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幅堪舆图面前,皇帝脸上就没有过多的情绪了。
“这一次攻打新罗不过是试手。”
许元姝不说话,静静听着皇帝这几年说了无数次的计划,现如今终于要实现了。
“新罗人不多,多数人都吃不饱,兵器也缺得厉害,还是大魏边上最小的一个国家。”
“拿它开始是最适合不过的。”许元姝接了上来,“大魏朝上一次打仗还是康平帝刚登基的时候,距离现在也有五十来年了,没有军功,武将就没法晋升,这些年被文臣压得抬不起头,就为了这个,也要出去练练兵。”
皇帝眼神里有点惊讶,不过更多的还是欣慰。
“跟新罗打仗并不难。”许元姝笑道:“新罗人口两百万出头,士兵不过两万,况且新罗王去岁病故,我们手上还有质子,正是好时候。”
皇帝点了点头,“不错,我在附近几个州府都放了粮食,还有提前布置的士兵——”皇帝的视线又回到了堪舆图上,不过这一次看的不是高丽,而是鞑靼,父皇曾经出兵讨伐的地方。
“那我先恭喜陛下了。”许元姝福了福身子,“我是第一个恭喜的吧?”得到皇帝肯定的答复,她又道:“这次一定马到成功,新罗三面环海,既能做港口,也能有海产。”
皇帝笑道:“你说的不错,附属国总是没有新罗州好听的,至于打下来之后……”
许元姝再次接了上去,“我祖母用了高丽参之后,身子好了不少。”她笑了笑,淡定的说:“我祖母已经年过七十了,平日里全靠着高丽参保养,这参药性虽然不强,却很是温和,最适合年老体虚者进步。”
说着说着她便叹了口气,“听说比年初那会儿,高丽参又涨了两成。”
皇帝大笑起来,道:“过一阵子,我打算叫人去高丽,用粮食换高丽参。”说着他又看了许元姝一眼,问道:“若你生在高丽,这时候该怎么办?”
“那自然是能进山的进山,不能进山想法子在自家的地里试一试能不能种出人参来。”
“可能进山找参的也都是壮年,这么一来,粮食的产量就更低了。”
“过上两年,哪怕高丽参的价格降一些,他们也再翻不了身了。”
“上头的人兴许能看出来,可下头的百姓只要能有粮食吃就管不了别的了。”
皇帝笑了两声,拉着她的手,两人又回到了座位上。
“叫你弟弟一起去?”
许元姝不由得失笑,大大方方的道:“这次准备万全,没有不成事儿的,他去就是分功劳的。”
“知道消息的人都是求着要安插子弟的,可谁叫他有个好姐姐呢?”
“等这次大捷归来——”
皇帝话才说了一半,什么借着这个机会封她当皇后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外头就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而且还很是急切。
“父皇!母妃!”妙珠一头扎进了许元姝怀里。
“别把你母妃撞疼了。”皇帝心疼的把妙珠拉了起来,只是一看她的脸,皇帝就不太开心了。
他的小公主眉头微微皱着,嘴也撅着,“谁给你气受了?”
“谁敢给她气受?”许元姝拉着妙珠站好,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摸,又在她后脖子一探,一点汗都没出,可见她是进了乾清宫才跑起来,许元姝心下一松,给皇帝递了个眼色,却也没说破。
“甘巧呢?”许元姝板着脸问道:“我叫她伺候公主,她去哪儿了?”
