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醒着的时候,萧元景还顾忌着先前的事,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可如今却像是回到了吵架之前,耐心十足,温柔得很。
他这几日并没在府中,但想来应当没人敢来给南云找不痛快,能让她这般在意,做梦都会梦到的事情,会是什么?
萧元景若有所思,不由得联想到了先前的争吵。
兴许她面上没露出来,可心中却是在乎的?
他漫不经心地抚着南云的脊背,像是顺毛似的,将人给安抚了下来。
南云倒是慢慢安定,眉目也舒展开来,但也没再睡太久,不多时便醒了过来。她一睁眼,与萧元景打了个照面,两人四目相对,又不约而同地齐齐挪开。
“都这个时辰了,”南云撑着坐了起来,分开床帐,向外看了眼天色,“午饭怕是都误了。”
萧元景收敛了先前的温柔神色,淡淡地说道:“让人再准备就是。”
“嗯。”南云应了声,她垂眼将皱了的衣裳抚平,便准备叫人进来。
白芷与白芍都是知情识趣的,早就远远地避开来,若是没吩咐,是决计不会主动来打扰的。
但南云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见萧元景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方才梦着什么了?”
他问这话时漫不经心得很,仿佛只是突然想到,所以随口问了句。
南云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做了梦?我说什么梦话了?”
她说话少有这般急迫的时候,像是被戳穿了什么事情,所以着急着掩盖一样。
萧元景原本只是想要旁敲侧击,试探试探南云的态度,好来佐证自己方才的猜测。见她这模样,心中愈发好奇起来,但却并没表露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回去,略一颔首,默认了南云的问话。
南云脸色微变,沉默片刻后,方才又道:“……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想问又不敢问的,萧元景不由得笑了声:“你倒是先说说,自己梦着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了?”
自打那次不欢而散闹崩之后,萧元景的脸色就没好过,如今这么一笑,倒像是云销雨霁似的,原本紧张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南云垂下眼,抱着自己的双膝,迟疑道:“我梦着了父亲。”
萧元景:“……”
亏他还以为南云是为了前几日的事情在梦中难过!
他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继续套话:“我知道,继续说。”
南云的确是梦着了已经亡故的父亲。
梦中,父亲摸着她的鬓发,问她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她先是不肯说,等到父亲再三追问,才忍不住将萧元景的事情讲了。话匣子一开,便止不住,仿佛终于寻着了能信赖依靠的人,要将这几日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似的。
她就像是捧了个烫手的山芋,吃不得,可是扔开后又失落,简直不知该如何才好。
父亲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慈爱地拍着她的背,耐心地安抚着。
南云不确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梦话,有没有将那些埋怨宣之于口,面对一脸高深莫测的萧元景,她只能遮遮掩掩地提了几句梦境,做了些扭曲。
实际上,萧元景并没听到半句梦话,自然也无从推断,只好将信将疑地放了过去。
南云暗自舒了口气,起身去叫人来摆饭。
第063章
接下来的几日, 南云与萧元景就这么不咸不淡、别别扭扭地相处着。
不似那晚针锋相对, 但也不似初时的温存缠绵。
萧元景仍旧会宿在风荷院中, 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有时甚至还会索求无度。饭也仍旧是在一处吃, 只不过平日里的空闲时间不会再形影不离地黏在一起。
这样的日子, 虽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可也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解决得了的,只能暂且听之任之。
南云整日都在后宅之中,并没出过门,想不到有什么可做的, 再者, 也没这个心情。
这种状态, 一直持续到几日后桑榆上门来。
门房那边的小厮来回话时,南云在漫不经心地理着丝线,她心中不静, 并不想绣什么花样, 便想着要不要再将白芍她们叫来攒个牌局。
白芍问过那小厮后, 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 同南云道:“娘娘,门房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一位自称桑榆的姑娘想要见您。”
这几日来,南云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似难过,但也绝对算不上高兴, 就算是玩牌的时候输赢都没什么变化。好在她是个温柔的性子,就算自己心气不顺,也绝不会迁怒发泄到下人身上。
