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结果,萧元景也说不上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心中更是五味陈杂,最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煮茗出去了。
煮茗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又关上了门,而后抚着胸口叹了口气。
他是真不敢把南云的反应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也觉得不可理喻。王爷肯送衣裳过去,不管怎么说,总是有点在意的,依着他的想法,南云怎么说都应该趁机亲自来谢恩才对。
可事实是,南云盯着那衣裳看了眼,说了句“代我谢过王爷”,便再没别的话了。
煮茗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真看不懂,南云跟王爷之间到底算是个什么。
小厨房那边,南云才将一小碗粥喝完。
病中并没什么食欲,可晓玉在一旁看着,说是大夫嘱咐了,必须得进些吃食才行。她无奈之下,只能慢慢地将这白粥一点点喝了下去。
“这衣裳可真漂亮,”晓玉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那衣裳,而后向南云道,“你真不想看看吗?”
南云随手将碗放到了一旁,摇了摇头:“你看完了,替我收起来放到箱中就是。”
“其实我觉着……”晓玉在榻旁坐了,将那衣裳递到了南云眼前,“你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去见王爷,亲自谢个恩才对。”
南云半倚着墙,笑了声:“我如今这个模样,怎么能见人?”
她不过去谢恩倒不是托大,也不是不将宁王放在眼里,只是觉着不妥当罢了。
哪怕没照镜子,南云也知道自己如今这模样怕是不怎么好,形容憔悴,无精打采,脂粉都掩盖不了。
她若是想讨萧元景的喜欢,也就只能凭着相貌姿容,哪能顶着这么个丑样子去见他?
更何况,她如今的确也没什么心思去应对萧元景,索性便拖一拖。
“你这么想倒也不无道理,”晓玉一边叠着衣裳,一边同她道,“只是我不明白,王爷一心记挂着你,我看着都觉得动容,怎么你倒是如此冷淡?”
“不是这么个道理,”南云笑着摇了摇头,“他才没将我放在心上。”
晓玉不解道:“他都差人送衣裳来了,还不算在意你吗?”
若换了不谙世事的姑娘,只怕见着那衣裳的时候就要感动得一塌糊涂,觉着王爷必定是十分在意自己了。再加上宁王原就是个有权有势的温润君子,能“纡尊降贵”地记挂着这么点小事,更是要一颗芳心牢牢地拴在他身上。
可南云却不是,她冷静得很。
其实她会突然倒下,根本是因为心病的缘故,毕竟谁都不会单纯因着丢了一件旧衣就莫名病倒。这样浅显的道理难道宁王会不懂吗?
他自然是懂的,只是不愿意在她身上费心神,所以就直接让人从库房拿了套衣裙打发了。
南云并没有埋怨萧元景的意思,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没有埋怨的立场,甚至还应该为这点恩典而庆幸——她在萧元景那里,还是有些许分量的——虽然现在还只是件衣裳。
但这些话是不宜说出来的,南云便寻了旁的借口,敷衍了过去。
“柳婶已经回了管家,将小桃给赶出府去,”晓玉顿了顿,硬着头皮说道,“但我看柳婶的意思,这件事情应当也就到此为止,不会再追查下去了。”
众人心知肚明,那衣裳并不是小桃划毁的,柳婶自然也清楚。可这件事情闹到现在已经过了头,再查下去,她这个厨房管事只怕都要受到牵连,所以便索性攒做一团,全部扣到了小桃身上。
“我知道。”南云平静地说道。
打从昨日见着那划花的衣裳,她就料到了如今,倒也不算惊讶。
晓玉仔细地打量着南云的神色,见她并没什么大碍,方才松了口气。她昨日实在是被南云那模样给吓到了,生怕她会接受不了这件事。
南云看出她的心思,安抚性地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那就好,”晓玉将衣裳叠好,又道,“只是我不明白,那衣裳好好的,怎么会被人给毁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南云想了许久,如今也差不多有了头绪,“小桃偷我那衣裙的时候,想必是有人偷偷看着了,所以等小桃离开后便寻机毁了。这么一来,就算是要追究,也有小桃在前面顶着,怎么也到不了她头上。”
晓玉追问道:“会是谁这么歹毒?你可有头绪?”
