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后,几个小子和福宝都躺床上了,她也终于可以歇口气躺下。
顾卫民躺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刘桂枝纳闷了,往常她总是能听到他给自己说自己的想法,说各种事,说自己今天又学到了什么,他总是很兴奋的样子。
可是今天,他不说话了。
是因为婆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他心里不好受吗?
“bie……”她张张嘴巴,竟然发出一个类似于“别”的音,
她想告诉他,别难过,但是张嘴结舌半晌,竟然发出来一个“bie”的音。
这个音模糊不清,但是顾卫东听到了。
刘桂枝自己也感觉到了。
自从那次自家猪拉肚子的事,她一着急曾经发出几个音后,最近一两个月她发现自己陆续地也能说几个字了,会说的字有“猪”“跑”“吃”“宝”等常用的,如今她心里着急安慰顾卫东,竟然又发出来一个“bie”的音。
她自己也惊讶到了,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顾卫东自然听到了,他听到这个“bie”的字,忍不住笑了。
“我看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说话了。”
她现在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慢慢地学着说话,一个字两个字,会说的字越来越多了。
他早就感觉到了她的变化,不过怕吓到她,把她这本事吓回去,就特意没提,至于爹娘那里,更是一个字没说,免得他们大惊小怪。
刘桂枝听到这话,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顾卫东:“你再说说刚才那个字,我听听。”
刘桂枝不说,她觉得自己说得不好,听着像是“别”,可又不太对,和别人说的口音不太一样。
顾卫东:“说说,给我听。”
刘桂枝素来是个软性子,以顾卫东是天,顾卫东都这么说了,她只好动了动嘴巴,努力地回忆着刚才自己发出“bie”时的细微动作,之后试探着发出了一声:“bie”。
这次就比上一次好了。
顾卫东:“说得挺好的,来,再说说其它的。”
刘桂枝想了想,嘴巴动了半天,说不出其它的,只好把“别,猪,宝”等几个自己会说的字又都重复说了一遍。
顾卫东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得都挺好的。”
当初他家里家境不好,只能娶一个哑巴媳妇,哑巴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哑巴媳妇的好,没想到现在哑巴竟然要开口说话了。
刘桂枝的感觉自然是更奇妙,她从小就是哑巴,就不记得自己能说话过,没想到现在孩子都老大了,她竟然可以学说话了。
她想想就喜欢,甚至想着过些天不忙了,得回娘家一趟,把自己会说的那几个字给娘家嫂子和爹娘都说说,他们一准被自己惊到。
顾卫东当然猜到了刘桂枝的心思:“过些天你回娘家一趟吧,咱不是还有之前咱娘给咱的三块钱,一直没花呢,你拿着,到时候看看给你娘家买点啥。”
刘桂枝顿时笑了,猛点头。
一时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半晌没动静。
过了很久,顾卫东却突然开口了。
“其实今天我今天要说的话已经存了很久了,我一直想和爹娘说,我也知道一旦我说出来,爹娘铁定不愿意,但我还是想说。”
“我说了,他们知道我有这个心思了,心里有了准备,以后该怎么做也算是有谱。”
说白了,顾卫东现在说这话就是先给顾家这一滩平静的湖水里扔一块石头,先让他们明白自己是要做点事情的。
等他真要做了,不至于被吓到。
“我知道爹娘不会同意,嫂子们不会同意,哥哥们也不会同意,可是没办法,我必须做。”
他从小就是个倔强的孩子,认准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出来。
他像福宝这么大的时候,平溪生产大队还叫平溪村,平溪村还没解放,当时人家都说日本鬼子要进村,家里头人都要赶紧逃命去,只有他,因为当时院子里的枣树马上要长枣子了,不舍得走,就想留下来吃枣子。
家里人打他,他就是不走。
当然后来很快小日本鬼子就投降了,解放了,大家也都没逃,但从那之后,顾家老四是个倔孩子的名声就传出来了。
以至于他犯浑了,苗秀菊就会说:“老四又犯倔劲了。”
他就是这个性子,认准了的事情就要去做,谁也不能阻拦,爹娘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心思。
他这么一说,刘桂枝当然也是意外。
她素来是温顺的性子,平时都是听男人的,听婆婆的,她没想到自己男人竟然抱着这种心思。
她本以为他会失落,会无奈,谁知道他早就把这些事情给想透了。
她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男人。
顾卫东闭上眼睛,低声道:“现在我一心犯浑,倔着劲儿地想做买卖,别说几个嫂子容不下,就是哥哥们心里怕是也犯嘀咕。我琢磨着,咱们以后得分家,分家了,我怎么干都我自己承担,万一赔了,你和孩子跟着我受罪,万一挣了,你和孩子跟着我吃肉。”
顾卫东是想豁出去了。
他就是这样,不安分,想搞事。
兄弟自然是有兄弟情义,三个哥哥都是老实好人,从小也让着他,对他好,可是再好的兄弟长大了后各自娶了媳妇有了孩子,慢慢地就想法就变了。
媳妇你不能不顾,孩子你不能不顾,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兄弟们和自己分家,也在顾卫东的盘算内。
刘桂枝咿呀呀了几声,她想说,分家了,住哪儿?盖房子得要很多土坯啊,家里现在有那么过土坯吗?