妙珠连忙拉她,道:“她就在外头,我能进来,她得等通传。”
许元姝面色稍缓和,也不问这个,反而道:“给公主上温水。”又亲手给她拖了身上的比甲。
这一招在大人眼里就是漏洞百出了,不过对小孩子还是挺管用的,妙珠喝了两口水才放下杯子,不觉得她已经被看穿了。
“我在御花园看见安阳公主了。”妙珠小声道:“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
她低着头,双手拉在一起,显得有点扭捏。
一看见她这个表情,许元姝就知道她可能是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既然这样……与其叫人事后传到皇帝耳朵里,不如现在就说明白。
“这倒也没什么。”没等许元姝说话,皇帝先开口了,他先是得意的看了许元姝一眼,“你母妃小时候是家里一霸,几个妹妹都是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你是你母妃亲生的女儿,这一点倒是随了她。”
许元姝不由得扶额,罢了,还没问皇帝就先给她开脱了。
妙珠松了口气,扒着许元姝的膝盖去看她父皇,“真的吗?”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父皇小时候,可是天天看见宫里那些公主吵架的,别说公主了,就连皇子也是一样。”
许元姝忍不住冲着九五之尊翻了个白眼,再叫他说下去,怕就是什么“可惜你母妃只生了你一个,你连吵架都没什么人”了。
好在妙珠终于被安慰好了,心里那点忐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叹气道:“我倒是叫了一声姐姐的,可是她总板着脸,我就哼了一声,说大过年的,她连笑也不笑一下,怪不吉利的。”
“然后她就生气了,说她是姐姐,她比我大,还说我没规矩,不给她行礼。”
妙珠皱着眉头,“我说我们是一辈的,点点头叫声姐姐就行,不是一定要行礼的,再说还是过年呢。”
“她就说她是皇后生的,我是贵妃生的,她是嫡女,我是庶女,说她比我高贵,说我天生矮她一头,还说搁在以前,我就是给她当丫鬟的命。”
这下连皇帝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许元姝面上虽看不出来什么,不过却在想,这话是安阳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教她的?
是钱贵太妃?还是又有人居心不良了?
虽然她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当着面这么说,那就是不想好了。
“然后我就说我娘生我的时候是贵妃,她娘生她的时候才是个亲王妃,她爹生她的时候不过是个亲王,我爹生我的时候已经是皇帝了,她生在鲁王府正院,我生在乾清宫里,她拿什么跟我比?”
许元姝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女儿,皇帝脸上已经有了笑影儿。
不过妙珠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又扭捏起来,“然后她就生气了,哭着从凉亭跑了出去……”
妙珠抬头,看了看自己母妃,又看了看自己父皇,小声道:“你们知道的,我比她长得高……她从我身边过的时候我肯定是要低头看她的呀,她就哭得更厉害了,还推了我一下。”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这孩子——”
皇帝笑了,拉着妙珠过来,冲着许元姝一笑,道:“她说的也没错,都是大实话。”
在许元姝的瞪视下,皇帝把“像我”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别难过了。”皇帝拍了拍妙珠的背,不过还是隐晦的提了一句,“你还是孩子呢,能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就挺好的了。”
“这也不能怪你,不是她先招惹你的?大过年的,的确不能板着脸。”
妙珠叹了一声,一边点头一边又道:“不过是她先在凉亭里头的,我是后去的。”
皇帝又开脱道:“你看见她也不能装看不见不是?”
妙珠又点头。
皇帝觉得旁边爱妃的表情已经不太对了,他轻轻咳了两声,松开妙珠道:“你哥哥在前头皇极殿布置呢,你要去看看吗?”
皇极殿是个什么地方,身为公主的妙珠也是知道的,她忙点头,不过又看了许元姝一眼,得了肯定的答复这才又出去找甘巧了。
等屋里没了人,皇帝想了想,道:“至少你不用担心日后有人欺负她了,看她这一句句回得多好?”
第441章 魏贵太妃贵病重
六斤出了乾清宫往司礼监去,脚步有点迟缓。
当年太后临死前说皇帝活不过三十, 今年三月十一, 皇帝就要满三十了。
六斤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虽然这些年皇帝的身子骨一直都挺好, 每年不过是换季的时候稍稍咳嗽两声, 也一直没生过什么大病,骑马射箭等等功夫也一直没落下,可是……
那样的药是从南边山里过来的,这边的太医万一看不出来呢?
六斤微微叹了口气。
他若是去新罗监军,纵然是这一仗早就准备好了, 兵马粮草都先行了,就等着主将到位,可再怎么快,三月他也是回不来的。
万一——
“六斤公公。”
六斤猛地抬头, 看见笑眯眯站在自己面前的施忠福,双手一拱, 道:“施公公。”
“听闻您就要去新罗了。”施忠福有点拿腔作调道:“我手下有个还不错的好孩子, 能读书写字,尤其是熟读兵法,伺候人也是一把好手,您手下人若是没凑满,不如拿他做个添头?”
