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想法里,四房现在日子真是不好过,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她看到过刘桂枝在锅里下米,那真是一小把米掂量半天最后再少放几粒。
他们四房日子过成这样,怎么可能舍得炖鸡?哪来的鸡?
刘招娣:“这就不知道了,要不你打听打听去?”
沈红英想想也是,赶紧过去灶房,一进去就那种浓郁的肉香味就扑鼻而来。
太香了,太香了!
平时吃惯了剌嗓子的粗粮,多久没尝过肉是啥滋味了?更何况是这种咕嘟咕嘟刚炖好热气腾腾的鲜肉汤,那是馋得人嘴巴里的口水一个劲地往下流啊!
沈红英咬牙忍着,看灶房里的两个小脑袋:“干嘛呢,吃啥好吃的呢?”
福宝见沈红英过来,忙说:“大伯娘,我们炖鸡呢。”
炖鸡?果然是鸡!
沈红英闻着那不断地往她鼻子里钻的鲜美鸡汤味,拼命地忍住吞口水的冲动,皱眉问道:“这也太不会过日子了,你家也就分了两只鸡,这就要炖了吃?日子还过不过了?!”
当然她也只是说说而已。
四房日子过成什么样,关她什么事,她才不舍得把鸡炖了吃,炖了吃就能吃一顿,一顿过后就没有了,但是留着鸡可以慢慢地下蛋攒着,攒多了去集市上换米粮,这才是细水长流过日子的打算。
沈红英这么一想后,突然能忍住这股子闻到清爽鲜美鸡肉香味后的馋劲了。她都是大人了,至于馋这一口嘛,不馋不馋,一点不馋。
沈红英笑呵呵地走出来,看到刘招娣还在那里探头探脑,便压低了声音说:“这两个败家孩子,祸害东西呢!竟然把自己家的鸡给宰了吃肉,我看刘桂枝回来得心疼死!”
刘招娣听了这话,顿时噗地笑开了:“刘桂枝也真是不容易,男人腿瘸了,还摊上这么两个祸害玩意儿!”
妯娌两个闻着那鸡肉香,忍着馋虫说服自己,笑话着可怜的刘桂枝,笑话着可怜的顾卫东。
就在这个时候,刘桂枝扛着一个锄头进屋了。
现在生产大队一家出一个劳力去挣工分就行,一般人家都是男的去,实在不行兄弟或者两口子替换着去,但是刘桂枝没得替换,只能她自己去。
她白天去上工,晚上还得洗衣服做饭打扫家里,再喂喂鸡什么的,操心的事太多,以至于现在下工了,她满身疲惫,连走路都看上去没劲了。
刘招娣看刘桂枝回来了,马上笑呵呵地说:“桂枝,你家的鸡是不是没了,你快看看去吧。”
先不给她说炖了,让她急急。
刘桂枝疑惑地看着刘招娣,不明白刘招娣怎么竟然这么说。
沈红英:“你赶紧去后院看看。”
刘桂枝更加纳闷了,她也有些担心起来,放下锄头就往后院跑。
刘招娣和沈红英对视一眼,趁着孩子还没放学,也跟着过去瞧瞧热闹。
刘桂枝被刘招娣说得心里慌,赶紧过去后院。
自打分家后,四兄弟各自垒了一个小栅栏,里面养着自己的鸡,大家各自喂自己的,那头猪归苗秀菊来喂,到了年关时候由苗秀菊来分猪肉给四个儿子。
刘桂枝跑到自己家栅栏前,见自己栅栏里头的两只鸡都好好的,精神抖擞地咕咕咕,她翘头一看,里面竟然有两个白白的蛋。
她打开栅栏走进去拾起来,这鸡蛋还带着热乎劲儿,应该是刚下的。
当下笑了,拿着两只鸡蛋对着刘招娣招了招手,意思是让她知道,自己的两只鸡挺好的,还给她下了两只蛋。
刘桂枝就琢磨开了,要不要把这两只蛋煮了,给自己男人吃一个,给福宝和胜天分吃一个,也让他们都补补身子,不然这一段日子过得太克扣,也实在是委屈了孩子,再说男人现在腿不好,得增加营养。
谁知道她正想着,就听到刘招娣跺脚大喊:“我的鸡呢,我家的鸡呢!”
沈红英和刘招娣看过去,果然,她家的鸡原本有两只,一只老黄毛,一只大白毛,可现在老黄毛不见了,只剩下那只大白毛了。
一只鸡对刘招娣来说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更何况现在分家了,别说一只鸡,就是一片鸡毛都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不是大家伙的!
刘招娣心疼得掉眼泪:“我的鸡呢,谁偷了我的鸡!”
她疼得心口发颤,站都站不稳,慌张张地说:“我的鸡怎么不见了!!”
沈红英突然就想起来了灶房里的香味:“呀,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她拿眼瞅刘招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刘招娣顿时明白沈红英的意思了,她恍然,恍然之后,一股子怒火从脚底蹭蹭蹭地往上窜,烧得她浑身就要爆了。
竟然偷了她的鸡来宰?竟然偷她的鸡?
