一位出身江南的筑园大家的手笔,从选址到凿山引水,都很是考究。
南云不疾不徐地穿过花园的石子路,想起前几日梁氏同她讲的事情。
当今圣上共有四子,宁王行三,是贤妃娘娘所出。
他自小聪颖,识字背书都比寻常孩子要快,很得圣上喜爱。只是后来因着场变故,皇上早早地便为他封爵开府,令他搬出宫来,宁王府便是那时建成的。
至于那场变故,知晓的人寥寥无几,梁氏倒也有心打听,可这么些年捕风捉影,也没拼凑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宁王当年曾大病一场。
等到他搬出宫后,皇上待他便不似少时那么喜爱了,成了寻常的天家父子。
也正因此,一直有人揣测,说是当年宁王做错了事触怒圣上,所以遭了厌弃。
南云单看这园子,却觉着皇上对宁王应当还是不错的。毕竟若真是不喜,随便打发了就是,又怎么会费人力物力来给他建这王府?
只不过众人并非当事之人,自然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如何,都不过是凭空揣测罢了。
南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等快到主院之时,便收敛了那些个心思,挺直了腰背,目不斜视地走着。
她面上不显,可端着托盘的手微微攥紧,心跳也加快了些。
虽说来这王府之前就已经想好,可真到了这时候,眼见着就要见着那位宁王殿下,却还是难免会紧张。
前几日,南云已经随着梁氏将这王府大半都看了,唯独正院是没踏足半步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露出点笑意来,又缓缓吐出,抬脚进了正门。
正院之中一片寂静。
有风吹过,院角的几从翠竹相拂,簌簌作响。
南云不由得将呼吸都放轻了些,随即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听小厨房那边的丫鬟们议论过的宁王的喜好。
宁王殿下喜静,院中的侍女小厮从不敢高声喧哗;他爱书画,平素里会留心搜寻前人笔墨,也很赏识有才能的读书人;他更偏爱天青色,院中还有当年亲自栽种的翠竹;饮食上,他口味偏淡,不爱辛辣或是过酸的菜色,更不喜甜……
偌大一个王府,就宁王这么一个正经主子,所以下人们都会留意他的喜好,说起来头头是道。南云听了许多,也都记在了心上,虽说还未曾见过他这个人,但心中也差不多拼凑出个形象来。
再有,他还寡欲。
这么些年来,王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听小丫鬟们说,他甚至都没碰过哪个侍女。年前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勾引王爷,最后却是挨了罚,还被赶出府去了。
南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但晓燕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件事时,的确是向她这边多看了几眼。
正院很大,南云进门口飞快地扫了眼,看了个大概。
廊下垂手侯了个小厮,随时等候着主子的吩咐,瞥见南云进门后,转身迎了上来。他看起来年龄不大,较之寻常男子偏瘦弱些,脊背不自觉地微弯,像是已经成了习惯一样。
南云曾听梁氏提过,随即意识到,这就是宁王当年搬出宫时带的內侍,叫做顺子,自小就跟在宁王身边,如今管着殿下的饮食起居等杂事。
她上前几步,轻声道:“这是刚炖好的鱼汤,柳婶吩咐我送来的。”
顺子先是打开汤盅,看了看那鱼汤的成色,而后方才点了点头。他正想说些什么,可抬头看清南云的相貌时,却不由得一愣。
南云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垂下眼,也不言语。
顺子跟在宁王身边这么多年,早年又在宫中,自然是见过丹宁县主的,也不难看出南云的相貌与县主有些相仿。他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不动声色地改口问道:“你是厨房的人?我先前倒是没见过你。”
“是前不久才到小厨房去的。”南云低声道。
顺子打量着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南云。”
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问什么答什么,言行举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顺子犹豫了一瞬,抬了抬手:“送进去吧。”说完,又额外嘱咐了句,“轻点声,别惊扰了殿下。”
“是。”南云应了,正欲上台阶进门去,却又被人给叫住了。
那是个身着碧色衣裙的姑娘,观其衣着打扮,比府中寻常的丫鬟要好上不少,她快步上前来,侧身拦住了南云的去路,似笑非笑道:“这是什么?”
南云注意到她眉尾有一点小痣,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梁氏先前嘱咐过,要她小心留意的人。
这是正院的大丫鬟,叫做晚宁,是前两年贤妃娘娘指派到宁王身边的。
虽说宁王并没碰她,更没要收作通房侍妾的意思,但她到底是贤妃身边的人,与这王府中旁的侍女不同。
南云如实答道:“是刚炖好的鱼汤。”
“既是如此,那我送进去给殿下就好。”没等南云说话,晚宁便直接上手去接那托盘,“你回去吧。”
顺子在旁看得眼皮一跳,皱了眉,见南云并没有争夺纠缠,而是毫不犹豫地松开托盘后,神色方才缓了下来。
他这些年跟在宁王身边,什么都见过,也很清楚晚宁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看着南云生得貌美,又与丹宁县主有几分相仿,怕入了王爷的眼,所以直接给拦了不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