“便是有猜疑的人,也拿不出证据来,做不得数。”南云抿了抿唇,“除非下了严令,挨个查问过去,才可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先前柳婶倒是也有问询,可那时候众人也都是先撇清自己的干系,而后便不肯多想多说了。因为她们并不怎么怕柳婶,而且心中多少都不大服气,所以不肯配合。
只有严令盘查挨个问过去,才有可能抓到那个下黑手的人。
晓玉皱眉道:“可这要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主意,”南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虽未必能成,但也可试一试。”
她先前并不想拿这事去烦萧元景,可如今柳婶已经不管,想要名正言顺地查下去,就只唯有这么一条路子可走了。别无他法。
只是现如今,她在萧元景那里的分量,也就值得上库房里的一套衣裙。
得好好想想,怎么将自己的分量提一提才好。
第012章
南云这病来势汹汹,大夫反复叮嘱了要好好将养,但没两日她便向柳婶销了假,又每日按时按点地到小厨房来做活。
柳婶劝了两句,让她只管安心休养,不必在乎旁的。
南云只含笑谢了,并没听从。
大病一场,她看起来消瘦了些,但无损美貌,看起来反而添了些楚楚可怜。蹙眉抬眼间,更是让人生出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连柳婶都不由得看得一怔,便没再多说,及至晌午,又支使了南云送汤到正院去。
这正合了南云的心思,她轻快地应了下来,盛汤时却又忍不住问道:“怎么是甜汤?”
那小锅中熬着的是道红豆酒酿圆子,可众所周知,萧元景并不爱甜,更别说是这种近乎甜腻的汤了。南云在小厨房这么久,就没见过往正院送过甜食,唯一搭得上边的还是她那晚煮的醒酒汤。
“这个不是给王爷的,”柳婶同她解释道,“是来了客,所以正院那边方才来人吩咐了备下的。”
南云下意识地追问:“哪位客人?”
“正院那边没说,”柳婶想了想,低声同她道,“不过我猜啊,应当是成玉公主,她向来最喜甜食。”
成玉公主也是贤妃所出,是萧元景的长姐,早两年嫁到了将军府。
当初刚入府时,梁氏同她提了许多有关的事情,其中便着重提到了这位成玉公主,说是宁王与成玉公主姐弟情深,关系甚好。
南云想着当时梁氏的说辞,利落地将酒酿圆子盛好,出了门。
等到了正院,南云见着小丫鬟们已经在撤碗筷,剩余酒菜都被端了出来,应当是刚刚用完了午饭。
“可算是来了,”顺子一见她进院门,连忙吩咐道,“公主的习惯就是要在饭后用甜汤,快送进去。”
南云应了声,正准备进门,却见晚宁又迎了上来。
若是以往,南云就直接将东西给了晚宁,免得再起无谓的争执。可如今她自己另有打算,还是想要趁机见上宁王一面,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晚宁见她这次竟一反常态,不肯松手,随即一挑眉道:“成玉公主还在等着,你莫要再耽搁……”
“得了,”还没等南云说什么,顺子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这都什么时候了?”
以往他虽不管这些拈酸吃醋,但对晚宁也不是毫无意见,只是碍着她也是宫中来的,所以好歹给彼此留些面子罢了。
这几日王爷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心中早就有了数,知道孰轻孰重。如今这种关头晚宁还要再同南云纠缠争执,便忍不住出言制止了。
顺子实在想不明白,当初晚宁在宫中时分明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两年倒是越活越倒退了?是女子沾染了情爱都难免犯蠢?还是这两年来她在府中欺压小丫鬟们霸道惯了?以至于掂量不清分寸。
顺子是自小就跟在宁王身边的,到如今十来年了,晚宁就算再怎么托大也不敢跟他闹,只得松手退开,恨恨地瞪了南云一眼。
南云对这眼刀子熟视无睹,面不改色地进了门。
桌上的杯碟碗筷已经尽数撤去,只留了茶盏,萧元景亲自倒了茶给成玉,余光瞥见进门来的南云,手上的动作一顿。
其实说起来,他也不过三四日未见姜南云罢了,但却又好像过了许久似的。
先前煮茗的话并没夸大,她如今的确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原本就清瘦的身子骨几乎弱不胜衣,露出来的几寸手腕更显纤细。她唇上没什么血色,一看就是尚未养好身体,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萧元景看着她如今这模样,又莫名想起那夜灯下,她两颊绯红眼波动人的神情,只觉得判若两人。
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对她而言就真那么重要?值得她把自己弄成这么个模样?