但饶是如此,白芍却还是一直担心忧虑着。
她并不知道桑榆是谁,原也没当回事,可却见着原本沉默寡言的侧妃眼中一亮,随即露出个笑来,仿佛是听了什么莫大的好消息似的,同先前判若两人。
“快请她来。”南云也顾不上手头的活,将绕了一半的丝线信手扔在了绣筐中,忙不迭地吩咐了句,随即又像是坐不住似的,起身向外走去。
白芍连忙跟了上去,试探着笑道:“难得见娘娘这般高兴,看来这位桑姑娘必定是您的知交好友了。”
南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这才放慢了些脚步,唇角微翘:“是啊。我同她自幼相识,这些年来更是一道长大,亲近得很。”
她同桑榆打小就投缘,这些年来几乎没拌过嘴,是顶好的手帕交。
早些年父亲还曾开过玩笑,说若桑榆是男孩子,那她二人就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方晟什么事情了。后来家中出了变故后,她步履维艰,再加上母亲病弱身体不好,许多事情都不好提,若不是有桑榆在一旁帮了许多,能不能撑得下去还两说。
自打先前同萧元景起了争执后,南云这些日子便都是闷闷的,身边并没什么能畅所欲言的人。如今听闻桑榆到来,她便像是“久旱逢甘霖”似的,立时便高兴起来,也等不及小厮将桑榆带过来,亲自起身接人去了。
但说来也巧,她出了风荷院从正院门口过时,竟恰巧撞上了萧元景。
先前两人闲暇时候也都是会腻在一处的,萧元景总是会在风荷院中,哪怕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也是在一个房中。可这几日萧元景时常会回正院的书房,南云对此听之任之,毕竟这事原就不是她说了算的,更何况勉强在一处也不自在,倒不如分开来。
萧元景则是在书房听周管家汇报近来的生意,觑着时辰不早,快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便拦下了周管家,想着到风荷院去用个午饭。
一出门,就见着了笑盈盈的南云,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去。
有前车之鉴,萧元景倒也不会以为南云是为着自己来的,但还是好奇能有什么事情让她这么高兴,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去?”
“方才门房那边传话,说是桑榆来了,”南云站直了身体,如实道,“我便想着去接她。”
萧元景不动声色地舔了舔齿列,盯着南云看了片刻,笑了声:“王府就这么大点地方,你还怕小厮能把她带丢了不成?”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南云能听出萧元景话音中的嘲讽来,满心的欢喜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似的。她也不同萧元景辩驳,只低下头,掩在裙下的脚尖轻轻地蹭着地面,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
萧元景不依不饶道:“你这样子,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若是旁的事情,南云八成不会同他辩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却是没绷住,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
眼见着他二人要吵起来,白芍忧心忡忡地同顺子对视了眼,递了个眼神。
顺子倒是明白白芍的意思,可这种时候他哪里敢插话?便索性望了望天,权当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说起来的确是萧元景不占理,但他并不打算讲道理,冷笑了声。
好不容易维系了几日的虚假和平,就这么破碎了。
南云也没了先前的好声好气,瞪了他一眼,甩手就要走,将萧元景撇在了原地。结果还没走出两步远,就被人给攥住了手腕。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人必定是萧元景。
“王爷能不能讲些道理?”南云回头看向他,“就算是不讲道理,也该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您就非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过不去?”
她尚未想好要不要将近来的事情告诉桑榆,如今倒是好了,桑榆一来,说不准就能撞上她同萧元景吵架的现场了!
萧元景显然并不在乎什么“家丑外扬”,反而笑了声:“你先前那逆来顺受的好脾气呢?”
南云被气得上头,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去掰萧元景手。
然而两人之间力气悬殊,更别说萧元景还是自小就练骑射功夫的,他不想松开的话,南云是决计没法挣脱的。
“别闹了成吗?”南云彻底没了办法,“你究竟想如何?”
她几乎是事事都依着萧元景的意思来了,着实不明白,他这些莫名其妙的火气都是从何而来的。
萧元景攥着南云纤细的手腕,几乎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
南云已经远远地见着有小厮引着桑榆过来,心中着急得很,放软了声音道:“你先松开我,有什么事情,好歹也等到桑榆离开后再说,好不好?”
