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福心里高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老伙计,我也没办法,我们公社这么多地也得浇水啊,其实这个东西给你们了,你们也玩不转。”
台头大队长不痛快了:“那你们怎么能玩得转吗?”
陈有福嘿嘿一笑,得意地指了指远处正在柴油机前弯腰检查的霍锦云,还有不远处正在拉着软管子的萧定坤:“我们这里有一位能耐人,就那个知青,还有之前那个特能打架的小伙子,人家都会伺弄这柴油机水泵,别看人家年纪轻,真有能耐,一般人都干不了的活他能干。”
台头大队长想起来,就是把自己生产大队力气最大也最强壮的陈大勇打趴下的那位。
看着那少年刚硬冷峻的侧影,他突然牙疼。
算了算了,这柴油机水泵的福气他们公社享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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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秀菊利索地在热腾腾的大锅里贴了三张饼,用的是棒子面和地蒲子菜,外酥里嫩热腾腾的棒子面饼中地蒲子菜还是鲜绿的,青翠欲滴,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增。
“这两个棒子面菜饼子是给你爹的,这一个多的,你带着,过去地头偷偷地吃了吧。”
今天顾卫东过去田里值夜,看守浇水,因为要熬夜,苗秀菊特意给顾卫东做了一顿好吃的,不过竟然还有福宝的一份,这就是破例了。
苗秀菊这个人,是从解放前苦日子过来的,她很小没了娘,一个后娘天天打骂,还曾经被赶出去睡过麦秆堆,后来长大了,后娘把持着不让她嫁,就想让她在家里干活,她就这么煎熬着,到了二十三才嫁给了穷光棍顾大勇,这才算是过上正经日子。
受苦长大的苗秀菊一心只想着能把日子过下去,能吃饱穿暖,后来一口气生下四个儿子,为了填饱这嗷嗷待哺的一张张嘴,她更是没日没夜地干,干完了,累得不行,看着四个调皮的儿子,难免心里气恼,发脾气打孩子,骂他们不懂事,这都是常有的。
时候长了,她也不太懂得对四个儿子和颜悦色了,儿子嘛,皮实耐打,心情不好了打打,平时吃东西均着来,谁也别想多吃一口,谁也别想沾便宜,她在这个农村家庭里是最严厉的判官,心里有一杆秤,掂量着家里每一份子在这个家庭中的贡献,并酌情给予奖励。
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挣扎在生存的边界线,为了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处处算计,苗秀菊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温情,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也一样。
最开始是有些嫌弃福宝的,怕福宝拖累了自己家,毕竟自己家也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后来看着这孩子可人疼,多少有些喜欢,但事情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做错了事就得骂,做对了事就得奖励,苗秀菊自认为自己还算公正处事。
可是现在,她这心慢慢地偏了。
不光是因为福宝是个福气娃娃,能给家里带来一些好处,更是因为福宝确实是可人疼。
这小可怜,她没爹没娘的,小婴儿的时候养在尼姑庵里,之后被聂家养着天天虐待,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哪怕现在来到自家,看着日子过得不错,其实心里从来就不踏实。
她不像其它孩子那么调皮捣蛋,也很少任性,那么小的年纪就处处懂事。
苗秀菊看着这样的福宝,总是会心软心酸。
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能懂事,还不是因为没人疼着,没人纵着,不懂事怕不招人喜欢,怕被赶出去。
四儿子和哑巴媳妇虽然也疼福宝,但是苗秀菊觉得不够,还是不够,她就想偷偷地宠福宝,对福宝好,让这个孩子安心,让她知道她也是有人疼着纵着的。
福宝捧着被笼布包着的热烫棒子面饼子:“奶,我还不饿呢,这个多的你留着吃吧。”
苗秀菊马上瞪眼了:“让你吃你就吃,回头让人听到,谁也别吃了!”
看上去特凶。
福宝缩缩小脖子,怕怕的,不过想想这事儿,她又抿唇笑了,抱住苗秀菊的胳膊,奶声奶气地说:“奶对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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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宝当然不能直接这么抱着笼布出去,那笼布里面热腾腾的棒子面饼多惹眼啊,她背着小竹筐,里面虚放了一把草,把包棒子面饼子的笼布藏在草里面,然后光明正大地背着小竹筐出去,蹦蹦跳跳的,走到街道上,看到个老的就喊奶奶,看到年轻的就叫姐姐,声音甜软,眼神干净,笑起来俏生生地好看,惹得街道上的人都忍不住说:“福宝可真好看,你说当初我怎么就没抓到那个福字呢?”
也有人从旁边打趣:“得,当初没人要,现在看人家长得好又要抢?”