这想法转瞬即逝,萧元景平静地收回了模样,将倒好的茶水推至成玉面前,一抬眼,却恰撞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玩味眼神。
萧元景:“……”
他对自己这长姐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等南云行了一礼,将那甜汤放到她跟前后,她便施施然地开了口:“好俊俏的美人,叫什么名字?”
南云原本只是想要借着送汤的机会见萧元景,万万没料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旁的成玉公主竟然突然开了口。
她愣了片刻,方才意识到这话是问自己的,低声道:“回公主,奴婢叫做南云。”
“这名字也不错,”成玉笑了声,又问道,“我先前来时并不曾见过你,你是何时到正院来伺候的?”
南云虽不明白公主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起了兴致,但还是如实道:“奴婢眼下是在厨房帮工。”
听她这么说,成玉愈发地意外了,她瞟了眼一旁的萧元景,正欲再问,但却被拦下了。
萧元景欲盖弥彰地咳了声:“阿姐,你方才不是说还有旁的事要办?既是如此,就不要在我这里耽搁时间了。”
“成,你不想让我管,那我就不多问了。”成玉忽地笑了声,“只不过啊,你自己心中要有数才行。”
说着,她拿过勺子喝了几口汤,便爽快地离开了。
南云在一旁垂手站着,大气都没敢出——她是有些怕这位成玉公主的。虽说公主是个美人,声音听起来也很和气,但她还是直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一室寂静。
萧元景掸了掸衣襟,这才又看向她:“你先前走得倒快,怎么今日反倒不动了?”
“我,”南云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挪开了视线,讷讷道,“我有一事想求王爷……”
来之前,她就想好了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说这番话,最好是能借着这张脸勾起萧元景的恻隐之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然而萧元景却压根没给她发挥的余地,直截了当地问:“还是为着那件衣裳?”
南云顿了顿,随即又解释道:“正是。您或许有所不知,那衣裙虽找回来了,但罪魁祸首却并非一人……”
萧元景倒也耐心,一动不动地听她讲完了此事,而后方才开口道:“你想让我下令,去彻查此事?把那划花了你衣裙的人也找出来?”
南云原本还准备了说辞,可萧元景看起来冷静得很,半点不像是有所动容的人,所以她也只能收敛了起来,低声应道:“是。”
“阖府上下,这样小事多了去了。”萧元景倒也没发火,平静地说道,“难道人人都求到我这里不成?”
他这话一出,南云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她原以为,自己凭着这张与丹宁县主有几分相仿的脸,或许能博得萧元景心软,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
“我……”南云动了动唇,跪下道,“是奴婢僭越了,还望王爷恕罪。”
时下不似百年前那般规矩严苛,回主子话时,倒也不必句句带上奴婢这样的自称。南云先前未曾留意过,萧元景也不曾说过什么,可如今她却是改了口。
萧元景见她跪下时,眼皮一跳,听完她这话后,更是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他算是明白了,跟姜南云说话是不能绕圈子的。旁人能听出来的暗示,在她这里就成了威胁。
“我若是真动了怒,你以为自己此刻还能在这里呆着吗?”萧元景气笑了,“你想让我出手帮你,就空口白牙两句话吗?”
南云愣住了,她抬头看向萧元景,心中浮现个隐约的猜测来,但又不大敢相信。
萧元景旧话重提:“你还真要我教不成?”
南云又怔了片刻,起身走到了萧元景身前,复又跪了下来。
但这次却与先前不同。先前是诚惶诚恐的请罪,这次却是贴得近了,衣衫若有似无地碰着。
她仰起头来,眼波流转,软声道:“求王爷帮我。”
第013章
此时恰是午后,暖洋洋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洒在屋中,几乎让人的骨头都酥软了些。
萧元景懒散地倚在那里,垂眼看着跪在他身前的南云。
像是终于开了窍似的,她总算不似先前那般木讷,知道上前来服软恳求。这种时候,那张脸便算是派上了用场,眉间微蹙,杏眼中盈着哀求之意,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原就有最好的资本,只是先前不会用罢了。
萧元景仍能从她僵硬的身体看出拘谨与生涩来,但却并没在意,甚至隐隐有些微的愉悦。
见他并没什么反应,南云却是越发地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攥住了衣角,揉捏得不成样子。没什么血色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原本楚楚可怜的神情也有些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