“先前任人好说歹说,你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现在倒想同我好好说了?”萧元景难得抓住南云的软肋,自然不会放过。
南云又是急又是气的,可眼见着桑榆越走越近,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好声好气地求着萧元景。
可萧元景却是置若罔闻,等到桑榆都到了跟前时,南云知道瞒不过去,索性憋着的怒火都发泄出来,在他手上挠了一把。
并没控制力气,八成都要见血了。
可萧元景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松开了她的手,神情自若地同桑榆颔首道:“桑姑娘,许久不见了。”
“见过王爷,”桑榆行了一礼,看了看神色如常的萧元景,又看了看气呼呼但又要强壮淡定的南云,迟疑道,“这是……”
“她同我闹脾气呢,”没等南云说话,萧元景便抢先一步道,“可巧桑姑娘来了,也好替我劝劝她。”
他说这话时甚至还带了些笑意,再没方才的阴郁。
这人恶人先告状!南云忍不住又瞪了眼萧元景。
桑榆的目光在他二人中间转了转,笑盈盈到:“好。”
“我还有事,晌午就不过去了,你同桑姑娘好好叙旧,缺什么尽管要就是。”萧元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嘱咐完之后,又低头凑到南云耳旁,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方才着急吗?生气吗?这就是我近几日的状态。”
南云原本还气着,听着他这话后,却霎时愣了下。
萧元景压低声音道:“记着你说的话。等送走了桑姑娘,咱们好好算一算。”
说完,他直起身来,向桑榆颔首一笑,便离开了。
第064章
萧元景走得干净利落, 仿佛方才死死地攥着南云手腕, 认她好说歹说都不肯松开的人不是他似的。
南云先前被逼得几近羞恼, 可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了那么几句后,一怔, 心中的怨气倒是霎时烟消云散了。
这几日来萧元景总是阴晴不定的, 南云弄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索性也就抛开不去多想了,断然没料到他竟会是这样的心情。
他竟真的在乎至此地步?
南云不由得出了神,犹自思索着。
桑榆将南云这模样看在眼里,又偏过头去看了眼萧元景的背影, 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人都走没影了, 还在愣什么呢?你若是有什么话, 大可追上去同他说嘛,我等一会儿就是。”
被桑榆这么一打扰,南云方才回过神来, 她莫名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也没敢同桑榆对视, 只含含糊糊道:“没什么事。”
说着, 她又挽了桑榆的手:“走,去我那里吧。”
遇上这种事情,白芍她们自是不敢多问的,可桑榆却是没半点顾忌,一边走一边同她笑道:“你别瞒我,究竟是有什么事?方才宁王殿下说你在闹脾气, 这倒是个稀罕事。”
以南云的好性子,桑榆这么些年,也没见她闹过几次脾气。
“才不是,”南云忍不住辩驳了句,但声音随即又弱了下去,抱怨道,“分明是他不讲道理,如今倒是尽数甩到我身上了。”
桑榆含笑听着,她并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只今日所见,倒像是对新婚的夫妇打情骂俏似的。
倒也不能怪她眼力差,只是方才萧元景那表现太过从容,语气也如同开玩笑似的,着实看不出来是动了怒的吵架。
“那你同我说说,宁王殿下是如何不讲道理了?”桑榆抬手遮了遮日头,眯着眼笑道。
南云只听这话音,便知道桑榆八成是误会了。
只不过她的确还没想好要如何来说这桩事,再加上桑榆刚来,她也不想那这件事来坏心情,便将错就错,由着桑榆误会了。
等到了风荷院,南云吩咐人摆了各色点心来,便尽数将人给遣了出去,亲自给桑榆沏了茶。
“你怎么想到来我这里了,可是有什么事?”南云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又挑了桑榆喜欢的糕点递了过去,关切道。
“不用担心,并没什么事。”桑榆摆了摆手,先让南云安了心,而后方才细细解释道,“你知道我大哥的事情,他因着先前干的那些个混账事,将元盛绸缎庄的活给丢了。我爹倒也又托人去问过,人家说是不缺人,不肯再收他。”
先前桑朴这件事,南云算是从头看到尾的,自然也清楚。
桑榆喝了口茶,继续道:“可他一个大男人,总在家中呆着也不算事,我爹便想着将家底都拿出来,让他正经做个生意试试。”
桑父原本就是个货郎,除了农忙时节脱不开身外,其他时候都会出门去走街串巷做生意,多少也能赚些银钱,这些年来或多或少也算攒下些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