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桑榆先是从袖中取了张银票出来,而后低声笑道:“前两日,花嬷嬷应当是出了趟远门,对吧?嫂子可知道她老人家是做什么去的?”
南云并没想过拿银钱,毕竟花嬷嬷连情分都不念,就算真拿了,想必也不会接。
花嬷嬷是很有底线的一个人,再加上念姜家旧恩,不会为了点银钱就抖出内情,可旁人却未必如此了。那妇人瞟了眼银票上的数额,脸上原本的不耐烦荡然无存,她先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里屋,而后方才又看向桑榆。
“有了这银钱,嫂子能添几件首饰衣裳,也能给孩子买些吃食,好好地养养,”桑榆像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诱哄道,“只要嫂子悄悄地告诉我几句话就够了,嗯?”
那妇人犹豫了片刻,随即从桑榆手中拿了银票,小心谨慎地收了起来,飞快地说:“你问的这些,我也说不好,只知道前些天有人过来寻了祖母。我听了一耳朵,像是在问当年姜家姑娘的身世,祖母说了没几句就让我将人给撵了出去。她自个儿想了几日,而后便大老远地出了趟远门。”
她就摆了摆手:“至于旁的,我再不知道了,你们快些走吧。”
没等桑榆再问,妇人就将门一关。
她口中所说的姜家姑娘,自然就是南云了。桑榆愣了片刻,方才回过头去看向南云,只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你先别多想,”桑榆轻声道,“她这话说得语焉不详,等回去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第090章
桑榆拿银钱来诱哄那妇人, 原是怕南云空跑一趟心中失望, 所以才会想着试一试, 没想到竟真成了。可得到这个回答后,她再看南云的反应, 却忽而有些后悔了, 觉着仿佛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些。
毕竟有时候知道得越多, 随之而来的麻烦也就更多,姜母与花嬷嬷竭力隐瞒,谁也不肯告诉她,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桑榆心中反复掂量着, 及至上了马车后, 方才低低地唤了声:“阿云?”
“我没事, ”南云摇了摇头,尽力露出个笑容来,“我只是在想, 她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人来向花嬷嬷打探我的身世?我的身世……能有什么问题?”
南云来之前, 想过许多可能的假设, 可怎么也料不到竟然会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对这件事, 桑榆也束手无策,压根没什么建议能给,只能徒劳地安慰着她。
桑榆心中虽也有猜测,但却并不好随意提,倒是南云没什么顾忌,垂眼道:“难不成, 我并不是姜家的女儿?所以才会有人专程来打探。”
除此之外,仿佛也没什么合理的解释。
其实桑榆也是这么想的,可并没附和,左右为难地看着南云。
南云原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自顾自地念叨道:“若是这么着,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什么?”桑榆凑近了些。
“当年,我那幼弟失踪之后,全家都要找疯魔了,也没能寻着他的下落。”此事虽已经过去多年,但南云再提起,仍旧不自觉地带上些伤感,停顿片刻后方才又道,“偶然间,我听花嬷嬷私底下感慨,说是母亲身体素来不好,子嗣一道上艰难,当年求仙拜佛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小公子,没想到竟会摊上这样的事情。”
当年南云的年纪并不大,又只顾着难过,并没琢磨过花嬷嬷这话究竟有什么不对。如今起了疑心之后,再想起这事来,极其敏锐地抓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过去的点。
桑榆愣了愣,随意也回过味来,意识到南云这话中未尽之意。
南云与幼弟的年纪相差不过三岁,若她真是姜母所生,又何来“身体不好,子嗣一道上艰难”这一说法呢?
除非姜母只生过那么一个小公子,方才说得通。
“这……”桑榆迟疑片刻,“你要去问伯母吗?”
事到如今,若是真想弄清楚这件事,怕是也只能去问姜母了。
南云兀自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不。这事已然是她的心病,我若是拿去问,那就是逼她了。”
无论南云究竟是不是姜母亲生的,这些年来的情谊总不是假的,她不可能为了这么个揣测,就不依不饶地逼着母亲提自己不想提的事情。
“其实若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无论当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事,伯父伯母这些年来的确是将你视作己出。”桑榆抿了抿唇,轻声劝解道,“倒也没必要细究,不是吗?”
桑榆很清楚南云的性情,也知道她会怎么选。
“无论何时,她都是我的娘亲,这是绝对不会变的。”南云神色稍缓,随即又蹙眉道,“只不过这件事并不能轻易放过。毕竟这么些年来,一直风平浪静的,为什么会突然有人来打探我的身世?”