大家这一说,想想都笑了,去年谁也不敢要福宝,现在倒是眼馋人家顾家了。
福宝背着好吃的顺着通往山地下河边的路过去,此时正是一年最好的季节,风高云淡,地里的庄稼翠绿鲜亮,地头或者河边的老树也都一片生机勃勃,眼目所触之处,远处的旧绿和近处的新绿掩映层叠,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被绿树环绕的村庄里不少人家已经升起炊烟,轻袅地消散在空中,一切充满静谧的美感,仿佛一副生动淡雅的水墨画。
而路边的沟渠里流淌着柴油机水泵从河里抽出来的水,源源不断地通过沟渠输入到各处的稻田里,更是为这幅乡村美景增添了几分清凉生动的水汽。
福宝正走着,迎面过来一个庄稼汉,手里正拿着铁锨,见到沟渠里哪里漏水了就随手补上一铁锨泥堵住。
他见到福宝笑着说:“福宝,这是干嘛,傍晚了还去山里割草啊?”
福宝认识这个,是李大爷家的儿子叫李金来的,当下笑说:“李叔,我爹今晚还没吃饭,我这是给他送点吃的,你吃了吗?”
李金来忙说:“吃了,吃了,你赶紧给你爹送去吧,今晚上我和他一起值夜,一晚上的,赶紧吃饱了肚子。”
福宝告别了李金来,过去河边,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柴油机水泵在轰隆轰隆响,伴随着的还有柴油机水泵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
福宝快跑几步过去,一过去就见自己爹顾卫东正在那里蹲着,旁边还站着一位,个子高高的,穿着白衬衫,两个人正在那里对着柴油机说事。
福宝一看那白衬衫就抿唇笑了,满平溪生产大队,能一直穿着洁白衬衫的再没别人了!
她快步几步,走到跟前:“爹,定坤哥哥!”
自从上次柴油机的事后,霍锦云出名了,萧定坤更出名了,大孩小孩见了都敬重地叫一声锦云哥哥和定坤哥哥。
顾卫东正听萧定坤讲这柴油机怎么发动的事,听着觉得实在太深奥,眉头都皱起来了,正在那里消化,突然就见福宝来了。
“福宝,你怎么过来了?”
“爹,你还没晚饭的,我给你送饭来了。”
说着,福宝放下小竹筐,从小竹筐里拿出包着菜饼子的笼布来。
顾卫东一听福宝说,这才想起来自己饿了,肚子咕噜咕噜叫,忙接过来,打开后一看,意外地说:“怎么是这个?”
最近家里虽然不至于青黄不接,但是怕今年收成不好万一以后饿肚子呢,都不怎么吃棒子面了,改吃红薯面和高粱面,是有些剌嗓子,不好吃,但也得吃,好歹能填饱肚子不是吗。
顾卫东没想到笼布里竟然包着三个棒子面饼子,这么多他也吃不了啊。
福宝抿唇笑:“奶奶说两个是给爹的,她疼我,给我也做了一个,我想着爹今晚值夜,一夜不能睡,还是多吃点吧,免得累坏了。”
顾卫东忙拿出一个来递给福宝:“福宝你吃这个,爹吃两个足足够了。”
福宝当然不肯,她非要塞给顾卫东吃:“爹,我晚上又不用干活,我不吃。”
顾卫东没办法,收了,看看旁边的萧定坤:“定坤,给你吃这个。”
萧定坤不要,顾卫东非给,就在两个人推让的时候,这个时候过来一个媳妇:“哟,你们都在呢!”
顾卫东一看王寡妇:“王嫂,咋啦,有事?”
王寡妇笑了下:“我就是过来看看,想着今天浇水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浇到我们家的自留地,我们家自留地再不浇水这庄稼可就耽误了。”
顾卫东忙说:“王嫂,你放心吧,等公家的浇完了,肯定能轮上你的,你别着急!”
王寡妇这才放心,之后又叨叨了一番,才算作罢。
这边福宝看着自己爹吃完了,收起笼布来,便说要回去,临走前,萧定坤突然说:“天都黑了,顾叔你送送福宝吧?”
顾卫东浑然不在意地说:“不用,根本不用,这条路都走熟的,乡里乡亲的,犯不着!”
福宝也当然不在意,她哪能怕黑,她都六岁了,又不是小孩子!
当下和顾卫东打了招呼,自己抱着笼布,背起小竹筐,蹦跳着离开了。
顾卫东见女儿离开,自己一时也没事,便坐在柴油机旁,继续研究之前萧定坤所说的“柴油机原理”。
萧定坤看着福宝蹦跳着离开,抬头看看,天已经黑了,皱了下眉,先去河边洗了洗手,把手上残留的黑油痕迹洗得差不多,然后过来说:“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去知青点叫我。”
顾卫东忙道:“你赶紧回去歇着吧,今晚可真是麻烦你了。”
萧定坤:“没什么。”
这边萧定坤径自沿着刚才福宝离开的路过去了,顾卫东望着萧定坤窄瘦挺拔的背影,满心敬佩地叹了口气。
霍锦云之前是把这些原理都给大家伙讲了,但是同样是听,自己还是不太懂,但是人家几个知青特别是萧定坤这样的,听一遍好像就特别懂了。
只能说城里人就是悟性高,也许人家本来就基础好?
