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孙妈把她的话转述给了他。
程未遗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只喃喃道:“以后,会是什么样?”
她难以想象。
小时候住在外公外婆家,穷困潦倒,经常只有青菜萝卜可以吃,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上一次肉。
但外公外婆全心全意的爱着她,却也不觉得艰苦。
十二岁那年,住进姜明清和那个女人的家,每天都有大鱼大肉可以吃,然而关心她的人,一个也没有。
这五年完全就是煎熬。
现在,她又住进了程慕洲的家……
孙妈是个很慈祥的长者,司机对她毕恭毕敬,别墅的主人看上去也还算得上友善。吃的喝的应有尽有,也许真的会跟以前不一样吧。
“你想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程慕洲叉起一块火龙果递到程未遗的面前,悠悠说道。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在客厅看电视,可以上餐桌吃饭,没有人会责怪你,更没有人会骂你。”
她不再是一个客人的角色,而是完完全全可以把自己,当成这栋别墅的另一个主人。
然而在程未遗的心里,却并不敢这么想。
孙妈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做起事情来那是相当的麻利。
没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荤素搭配的恰到好处,还特意煲了一盅汤,上面漂着一些不知名的食材。
虽然叫不出名字,但应该很珍贵,毕竟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便宜的东西。
程未遗和程慕洲面对面地坐下。
头顶上方,水晶吊灯的荧光倾泻而下,给两人的脸上都度上一层金粉,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孙妈拿来餐具后,就退下了。
程未遗总算是感觉到了饿,可程慕洲还没有动筷子,她不好意思先上手。时隔多年,再次坐上餐桌也有些不适应。
在那个家里,她的一方天地就只有自己的房间,其他地方,根本没有她的位子。
“在吃饭前,我想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
程慕洲摘下眼镜搁在一旁,一只胳膊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则很随意地搭在桌沿,神情看上去轻松愉悦。
程未遗的目光直直朝他看去,这才发现在他的左眼皮上,长了一颗浅浅的痣,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我叫程慕洲,是你……”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搜索一个合适的称呼。随后继续说:“是你慕柔阿姨的弟弟,你以后可以叫我舅舅。”
程慕柔是程慕洲的姐姐,是姜明清的第二任妻子,是跟程未遗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五年的女人。
不过这五年里,程未遗却从来没叫过她一声妈,也没有喊过一声阿姨。
因为她们两人之间除了骂与被骂,责怪与被责怪,再无任何其他的交流。这些称呼,自然派不上用场。
“你并不是我妈妈的弟弟。”轻柔的声音,把不是两个字着重强调了一下。
程未遗微微低着头,神情漠然,抿了抿嘴,貌似对喊他舅舅这件事,有些排斥,“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这个世界上,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就只剩下精神病院里的亲生母亲了。
她的这番话,不禁让程慕洲感到一丝意外,敛了下脸上的笑意,试探性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叫我舅舅?”
其实心里也该有数的。
这些年他姐姐作为一个破坏了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从来没给过这丫头好脸色,想必,她应该是有恨意的吧!
十七八岁的年龄,心思最为敏感细腻,兴许现在,已经把那恨意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又怎会愿意亲昵地喊他一声舅舅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把这冰融化,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那你想怎么叫我?”程慕洲的表情得到释放,态度还是很温和,“听你的。”
程未遗抬起眼皮,卷翘而浓密的睫毛,像一把羽毛扇子。
她盯着眼前的男人片刻,低声询问:“他们都是怎么叫你的?”