她想到了刚才灶房里传来的那鸡肉香,那么香的香味啊,香得人口水忍不住往下淌,结果这鸡肉就是她的老黄花?
她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还我鸡,还我鸡!”
一边哭着,一边急眼了,拔腿就往院子里跑,到了院子里,随手拎起一个扫帚,就要冲往灶房。
她要打死那两个祸害她鸡的小贼!
刘桂枝一看这情景,开始都傻眼了,后来反应过来,扑过去拼命地拦住刘招娣。
刘招娣心里恨哪,恨福宝恨顾胜天,当然更恨刘桂枝,她一把就要推开刘桂枝。
谁知道正在这个时候,顾跃进几个孩子放学回来了,背着书包刚进屋,一看这情景,恼了。
“敢打我娘,和你们拼了!”
顾跃进和顾跃华比顾胜天大几岁,自然比顾胜天更懂事,知道现在分家了,大伯娘三伯娘他们嫌弃自己爹的腿不好,就把爹给撇出来,他们对刘招娣等人就不太待见,也明白分家了不是一家子了。
可是现在,刘招娣竟然打自己娘?
自己娘是一个哑巴,脾气又好,从来不和人打架吵架,结果现在刘招娣竟然欺负自己娘?
顾跃进年纪不大,但是气性不小,当下怒气冲天,直接抡起书包冲着刘招娣招呼。
刘招娣被砸了一下后脑勺,脑门子前头就觉得晕乎乎一片黑,周围嗡嗡嗡的都是声,她定了定神,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回味过来后,委屈得要死,嚎啕大哭:“天娘啊,偷我的鸡,还要打我的人,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我这以后怎么活啊,我不过了,我不过了啊!”
她哭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她像是在哭丧,一声控诉一声嚎,高低起伏有调子,哭几声还得配合着抹一把鼻涕眼泪。
这种像唱戏一样的哭声很快吸引来了四邻八舍看热闹,大家这个时候也是刚做完了饭,正等着家里壮劳力和上学的回来吃饭,没事就拿着针线活过来瞧了。
刘招娣见有人过来,哭得更加卖力夸张了。
她的鸡没了,她必须得让刘桂枝顾卫东给她赔,至少得给她赔一只好的,还得赔她十个鸡蛋,不然她心里不舒坦。
反正今天苗秀菊也不在家,她最忌惮的人没有了,更能可劲地闹腾了。
大家凑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的,这个时候顾家几个兄弟也都回来了,看到这情况都皱起了眉头。
这次分家的事本来就闹得不太痛快,三个哥哥都觉得有些丢人,被人戳脊梁骨骂,所以现在就该本分低调点,让人家看看,我们老顾家虽然分了家,但是兄弟几个依然团结和睦。
谁知道几个兄弟心里的决心刚下了,家里媳妇就闹腾出事。
顾卫军看着自己媳妇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腿上沾了鸡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里哭诉,顿时觉得头疼极了。
这闹啥呢,又在闹啥呢!
刘招娣见自己男人也回来了,终于悲愤地哭道:“咱家的鸡,咱家的鸡让人给炖了,让人给炖了!!”
啊??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惊到了,本来看热闹笑话的,也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刘招娣。
要知道在农村,一只鸡那是金贵东西,特别是能下蛋的老母鸡,那就得天天好好伺候着啊。
结果一只老母鸡竟然被人给炖了,也怪不得刘招娣心疼成这个样子。
顾卫军听了也傻眼了,小家庭刚分家,一把米一根柴都得仔细着,那只鸡对自家有多重要,他比刘招娣还明白。
当下一皱眉,赶紧问:“咋?怎么会炖了?谁,谁炖了?”
刘招娣睁着泪眼,哼哼几声,撇嘴看向灶房方向:“谁炖了,你说呢?你闻闻灶房里那味儿,这是鸡肉味,香不?这就是咱们家的鸡啊!!”
最后那个“啊”字她真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说出来就开始哭了。
其实大家早就闻到那股子香味了,一个个馋得嘴里流口水,只是被刘招娣的哭声吸引着,没好意思打听,现在一听说这就是炖的刘招娣的鸡,顿时心疼又同情。
“怎么好好的炖鸡啊?造孽啊,咱农村了哪能这样过日子!”
“那是能下蛋的鸡吧?一天能捡一个蛋呢!”
就在大家的谴责和心疼同情中,炖了鸡的福宝和顾胜天从灶房里钻出来了,他们两个早听到外面闹闹哄哄的,不过福宝觉得,咱得好好炖鸡,等彻底吨烂了,咱好给咱娘吃。
终于福宝觉得够火候了,两个人出来了。
一出来,福宝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汗,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娘,你回来了,今天我和胜天哥哥炖了鸡给你们吃。”
按说吃炖鸡这种好东西得偷偷摸摸吃,不好让人知道,要不然人家眼馋你又不舍得给人家吃,白白让人不舒服。
可这炖鸡的香味实在是太招惹人了,大家肯定都闻到了,也就没必要瞒着不说了,不然别人平白瞎猜。
然而福宝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呆了。
刘招娣目瞪口呆,指着福宝和顾胜天,颤抖着手,气得说不上话来。
周围的人也都傻眼,福宝,白白净净的,因为闷在灶房里烧火的关系小脸蛋透着粉色的红润,一双杏仁眼水润水润的,还有那带一点湿润的长睫毛忽闪着,可真是好看呐!