六斤知道他说的是谁,还知道他熟读的兵法都是自己给的,不过面上依旧是皱着眉头, 想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道:“此去辛苦,年纪别太大,不能拖后腿。”
施忠福笑道:“他今年二十二,早年在猎场伺候,是御马监出身的太监,骑马射箭不在话下。”
两人客套了两句就分开了,经这么一打岔,六斤也不担心了。
就算皇帝有什么不测,可他就一个儿子,皇后没有,除了皇贵妃就是几个病恹恹的贵人还是嫔来着?整日都不出院子。
再者他带着精兵强将在外头,难道不是支持?
六斤面上又有了轻松的笑意,快步走到司礼监,回到里头小房子这才叫了心腹进来,“应该是正月就要启辰了,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们千万不敢出差错,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几人忙应了是。
六斤又一笑,“纵然是被人抓了把柄也没什么打紧,只要保住命——这一仗是必胜的。”
这几人一愣,随即便行礼道:“恭喜总管旗开得胜。”
施忠福到了乾清宫。
这些年下来,梁顺被他挤去了司设监,这地儿是管卤簿仪仗的衙门,可当初太·祖皇帝成立锦衣卫,也是为了仪仗侍卫,虽然这些年锦衣卫往巡查缉捕去了,可仪仗侍卫这一摊也没放下。
毕竟皇帝出巡,哪怕是去狩猎,也得有相貌端正,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来当侍卫的,这活儿太监可干不了。
而现如今,管着这一摊事物的正是皇贵妃的弟弟。
梁顺敢跟皇贵妃争吗?或者说他敢跟下一任国舅争吗?显然是不敢的。
所以到了现在,六斤负责司礼监等等一切政事,施忠福管着乾清宫还有内库,倒也算相安无事。
“陛下,娘娘。”施忠福行完礼,笑道:“殿下年纪虽然轻,可不愧是陛下从小就悉心教导的,完全不用奴婢说什么,他自己就能办好了。”
许元姝笑了两声,道:“无非是摆个桌子放个盘子,都是有旧例的,就是叫他去看看别老拘在屋里。”
施忠福眨了眨眼睛,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好了。”皇帝开口道:“这话只能在朕面前说说——”皇帝面色严肃起来,“若是谁敢当着恭卓的面这么恭维他,就别管朕不讲情面了。”
施忠福忙收了脸上笑意,正儿八经的回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皇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差不多到时候了,我先去前头,一会儿叫妙珠陪着你吃饭。”
许元姝应了一声,皇帝道:“大宴的菜还是挺不错的,你跟妙珠也好好吃着。”
许元姝站起身来送皇帝,又笑道:“虽早就叫人放了火盆等等,可皇极殿太大,又有风,你寻着那些不太油腻的菜吃,免得吃了冷风进去回来闹肚子。”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皇帝这才带着施忠福走了,只是还没清闲下来,外头小宫女便道:“娘娘,钱贵太妃来了。”
“请进来吧。”
两人在靠近门口的小厅见面,相互点了点头,许元姝便道:“您请坐。”
钱贵太妃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便叹气道:“安阳那个孩子……唉,现如今养成这个脾气,都是我的错。”
她没叫安阳公主的名字婕仪,而是选了公主的封号,表面上看着是郑重其事,也是尊敬,可实际上,却是疏远。
除夕晚上她跟妙珠说话的时候,叫的可是妙妙。
“怎么能怪您呢?”许元姝客气了一句,“隋王跟同安公主都得您操心。”
钱贵太妃又叹了口气,“这话我还是第一次说。您知道我脾气不好,早年康平帝也曾因为这个嫌弃我,尚淮是男孩子,到了年纪就搬去外头自己住了,可七公主……”
她重重叹了口气,“她跟我一起长到十七岁才出嫁,就是因为我太厉害了,什么都管得严,她性子太软,若不是有嬷嬷宫女看着,公主府怕是都要被驸马一家占了去。”
许元姝拍了拍她的手,道:“不会的,毕竟是陛下的亲妹妹,陛下叫人看着呢。”
钱贵太妃笑了两声,道了声谢,又道:“到了安阳这儿,我就想着不能管太多了,况且她的身世……”
钱贵太妃压低了声音,故作诚恳道:“也得自己能立起来才是。等她到了六岁,就给她安排了宫女太监,一切都叫她自己做主,我不过掌个眼,哪知道她就成了这个脾气。”
她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福清大长公主的血脉着实霸道,传了这么多代还没怎么变。”
“我叫她来,她也不肯。她毕竟是姐姐,大了妙妙一岁半呢,怎么就这么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