再说分家了……就得自己过日子了啊?
刘桂枝大家伙过日子过久了,平时什么事都没大主张,凡事都是听婆婆的,突然听到自己男人要单出去过,心里没依没靠的。
顾卫东:“入了夏,趁着农忙还没开始的时候,咱就得慢慢地攒土坯子,我没事就过去那边宅基地去自己脱土坯子,攒多了,再请几个社员帮忙一起盖,也就两三天的功夫。”
盖房子的材料无非是泥灰,土坯子,茅草,最值钱的就是大梁,不过好在顾家以前养过树,屋后头四棵大树都不错,现成的当大梁的料子,正好兄弟四个,一人一个大梁。
刘桂枝彻底没声了。
她突然觉得,用不了多久,她这头顶上的天就要变了。
第61章 顾卫东的理想2
这一天,苗秀菊把这些日子积攒的鸡蛋给腌了。
在农村, 每家院子里都有一个咸菜缸, 咸菜缸里常年有萝卜洋姜之类的泡在盐水里腌着, 平时家里吃饭的时候直接捡出来一块切成丝, 那就是下饭的咸菜了,连菜都省了。
农村人,农忙的时候不用吃菜,就着咸菜就能吃干粮,不用花钱又能下饭。
至于腌咸鸡蛋, 那就是平时难以企及的奢侈品了。
鸡蛋那是可以攒着拿到集市上换粮食换粮票甚至换钱的,谁舍得腌来吃?
平时苗秀菊也不舍得,但是这次她竟然舍得了。
她挑了二十一个鸡蛋, 正好一人一个, 洗干净了晾干, 放在了腌咸菜缸里腌着。
腌了那么七八天拿出来,蒸熟了, 剥开来,里面的蛋黄都往外流油, 金黄色的浓郁鸡蛋油, 看得人流口水。
这才叫香, 真香。
沈红英看着这腌咸鸡蛋,都看直眼了, 一边咽口水一边说:“娘,咋这么舍得, 二十多个鸡蛋呢,这拿去换高粱得换不少呢,就这样都给腌了?咱自己吃?”
平时抠嗦习惯了,看到这么多蛋分给一家子吃,沈红英觉得自己不配,哪能这么吃,那不是造孽吗?
苗秀菊在那里叨叨:“福宝和胜天秀妮她们去山上捡的虫子,拿回来喂鸡,鸡长得好,最近攒的鸡蛋黄里都淌油,我琢磨着这么好的鸡蛋,白白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自己吃了补身子。”
她一边揭开笨重的木头锅盖,拿勺子在锅里搅和了搅和,一边说:“咱们庄稼人一年到头的没个清闲日子,除了过年时候,啥时候吃过好东西?自己喂鸡,连个鸡蛋都不舍得吃,这过得叫什么日子啊?我现在也想开了,反正也饿不死,有吃的就紧着自己吃,想那么远干嘛!”
沈红英都听呆了,这,这像是她娘说的话吗?平时,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刘招娣更是傻眼,娘该不会是得癔症了吧,怎么跟变了一个人?
苗秀菊冷冷一笑,却突然来了一句:“抠抠嗦嗦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的福,生了四个儿子辛辛苦苦拉拔大,孩子大了,我老了,一个个都惦记着怎么从我手里挖钱。”
说着,她长叹一口气:“我再抠嗦,能攒几块钱?留着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享受了呢。至于你们,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你们也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
底下几个媳妇,一时无言。
娘,娘说这话啥意思?
她们想想,难道说自己做完私底下嘀咕的事被娘听到了?
可,可也不像啊……
就在这种忐忑中,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了,一人一个咸鸡蛋,分到各自手里,自己留着慢慢吃。没办法,家里人多,孩子也多,不这么分肯定有人吃得快有人吃得慢最后为了一口鸡蛋吵架,只能先分好了,到时候谁也别惦记谁碗里的饭。
家人孩子们被分了一个咸鸡蛋,可以自己留着慢慢地节省吃,自然一个个都兴奋异常,像牛蛋跃进这种男孩子平时大大咧咧习惯了,当场就剥开鸡蛋,用筷子轻轻蘸着吃,果然那蛋黄一戳都是流油的,黄澄澄的油浓郁香美,用棒子面窝窝头一沾,窝窝头也染上了一层黄油汁,啃一口真是满嘴香。
这可是腌鸡蛋啊,用虫子喂大的鸡下蛋后蛋黄里都是营养,金黄的蛋黄往外淌油,真好吃。
孩子们吃得欢,几个大人却面面相觑。
一人一个咸鸡蛋,这是怎么个吃法?日子不过了吗?