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怪她多心。
桑榆颔首道:“的确。”
十几年来从没什么异样,可如今却有人找上花嬷嬷这么个姜家旧仆,想要问询当年旧事,想必是对南云的身份生出疑虑来,所以想要寻求佐证。
“这事怕是难办,”桑榆叹了口气,“如今你在明,那人在暗,又得顾忌着伯母的身体不能惊扰她,想要弄清楚可就太难了。”
南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沉默许久,低声道:“这事得容我想想。”
在花嬷嬷那并没耗费多长时间,可一来一去,再回到镇子上时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饿了一整日,南云却始终没什么胃口,还是在回来的路上被桑榆强压着,甚至搬出萧元景来,她方才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肚子。
因记挂着这件事,她一直心不在焉的,晚间更是辗转反侧,第二日一大早就要回京城。
“我家中还有些杂事要料理,还得留两日,这次就不陪你回京了。”桑榆送她上了马车,又指了指她眼下的那抹黛色,忍不住提醒道,“你若是不想将此事告知宁王殿下,最好是提前就编圆了谎,不然他怕是要怀疑的。”
南云昨夜就没怎么睡,如今也是无精打采的,低低地应了声后,便钻进了马车。
她也知道自己的形容怕是不大好,可这租来的马车颇为简陋,并不适合休息。一路回到王府后,南云非但没有养回精神,反而愈发憔悴了些。
白芷扶着她下了马车,忧心忡忡道:“娘娘……”
“没我的允准,不许将昨日之事告诉王爷。”南云先堵了白芷的嘴,而后暗自祈祷着,最好萧元景今日有事出门去了,好让她回房去歇息半晌再说。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刚一进风荷院,白芍就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娘娘可算是回来了,王爷在书房等着您呢。”
南云神情一僵,还没想好推脱的理由,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萧元景倚在门边,冲着她招了招手。
南云心知躲不掉,低下头,慢慢地挪到了萧元景面前。
“这是怎么了?”见着她这模样,萧元景好看的眉拧了起来,“看起来无精打采,病恹恹的,谁让你受了委屈?”
萧元景没等南云走过来,便快步上前,凑近了些打量着她。等到看清她那明显是没怎么休息的脸色,先是抬头看了眼白芷,而后方才低声问道:“究竟怎么了?”
他这一眼凌厉得很,仿佛还蕴着些杀气,白芷吓得后退了半步,险些没能绷住,就差立时跪下请罪了。
可等他再同南云说话时,语气又温和得很,像是在哄孩子似的。
南云自打从花嬷嬷家离开后,就一直心神不定,就算有桑榆一直在身边陪着安慰,也总觉着少了些什么,如今见了萧元景后,原本悬着的心倒像是有了依仗似的。
还没开口,她就下意识地向萧元景身边凑了凑,抬手攥住了他的衣袖。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若说不在意,那是绝无可能的,只是南云知道桑榆也无能为力,所以并不想带累着她也惴惴不安。
可在萧元景这里,她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有些信任来得毫无道理,南云就是觉着,萧元景无所不能,只要有他在,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萧元景将她这下意识的动作看在眼里,只觉着心软得厉害,也顾不上追问她什么,只是低声道:“你若是觉着累,我就陪你去歇会儿。至于旁的事情……你若是愿意讲了,随时告诉我就好。”
“好啊,”南云又凑近了些,顺势抱了抱萧元景,低声道,“我昨日出门在外,突然就有些想你了。”
以南云的性情,是很少说情话的,更不会当着侍女们同他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如今这称得上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萧元景一僵,愣了片刻后方才抬手拥住了她,低低地笑了声:“这么想我,所以一大早,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他低下头,南云的鬓发上落下一吻,而后又正色道:“不管是有什么事情,都不必怕,我在呢。”
第091章
南云就那么攥着萧元景的衣裳, 额头抵在他肩上, 鼻端立时就盈着他身上浅淡的檀香, 仿佛有安神定志的功效一般,原本不安的心总算是渐渐地缓了下来。
一直紧绷着心弦松下来后, 后知后觉地涌出些疲倦来, 南云无精打采地说道:“我想歇一歇。”
她说话时都是有气无力的, 萧元景点头应了声,拉着她的手腕,进了内室。
内室中燃着南云一贯用的香料,昨日奔波劳累, 心中又始终记挂着事情一夜没怎么合眼, 如今才刚一挨着枕头, 便合上了眼。
但手却还是紧紧地勾着萧元景,并没松开。
萧元景替她掖了掖被子,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后, 便没起身, 索性和衣一道躺了下来。他并没什么困意, 只是见着南云这模样, 便不由得心软了。
南云看起来的确憔悴得很,眼下有黛色,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萧元景看了片刻,抬手抚了抚南云的脸颊,心中犹自思量着。
前日南云遣送来的信中,也不过是撒娇讨饶的说辞, 并不曾提及自己要去做什么。他那时一笑置之,并没太放在心上,可如今从南云的反应来看,绝非是什么小事。
可……能有什么事情让她这般牵肠挂肚的?