这个他们指的是除她以外的所有人。
“公司里的人叫我程总,孙妈叫我先生。”
程慕洲继续用一种跟同龄人对话的语气,跟她说:“朋友亲人叫我慕洲,不熟悉的叫程慕洲,你挑一个。”
“或者,你可以自己想一个称呼,甚至你觉得有意思的外号,都没关系。”
沉默了好半天。
“再说吧。”一时半会儿,程未遗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称呼才最为合适。
至于外号,她最讨厌的就是乱给别人起外号。
程慕洲嗯了一声,舀了一碗汤放到她的面前,“先吃饭。”
孙妈做的菜有外婆的味道,程未遗不知不觉已经吃完了一碗饭,这期间还喝了两碗汤。
程慕洲给她舀,她就喝,也没有觉得撑。
总之,能算是一顿称得上愉快的晚餐。
吃完饭程未遗先上楼洗澡去了,程慕洲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秘书宋颖拿着一个文件夹上了门。
两人一同去了楼上的书房。
实木书桌后面是一把旋转椅,程慕洲坐下,椅子微微朝右偏斜,他顺势拿起香烟盒,从中抽取一根夹于食指与中指之间。
打火机呲的一声响,跳出淡蓝色的火焰,香烟被点着,轻吸一口,吐出袅袅烟雾。
“程总。”
宋颖恭恭敬敬地把文件夹递上前,“这些是程未遗小姐,在学校所有的信息资料以及考卷。”
“另外,还按照您的要求,找到各科老师写了评语。”
现在正值暑假,所以弄到这样一份完整的资料并不容易,程慕洲先给予了自己秘书办事能力的肯定,才伸手接过。
一些相关的信息资料,他该掌握的都已经掌握了,只粗略看了一眼就给放到了旁边。
接着,又展开了那叠试卷。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一天更新了,然后第1章 做了些修改,看文愉快啦~
第3章
出乎意料的是,每张试卷居然都是清一色的零分,不是所有的题都做错了,也不是交的白卷。
而是,程未遗竟把试卷都当成画纸,交了一副又一副的简笔画上去。线条刻意来回润色加粗,遮盖住了那些试题。
表情从凝重到舒缓。
程慕洲一边翻阅着画卷,一边露出了淡淡地微笑,最后目光一滞,停留在了这样一副画上。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儿坐在椅子上,她的面前是一个男孩儿,又或者说是一个男人?无从分辨。
而那人的手上拿着的,似乎是一块蛋糕。
程慕洲的思绪忽然飘走,陷进了过往回忆里的某些片段,好半天后,才回过神淡淡问面前的秘书,“看过这些画吗?”
宋颖顿了下,不明其意,“看过。”
程慕洲似在跟她说,又像在自言自语,“画的很好。”
他不知道程未遗是不是有专门学过画画,但是这画作水平,完全不输给很多专业的美术生。
毫无疑问,应该是她的爱好之一,可是把试卷当做画板,始终还是任性了些。
“还……不错。”宋颖附和。
看完所有的画,程慕洲翻开小册子去看老师们对程未遗的评价。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在隐晦的指责她不学无术,不求上进,不合群,心理上有疾病……
完完全全把一个花季少女,给形容成了怪物,还是那种人人喊打,根本不该存在于世的怪物。
一股无名的恼火瞬间涌上心头。
程慕洲紧咬着牙关,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几分,太阳穴处的青筋明显凸起,接着满是怒意地将小册子给摔到了书桌上。
脸色阴沉的如同七八月说变就变的天气,厚重的乌云层层交叠,下一刻狂风就会席卷着暴雨迎面扑来。
宋颖整个人不禁为之一颤。
纵使已经在这个男人身边工作多年,可还是能轻而易举地被他激烈的情绪给震慑到。
“这些人有去了解过自己的学生吗?”
程慕洲抬头,对上她有些慌乱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知道她过往的经历,又知道她到底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之中吗?”
怕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些,只知道站在道德制高点,一味的进行指责吧!
