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语塞,她的确并没细想过这一点。
先前齐老夫人当着她的面提及要让萧元景尽快立正妃时,她极力克制着,方才没露出什么失态之色来。及至晚间,萧元景先是莫名发了一通脾气,随后又提及这事,她霎时心都凉了,哪还有功夫去细想萧元景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桑榆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好声好气同她解释道:“以宁王的身份,若他真想立正妃,只管立就是,难道还要问过你的意见才能行?”
南云蓦地抬眼看向桑榆:“他……”
“你平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偏偏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桑榆见她终于明白过来,长叹了口气,随后又道,“当然,我也不是很明白宁王殿下怎么想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偏要捡着戳心的来刺激人,生怕你不会误会似的。”
南云沉默不语,像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似的。
其实这道理并不难懂,只不过她一吃痛就忙不迭地躲避开了,哪还有这个心情去多想?
“再者,你在齐家受了委屈,为何不肯同他说呢?怕伤着他祖孙之间的情分?”桑榆恨铁不成钢道,“如今倒好,伤了你同他之间的情分,值当吗?”
南云垂首坐着,看起来乖巧得很,像是犯了错老老实实挨夫子训斥的学生似的。
桑榆看得心软,转身去倒了杯茶递给她,想了想,又与她分析道:“此外,若只是因着你不告而别,宁王应当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才对。若我没猜错,此间必定是存着误会的,再不然就是有人在其中作梗,你应当问清楚才对,怎么能平白无故地就背了黑锅?”
她说的这些,南云当时倒也猜到些,只不过心灰意冷之下并没去追着萧元景细究,等到后来也就迟了。
桑榆是个爽利的性子,快刀斩乱麻一般替她理清了此事的利害关系后,便不再多言,只留着让她自己去想。
感情一事上,从来都是当局者迷。
饶是被桑榆这么直截了当地点醒,南云却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才好。
“我知你是如何想的,”桑榆略一犹豫,轻声道,“你害怕。”
南云低着头,眼睫微颤,片刻后方才颔首道:“是。”
“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先不想了。”桑榆摆了摆手,开解道,“更何况这种事情也不是朝夕之间就能改的,赶明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同宁王说开就是。”
其实桑榆自己也说不好,此举究竟是对是错。
若真是说开了,南云同萧元景和好了,如今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将来呢?萧元景堂堂一个王爷,总是要娶正妃的,届时岂不是更让人痛苦?
除非……萧元景能力排众议,不娶正妃,又或是将南云扶正。
然而太不可能了。
毕竟萧元景可是个王爷,上头有帝后,有贤妃娘娘,谁也不会允准他这般任性行事的。
这事从一开始就是注定难收场,桑榆也不便多说,怕自己会误了南云。
桑榆越想越后悔,正想着该怎么描补,一直沉默着的南云倒是开了口。
南云抬手按了按额上的穴道,长出了一口气:“不管了。等赶明儿得了空,我就将这些尽数都告诉萧元景,让他斟酌决断去。”
南云自知没多大本事,摊上感情之事又格外优柔寡断,便索性当个甩手掌柜。
至于究竟会如何,好或是坏,她都不想再愁了。
拿定了主意后,南云一扫这几日的阴霾,同桑榆笑道:“今日天热,也不好出门去逛,不如咱们来玩叶子牌吧。”
桑榆同南云对视了眼,见她的确是看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好啊。”
南云与桑榆两人在房中长谈,并没要人伺候,白芍便到茶房中去,同白芷聊些有的没的。
白芍是个话多的,这些日子又听了不少流言蜚语,便格外操心些,聊着聊着就不免偏到了南云身上。
“这都是主子们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白芷这几日来听她说过许多,忍不住道,“更何况娘娘不肯俯就,咱们说什么也没用,只小心伺候着,别出什么纰漏就是。”
“你这话说的,”白芍不甚赞同道,“咱们都是风荷院的人,若娘娘真失了宠,咱们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你是不知道,那些人都在背后说成什么样了……”
白芷皱着眉打断了她的话:“那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那些碎嘴子也就敢在背后议论两句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你还要当真不成?”