不多时,南云已经沉沉睡去,也不知是惦记着什么,睡梦间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看起来很是烦恼的样子。
萧元景忍不住点了点她的眉心,指尖顺势划过,轻轻地描摹了她的眉。南云睡得沉,对此毫无所觉,倒是方便了他的动作。
萧元景倒也没嫌无趣,绕了缕长发把玩着,等到南云轻轻地侧了侧身,松开手后,他方才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到外间去了。
白芷在外间候着,一见萧元景出来,当即就绷紧了神经。
出乎意料的是,萧元景并没直接问她昨日的事情,而是漫不经心地吩咐道:“着小厨房去备好饭菜,等到娘娘醒来就立时送过来。我看她那模样,怕是压根没吃什么东西。”
白芷抿了抿唇:“是。”
萧元景猜得的确没错,从昨日到如今,南云的确是没吃多少,若不是有桑榆在一旁强压着,只怕还会更少。
一想到这个,白芷便愈发慌了,毕竟这也算是她的疏漏。诚然这件事并非因她而起,可没伺候好主子,总是要担责任的。
但萧元景并没这个心情去追究这点事,更何况他也清楚南云的性情,平素里再怎么好说话,真到执拗起来,绝非是一个侍女能劝得动的。
“她昨日,做什么去了?”萧元景问。
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芷一激灵,她埋下头咬着唇,犹豫片刻后,硬着头皮答道:“还请王爷恕罪,回来时,娘娘着意嘱咐了,不准我将昨日之事同任何人提起。”
听了这话,萧元景扫了她一眼,并没说话,脸上的神情也让人捉摸不透。
白芷只觉得腿脚都是软的,可还是硬挺着没松口。
毕竟她如今是在南云身边伺候着的,算是南云的人。若南云没提,那也就算了,可既然是着意嘱咐了,她就不能转头就将服侍的主子给卖了。
更何况……白芷也是暗自掂量过的,以王爷对侧妃的看重程度来说,搬出侧妃的话来,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妨碍才对。
也正因此,她才敢大着胆子赌一把。
好在她赌对了,萧元景沉默片刻后,忽而说了句:“罢了。”而后便抬了抬手,示意她出去。
白芷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长舒了口气,自去着人给小厨房传话去。
南云的确是身心俱疲,这一睡,竟直到午后方才醒了过来。才一睁眼,就见着了坐在窗边的萧元景,他手中虽拿了本书,可心思却明显没放在上面,目光落在虚空之中,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我睡了多久?”南云撑着坐了起来,只觉得头上还是昏昏沉沉的,但也比先前的情况要好了许多。
萧元景回过头来看向她,笑了声:“约三个时辰。”
“都这么久了?”南云有些吃惊,她极少能在白日里睡得这么沉。
“不算久,更何况也没什么旁的事,若还是觉着累,再写一会儿也无妨。”萧元景并没让人在房中伺候打扰,亲自站起来了,出门吩咐了声,而后又回头向南云道,“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过会儿就送来。”
南云抬手揉了揉额,掀了被子,起身来梳洗。
萧元景心中虽记挂着,但也没急着追问昨日之事,耐着性子看南云收拾,直到坐在了桌前,他方才问了句:“看你这模样,离开这两日应当是没能好好吃饭吧?”
南云攥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咬了咬唇,开始心虚起来。
她以前就是个对自己不上心的性子,时常是不想吃就不碰,一直到陪着萧元景用饭之后,方才渐渐地好转了些,大都能按时按点地吃饭。
先前太医来给她诊治之时,曾同萧元景提过这点,说是若不加以调理恐会落下病根。
自那以后,萧元景对此就格外上心,连桑榆都是清楚此事的,所以昨日才会搬出萧元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