咸鸡蛋好吃他们知道,但是日子得过啊,几个儿子茫然地望着苗秀菊,几个媳妇心里各自揣着疑惑,偷偷地瞥向苗秀菊。
苗秀菊在分了鸡蛋后,望着自己这群儿孙媳妇的:“趁着还没到夏天收麦子的忙季,你们兄弟几个最近也不用编草筐草席的了,都没事给我拉土做土坯子去,我已经和有福说过了,生产大队里几个土坯模子先借给咱家用,你们没事都去脱土坯子,慢慢攒着,等攒够了就盖房子,你们每人盖一处,老院子留给我们老两口住,你们自己搬出去,各过各的日子。”
这话一出,一家子儿孙媳妇全都呆了。
顾卫国顾卫民顾卫军心里之前未尝不是有这个想法,觉得老四太胡闹,如果他这么胡闹这日子没法过,又想着孩子大了以后早晚是个麻烦,总得分家的。
但是想法归想法,他们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们孝顺,老实,就是农村的憨厚汉子,他们知道自己爹娘不容易,爹娘还在,自己闹着要分家,这像什么话?
是以心里打着小九九,但是当苗秀菊说出来后,这个事对他们来说还是犹如晴天霹雳。
顾卫国作为老大,吓懵了:“娘,娘,怎么好好的要说分家啊?”
顾卫民:“娘,你们二老在,咱分家不是让人笑话?”
顾卫军:“娘,这到底是怎么了?是招娣说了什么话让娘不高兴?”
刘招娣:“……”
怎么同样是说事,自己男人非把自己给牵扯上???
顾卫东没说话,他知道分家是必然的,兄弟都娶了媳妇,媳妇各有自己的心思,有时候力气就没法往一处用,再说孩子都大了,哪能不分家?
分家是痛,早晚都得痛,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顾卫东低下了头,没吭声,沉默地等待着家里这场风暴的来临。
苗秀菊轻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男人:“老头子,你说两句吧。”
顾大勇原本是闷声低着头的,突然听到自己媳妇叫自己说,抬起头来,看看这一圈睁眼望着自己的儿子媳妇,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来:“听你娘的。”
……
几个儿子一呆,又忙看向自己娘。
“你们不说话,那就是没意见了?没意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两口子都好好商量商量,看看咱家这家怎么分,我也听听你们的意思。”
不说话就是没意见?
几个儿子连忙说:“娘,不行,不能分家啊!”
几个媳妇听了,忙去揪自己男人的衣角。
这分家……还不知道怎么分呢,得先听听,再看看要不要分,别这么着急反对啊!
苗秀菊当然看到了几个媳妇手底下的小动作。
哎,儿子当然是好儿子,可儿子娶了媳妇哪!
媳妇虽然各有一些小毛病,但也说不上坏媳妇,只是孩子大了,一起过着总是不舒心,还不如各过自己的日子。
她只当没看到,抬了抬手,是以他们不必说话:“别说了,吃饭,吃饭,等吃完了,你们先和媳妇商量,之后咱再细说这分家的事。”
穷家败业的,无非就是那点东西,几只鸡一头猪,再加这小破屋子,以及一些存粮,要说分家哪那么容易,四个儿子各自的锅碗瓢盆房子什么的,这都不是轻易挪腾出来的。
所以说分家得一步步来,慢慢商量着添补。
于是大家伙低下头吃饭,不再说什么了,小孩子倒是不操心什么,分家不分家的他们不懂,但是咸鸡蛋他们懂,吃得欢。
几个大人却是心事重重。
等到吃完饭,男人们蹲旁边琢磨事,媳妇们跟着苗秀菊刷碗洗锅,洗完锅再剁菜喂鸡喂猪的忙活。
福宝的脑袋还没到操心分家的事,那对她来说还很遥远,她也不懂一家子分家后就各过各的日子,不会有这么多的哥哥姐姐一起玩儿了。
她现在脑子里都是想着那个咸鸡蛋。
一般庄户人家吃咸鸡蛋可不是一人分一个,那是一家子吃一个,每个人用筷子沾一些到自己碗里尝一点味,一个咸鸡蛋吃到最后都是用筷子蘸后的密密麻麻小痕迹。
抠搜习惯了,面对一整个咸鸡蛋,福宝当然不舍得一下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