两人眼见着都要争吵起来,茶房外却忽而传来声咳嗽。
白芍吓得一激灵,连忙回头看去,只见柳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也不知方才的话都听了多少。她与白芷资历相当,倒是敢争辩几句,如今一见了柳嬷嬷,立时便乖了,大气都不敢出。
白芷则是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问候了声。
柳嬷嬷面无表情地盯着白芍看了片刻,见她脸色都白了,才总算是开了口:“无论如何,这都是王爷与侧妃娘娘的事,轮不到当下人的来置喙,少听风就是雨。下不为例,若是再犯,这风荷院你也不必留了。”
白芍连连认错,又再三保证。
“娘娘说想打叶子牌,”柳嬷嬷掸了掸衣袖,“你二人陪她玩了这么些天,想来也熟悉了,去吧。”
白芍得了这句话,如蒙大赦,连忙同白芷一道离了这茶房。
等她二人走后,柳嬷嬷沉着脸摇了摇头。
当初得了萧元景的吩咐后,这风荷院的一干人手都是她安排下来的,那时是觉着白芍与白芷在府中数年,也算是稳重妥帖的,方才提到了风荷院来伺候侧妃。
可没想到竟看走了眼,招来了个这样的。
背后议论是非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蠢的,听风就是雨,若不是刚调来没这个胆子,怕是恨不得要到主子面前说去了。
这府中的风言风语柳嬷嬷也有所耳闻,只觉得可笑。
若王爷真厌弃了哪个人,又怎么会是眼下这模样?分明是割舍不下才对。如今只不过是碍着面子,所以不肯松口,若是侧妃肯递个台阶,立时就能好了。
柳嬷嬷回忆了下方才南云的神情模样,心中便有了数——那些擎等着看侧妃笑话的,八成是要失望了。
南云倒是看出白芍安稳了不少,却并不知道背后的插曲,也并没当回事。
她已经打算清楚,等送走桑榆之后,便去寻萧元景,将先前那事给说明白了。
安排好了心头这桩大事后,南云便专心致志地同桑榆一道玩,先是陪着她在王府中转了个遍,而后还破天荒地出了门,同桑榆一块出去打探做生意的行情。
这两三日,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时时凑在一块的,萧元景自然也就不便过来。
及至第四日,南云突发奇想,张罗着在院中搭了个秋千。
桑榆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荡着,同她笑道:“我在京中呆了好几日,行情摸得差不多,心中大致有了数,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南云正高兴着,听桑榆提了这么一句,当即就愣住了。但她也知道桑榆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抿了抿唇,又打起精神笑了声:“好啊。等赶明儿得了空,你再来。”
“成,”桑榆爽快地应了声,又似是忽而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只不过宁王殿下可未必欢迎我再来。昨日咱们从外边回来的时候,不是恰遇着他要出门来着?你是没见他看我那个眼神,可着实是一言难尽。”
这几日萧元景都未曾过来风荷院,昨日傍晚见着时,南云问候了声便离开了,并没注意旁的,不解道:“他怎么了?”
“傻姑娘,他嫌我碍着你俩的事呢。”桑榆的笑容中带了些促狭,见南云红了脸后,又正经了些,同她道,“其实我还有句话,一直未曾说。”
南云疑惑道:“什么?”
桑榆在南云手背上点了下:“有些事情看起来不切实际,但也不妨一试,纵然是不成,也好过他日后悔。”
第066章
桑榆这话在心中存了许久, 始终未提。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句话, 可能就会促使南云做出不同的选择来, 一个不妨,说不准就会误了南云半辈子。
这代价太重, 她不敢担。
可如今眼见着要离开了, 思来想去, 她还是没忍住提了句。
哪怕将来南云怨她,也认了。
毕竟这些话若是她不来说,只怕再没旁人会对南云讲了。
宁王在感情一事上当局者迷,至今都没能弄明白南云在纠结什么;而譬如齐老夫人那样的贵人们, 只会打压南云, 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她一直都是将南云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如今这种时候,断没有躲避的道理。
桑榆说这话时认真极了,再没往日的戏谑与调侃。
她这几日是着意留心过的, 将南云与萧元景二人看得透彻, 方才有此一说。
南云听后便愣了, 二人相熟多年, 有些事情无需言明便能理解。她明白桑榆这话指的什么,惊诧过后,心中便生出些悸动来。
“当然,这话也只是我的一点建议,究竟如何去做还是看你自己决断。”桑榆认真地看着她,笑道, “阿云,无论如何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要怕。”
南云抬手遮了遮眼,“嗳”了声,随后轻声道:“你再这样,我都要哭了。”