“程总……”
“帮她办理转学手续。”
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程慕洲深吸一口烟,身体往后靠去,接着又吐出一长串的烟圈,沉着声音交代,“转去汉鼎。”
宋颖带着任务离开了。
程慕洲抽完一根烟,正垂眼盯着书桌的一角沉思着,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他抬起眼皮看向房门,等待,敲门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这种情况外面的人不可能是孙妈。
至于是谁,就不用问了。
程慕洲起身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只见程未遗穿着浴袍,顶着一头刚洗过,又被吹到半干的头发转身准备离去。
听到开门声,微微侧头。
浴袍的长度,正好到她的脚踝处,将整个人紧紧包裹住。
“有事找我?”程慕洲收起了方才的臭脸。
“嗯。”
程未遗又转回身体,面对着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轻咬一下嘴唇,还是开了口,“我需要去买内衣。”
在那个家里,程未遗的私人衣物以及用品,都是由保姆翠萍负责的。
因为打从入住那个家的第一天,姜明清就交代过翠萍这些事情,所以在她主动问过几次后,程未遗就适应了。
之后不管是要买内衣,还是卫生巾,都会提前跟翠萍打招呼。
可现在来到这里,没有翠萍,只有孙妈,两人之间暂时还没有建立起信任,她不好意思麻烦。
再说这边离市区还有些距离,与其找年龄一大把的孙妈,倒不如直接找程慕洲。
看着眼前少女苍白的脸上,因为羞怯而爬上了一道绯红,就能知晓说出这句话对她而言,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程慕洲轻点一下头,“去换衣服,我在楼下等你。”
回到房间。
程未遗将那件已经穿了一年多,就在十几分钟前断成了两半的bra揉成一团,又装进塑料袋,给扔进了垃圾桶里。
另一件洗澡的时候她顺手给洗了,也就是说现在没有可以穿的。
思考片刻,她找了件背心穿里面,又在外面套了件T恤,最后翻出校服外套将整个人给包裹起来。
这么穿出了房间就会很热,但此时别无他法。
楼梯上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已经准备就绪的程慕洲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凝滞。
四十多度的高温天气,这丫头居然将自己包的这么厚实,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上,还沾染了一片墨水。
他不是猜不到穿这么厚的原因,所以并没有多嘴去问,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准备好了。”程慕洲眉眼间晕开浅浅的笑意。
“嗯。”
车子里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程未遗嗅了一下,分辨不出那具体是个什么味儿,不过很好闻,在她喜欢的味道范围内。
这片别墅区距离市区,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
兴许是bra的话题过于羞耻,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车子停在了一家内衣店门口。
程慕洲才开口问:“有指定的牌子吗?”
“都可以。”
程未遗扭头朝窗外看了一眼,门口的牌子上是玫红色的几个大字——丝秀内衣专门店。
店里有好几个顾客正在挑挑选选。
她不想再继续麻烦程慕洲,直接解开了扣在身上的安全带,“就这里吧。”
程慕洲停车的时候,程未遗自己先走进了店里,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刷手机,并没有很热情的迎上来。
她的脸上闪过了不易察觉的慌乱,因为根本不知道要买多大的。
停在一排看上去应该属于小号的bra面前,程未遗抬起手准备拿那件肤色的,可又觉得兴许会大,或者会小。
就这样,手僵在了空中。
这一幕正好落在了刚进门的程慕洲眼里。
不远处的少女身穿一件厚实的校服外套,乌黑发亮的秀发,被绑成微微歪斜的马尾拖在肩上。
抬着手,愣愣地站在衣架前不知所措,身影有些落寞,并伴着无助。
这个年纪正常的孩子,大多数都是由母亲带着来的吧,甚至娇生惯养到根本不用自己出门。
可是这孩子……
程慕洲心底涌升起深深的罪恶感,快要将他淹没,哪怕并不是他直接导致的,也无法做到无愧于心。
于是只能从另一侧,直接走去了老板娘那边,五指弯曲,敲了敲柜面,“不好意思,那边的女生,麻烦帮她一下。”
程未遗跟着老板娘进了试衣间,被要求脱掉衣服,先帮她量一下胸围。
自己的身体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暴/露,哪怕是同性,对于她来说也是压力重重。
可不量又不知道具体尺寸。最后只好咬牙闭眼,照做了。
两件bra花了上千块钱,这是程未遗长这么大以来穿过的最贵的衣服。
没错,包括外穿的衣服在内。
姜明清和程慕柔从来没帮她买过衣服,这五年里,她所有的衣服都是用自己节省下来的零花钱买的。
地摊货,一整个夏季的衣服鞋子都不会超过五百块。
有谁能想到,姜明清身为一个公司的大老板,女儿居然过着贫民窟的生活。
不过若是了解内情的人,可能也不会觉得奇怪。
因为那家公司是程慕柔的嫁妆,姜明清不过是个靠女人上位的软饭男,哪里有说话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