不过他现在也很满足了,萧定坤之前冷冷的,连搭理都不搭理他,现在倒是好,竟然愿意教他柴油机的原理了。
这边萧定坤离开后,他当然没有直接回去知青点,他不紧不慢地跟在福宝后面。
天黑了,他不放心一个小姑娘回生产大队里。
哪怕这平溪生产大队从未出过什么事,他依然不放心。
第58章 四月庄稼地里忙
福宝告别了自己爹,背着小竹筐准备回家去,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后面是大滚子山, 前面是掩映在泛黑的绿树中的村落, 生产大队里人都不舍得点灯,是以整个看上去黑漆漆的一片安静,只除了偶尔间谁家响起的狗叫声。
福宝倒是不怕,大滚子山是她出生的地方,平溪生产大队是她的家, 这对她来说都是熟悉的。
她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家走,正走着,迎面过来一个小孩。
是生银。
福宝对生银是防备的, 她收敛了神色:“这么晚, 你来这里做什么?”
生银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她存着坏心,甚至想要害自己, 这么晚出现在这里,谁知道要干什么。
生银见了福宝, 仿佛已经忘记了之前井台的事, 着急地问:“你见到王婶了吗?”
福宝:“王婶, 见到了啊,之前在河边柴油机那里还见到过, 你找她做什么?”
难道生银现在又起了坏心,要害王婶?
福宝想起来, 王婶是聂老三家的邻居,莫非是邻里间有什么别扭,就起了坏心?
生银一个跺脚:“没啥,她家小四在家里哭呢,我过去看看。”
说着,生银就往南边河堤那里跑过去了。
福宝站在原地,琢磨了下,总觉得不对头,生银是这么好心的人吗?不是。
黑灯瞎火的,她一个这么小的小孩子跑过来找王婶,福宝觉得不像。
福宝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今晚上值夜的是自己爹顾卫东,还有萧定坤也在,如果生银起了坏心想要搞破坏,那连累的就是自己爹和顾卫东了。
大队长说了,柴油机是金贵的东西,一千块钱呢,万一坏了,还不是萧定坤费劲来修柴油机?
谁知道生银到底按的什么心。
这么想明白了,福宝就背着小竹筐也跟着生银跑过去。
生银走在前面,听到福宝后面的动静,冷笑了下。
她捏着手心里的玉,冷笑一声,福宝啊福宝,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是吧?但是我就是要让你栽坑里。
她这么晚一个人跑出来当然是有缘由的。
因为她记起来今晚平溪生产大队会出一桩大丑闻。
李大爷的儿子李金来其实一直都勾搭着她家隔壁的王寡妇,今晚李金来值夜,王寡妇趁机跑过去和李金来私会的。
后来李金来的事在这晚被当晚值夜的无意中撞破了,宣传出去,人人笑话,戳着寡妇的脊梁骨骂,李金来也被李大爷痛打了一通,然后急着给李金来说媳妇。
李金来性格软弱,没办法,被逼无奈之下答应了。
寡妇见李金来要娶媳妇,羞愤得没脸见人,直接喝农药一六零五自杀了。
王寡妇死了后,李金来愤怒至极,红了眼,直接拿着刀去砍讥笑寡妇最狠的,为此酿成了平溪生产大队有史以来最恶性的一桩惨剧,轰动全区,甚至这个案子给上报到了省里面。
杀人后,李金来自己去派出所投案了。
他一开始确实是对寡妇确实有些意思,但到底是知道难娶进家门,加上他爹那里逼着,只能是放弃寡妇,可是没想到寡妇忍受不了周围人羞辱的话语以及被人唾弃的鄙视,刚烈自杀了。
从寡妇死了的那一刻,他就想和寡妇一起死。
生银当时年纪虽然小,但是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她就想利用一下,利用这件事让福宝栽坑里。
也是巧了,今天街道上听说福宝过来给顾卫东送吃的。
那很好,她就引着福宝过去,过去撞破王寡妇和李金来的奸情。
到时候她推波助澜传出去,把这件事闹大了,李金来第一个恨的就是福宝了。
福宝蹑手蹑脚地跟着生银往前走,只见生银鬼鬼祟祟的,专门走偏僻的小路走,福宝更加觉得不对劲了。
“她不知道存了什么坏心,我怎么也得看看。”福宝这么想着,继续跟着生银走 ,没一会来到了沟渠尽头,这里面有一片棒子地,棒子秧才窜到了人膝盖那么高,周围都是树,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她再想找生银,却已经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