“那也无妨,在姐姐面前哭,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桑榆笑着安慰了句,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正欲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萧元景出现在了院门口,看了眼他那脸色,随即改了口,“还是莫要哭了。宁王殿下怕是以为我做了什么,将你给欺负哭了,那脸色,看样子是想将我给扫地出门了。”
桑榆着意说了几句玩笑话来逗南云,见南云破涕为笑,方才站起身来向萧元景行了一礼,赶在萧元景质问之前主动辞行道:“我在贵府呆了几日,有劳招待,过会儿便要回家去了。”
这么一来,萧元景的话倒是被噎了回去。
这几日桑榆与南云同吃同住,他不便来打扰,初时还有些耐性,想着能有朋友来陪南云玩乐散心,也是件好事。
可等到独自在正院睡了几日,又自个儿吃了几天的三餐后,那点耐性便耗尽了。
萧元景这次过来,便是想要露个面,若桑榆知情识趣的话,便该离开了,但他也没料到桑榆竟然能这般知情识趣。
他看了看满是笑意的桑榆,又看了看眼角还含着泪的南云,一时间竟没能弄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爷别误会,不是我欺负南云,只是略说了几句妥帖的话,她就突然落了泪。”桑榆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挤兑了萧元景一句。
这话便是暗示南云在府中受了委屈。
桑榆这几日将南云的委屈看在眼里,如今见了萧元景,便有意怼了他。
一来是心中憋着气,二来,也是想看看萧元景的反应,权当是试探。
萧元景目光一沉,但却并没发怒,沉默片刻后问道:“谁惹她不高兴了?许是我有疏漏,桑姑娘大可直说,我自然会为她做主,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南云划到了自己这一方,言辞间,也是暗示桑榆是外人的意思。
桑榆也没恼,心中反倒愈发替南云高兴了些,她眯着眼笑道:“王爷若是想知道,过会儿直接问阿云便可。”
想了想,桑榆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阿云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性子也被磋磨成了如今这样,不敢轻信于人,行事前也会思量再三,难免小心翼翼。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王爷多包涵了。”
萧元景心中对桑榆原是存了些火气的,听了这话后,却不由得一愣。
他本就是个聪明人,冷静下来一想,便霎时明白过来桑榆的用意,原本的那点火气烟消云散,转而笑了声:“好。”
他二人在这里兀自打着机锋,南云抹了泪,着人去帮桑榆收拾行礼。
因着知道桑家要做生意,南云便动了心思,想要将攒着的银钱拿给桑榆,可桑榆并没受。
“又不是要做什么大生意,我家中尽够了,哪儿还用再问你要银子?”桑榆心大得很,并不肯收南云的银子,“更何况大哥也不算什么聪明人,未必就能做好了,就那么点钱给他去试试水正好。若他真是有那个本事,届时我再找你来借本金做大生意。”
桑榆将话都说完了,南云拗不过,便只好让白芷装了些她爱吃的糕点,将自己近来绣的香囊给了她,此外还将一根石榴花簪悄悄地放在了包裹中。
萧元景并没离开,而是在院中坐了,眼见着南云来来回回收拾着东西,恨不得将王府都装了给桑榆带走,心中便不由得泛起些酸来。
等到将桑榆这尊大佛送走,萧元景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能好好独处了。
南云一早就想好,等到送走桑榆后,就要同萧元景好好来谈一谈先前的争执。结果才刚将侍女们遣出去,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元景就凑了过来。
两人霎时贴得极尽,呼吸可闻,南云直接准备好的说辞给忘了。
“我看你方才,都恨不得要跟着桑姑娘走了。”萧元景逼近了些,若有似无地笑了声。
南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后腰直接抵在了小几上,退无可退。她定了定神,答道:“阿榆是我最好要的手帕交,她要走,我自然是舍不得的。”
“哦?”萧元景尾音上扬,又笑道,“可你终归还是要留在我这里的。”
若是换了先前,南云大概会觉着满头雾水,可自打被桑榆点醒后,倒是能隐约猜出萧元景的心思来了。她仰头同萧元景对视着:“我既是你的侧妃,自然是会留在你身边的。”
萧元景没料到她竟会这么答,微微一怔,随后勾起她的下巴摩挲着,低声笑道:“还有什么好话?一并都说了,让我听听。”
南云哭笑不得,将他那不大规矩的手给扒拉了下来,一本正经道:“阿瑜说,我不该总是想着躲躲闪闪,有些事情不妨一试。所以咱们坐下来,将那日的事情好好说说,可好?”
见她动了真格,萧元景在一旁坐了,正色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