这么好看的孩子,谁不喜欢?
可就是这么好看的孩子,竟然张口说炖了人家下蛋的鸡?
造孽啊……
顾胜天当然听到了刘招娣叨叨的那些话,他冷笑一声,撇嘴:“谁稀罕,就知道冤枉好人!”
顾卫军深深地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侄子侄女,他当然是想相信侄子侄女的,但是灶房里传出来的炖鸡味,实在是让人心疼哪!
刘桂枝忐忑地看着自己的闺女儿子,她不太信,不太信那么懂事的福宝怎么可能和胜天一起去偷鸡来炖?胜天这孩子有时候调皮,可是福宝不是,福宝一向懂事啊!
不可能,不可能,她用求证的目光看着福宝。
顾跃进忍不住问:“福宝,到底咋回事啊?你说,只要你没偷钱,哥给你做主!”
顾跃华也是相信福宝的:“福宝,胜天,别怕,谁敢冤枉你,哥的拳头教她做人!”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福宝身上,福宝疑惑地说:“为什么三伯娘觉得是我偷了她家的鸡呢,我怎么会去偷鸡……”
她也听到刘招娣在那里嚷嚷了,她挺纳闷的,为什么会说她偷了鸡,她可从来没碰过三房的鸡啊!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带着小姑娘特有的软糯甜美,无辜又纳闷,她的两只小辫子随着她微微歪着的脑袋轻轻一晃,调皮又可爱。
这样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说谎?
所有的人在这一瞬间几乎都相信了福宝。
顾跃进更是握拳:“福宝,你说你没偷,那我就信!”
这么好看的妹妹,怎么可能说谎?怎么会偷鸡!
可……不是她偷的,刘招娣的鸡去了哪里?她炖的鸡哪里来的?
顾卫国咳了一声,严肃地问:“福宝,你好好的怎么炖鸡了?鸡哪里来的?”
顾胜天倔强地眯起眼来,他好讨厌别人冤枉他,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要逼着他解释这鸡哪里来的?我不偷不抢非要被这么逼问吗?
顾胜天倔劲儿上来了,一扭头,哼了声,就是不说!
福宝到底性子软,乖乖地说道:“我们从山上抓的,我和胜天哥哥去山上拾柴火,结果就抓到一只山鸡,我就让我爹给我们拔了毛,赶紧炖上了。爹受伤了,娘每天干活辛苦,哥哥们读书也累,我和胜天哥哥炖鸡给他们吃啊!”
山鸡?抓到一只山鸡?
这……怎么听着这么不让人信呢!
你两个小屁孩,上山就能随便抓一只鸡,说得就跟那山鸡是你家养的似的,我也天天上山我怎么就连山鸡毛都没碰到过?
左邻右舍都用有些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两个孩子……
顾跃进想了想,憋红着脸大声说:“我信,我妹妹福宝肯定是自己捡的山鸡,她手气好!”
顾跃华也猛点头:“对,福宝肯定不会骗人,她就是自己捡的山鸡,不是偷的三伯娘的山鸡!”
顾卫军看着这一幕,深吸了口气,忍下心痛:“算了,鸡丢了就丢了吧……大不了再养。”
心好痛,但是,顾卫军觉得息事宁人。
然而刘招娣不,刘招娣一蹦三丈高:“算了,怎么就算了呢?我的鸡让人白吃吗?吃了不怕烂肠子?吃了就这么算了,那是我的鸡啊!每天下蛋的鸡!”
福宝本来是没什么脾气的,不过看到这里,也有些不高兴了,她蹙着好看的小眉头,纳闷地说:“三伯娘,你凭什么认为是我们偷了你的鸡,我们宰的是山鸡,是我爹帮着宰的,鸡毛还在呢!”
刘招娣当然不信,她指着福宝的鼻子:“鸡毛?你还想变出鸡毛来,你把鸡毛拿出来啊!”
正叫嚣着,就听到西屋里的顾卫东突然大吼一声:“别吵了,鸡毛在这里!”
大家一惊,顾跃进听了,赶紧跑进去屋子里:“哇,野鸡毛,才宰的野鸡毛!”
顾跃华也跟进去,很快,两兄弟端出来一大盆水,水已经凉了,但是里面浮着血,一看就是杀鸡时用的热水,热水里还浮着各种颜色好看的鸡毛。
野山鸡的鸡毛和家养鸡的自然不同,野鸡毛漂亮,颜色也更鲜艳多彩,这是怎么也不能认错的。
顾跃进搓着手,冷笑一声:“屋子里还有,要多少有多少,一整只野山鸡的鸡毛都在屋里呢,还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