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曦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缓步而来的六公主,瞄了谢明曦从容的俏脸一眼。
谢明曦确实在有意讨顾山长欢心。
她在打什么主意?
……
一盏茶后,海棠学生的学生们齐聚乐室。
只是,今日一众少女都在讨论江家人之事,根本没几个专心练习音律的。
“刚才真是大快人心!”尹潇潇神情激动:“江家人实在可恶,杨夫子早就该下定决心,和江家撇清关系了。”
“就是。杨夫子生得美貌又温柔,便是想再改嫁也不难。何苦一直被江家人欺凌压榨。”
“今日本就是江家人闹事在先,这回被送进衙门,不脱一层皮,休想出来。”
“我看,他们以后再不敢来闹杨夫子了。”
方若梦怯生生地插嘴:“只怕杨夫子舍不得江姑娘。”
杨夫子若舍得下女儿,也不会吃这么多年的苦头了。
这份慈母心肠,众少女俱觉得太过隐忍无奈,却也不忍心苛责,不由得齐齐叹气:“可不是吗?有江姑娘在,杨夫子想彻底和江家一刀两断,怕是不易。”
林微微立刻道:“杨夫子定会想法子将江姑娘带到身边来。”
众少女还待议论,低头练琴的谢明曦忽地张口提醒:“待会儿杨夫子来了,大家可别多说,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有前例在先,众少女纷纷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少女身影出现在乐室门口。
少女脸颊清瘦,无精打采,进了乐室后,谁也不看,坐到了平日用惯的古琴前。
乐室里顿时安静了片刻。
这个少女,正是大病初愈的盛锦月。
时隔一个多月再见,盛锦月纤瘦又憔悴,清秀的脸孔泛黄,没半点神采,更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神气活现。
盛锦月人缘不佳,又犯错在先,众少女对她厌恶不喜多过同情怜悯。若不是看在盛锦月病了一个多月的份上,少不得要讥讽一番。
现在嘛,众少女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然后看向李湘如。
别人不理盛锦月也就罢了!李湘如却是盛锦月的“知交好友”。当日盛锦月在粽子里做手脚之事,背后说不得也有李湘如“推波助澜”。
现在,盛锦月病愈来书院了,李湘如会作何反应?
……
李湘如显然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半分异样未露,一脸关切地主动张口:“盛姐姐的身子可痊愈了?”
盛锦月却没搭理李湘如的兴致,嗯了一声,便低头调琴弦。
事实上,盛锦月根本不想再来书院。
这一个多月来,她心病难除,一直断断续续地养病,更有退学之意。可惜祖父坚决不允,她能下榻走动,便命她来书院读书。
她不情不愿地来了。却不想抬头看任何人,更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包括虚情假意的李湘如!
盛锦月确实不算聪明,不过,也没蠢到家。这一个多月来,她不停地回想当日之事。到后来,便慢慢想通了。
是李湘如想害谢明曦!
李湘如不愿自己动手,便怂恿她动手!
事发之后,她成了众人所指的罪魁祸首,李湘如却安然无恙!
她被严惩,被计零分,被张白榜,李湘如什么事也没有!
盛锦月最厌恶憎恨的人,依然是谢明曦。李湘如却从知交好友被划到了“耍心机讨人厌”的那一类。
李湘如碰了个软钉子,也未恼,依旧低声和盛锦月说话:“你病了这么久,一个多月未曾上课,课程落下许多。以后我利用中午的午休时间,替你补上。”
盛锦月本不想理会,转念一想,这是李湘如欠她的,她为何不应?
盛锦月点点头。
李湘如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盛锦月没当场翻脸就好。只要她诚心弥补,“裂痕”总有消去的一日。
……
又过了一炷香时分,杨夫子来了。
杨夫子重新梳洗过了,除了眼眶微红外,看不出半点异样。
在见到病愈归来的盛锦月时,杨夫子也未多言,只说道:“盛锦月,你漏学了几首琴曲。以后的音律课,我替你慢慢补上。”
杨夫子说话竟和以前一样温和!既未厉声斥责也未奚落取笑。
盛锦月低声应下,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杨夫子说到做到,散学后,特意留下盛锦月,多教了一首琴曲。
盛锦月往日颇有些瞧不上杨夫子,一来杨夫子出身普通,二来,杨夫子性情软弱,被夫家压得抬不起头来。心高气傲的盛锦月,自然看不起杨夫子。
今日,杨夫子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令盛锦月生出了丝丝感激和感动。
教完琴曲后,杨夫子便要起身离去。
盛锦月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子,我犯了错,你为何还肯这般对我?”
杨夫子神色平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一日在书院读书,一日便是我的学生。教导你是我分内之责。”
身为夫子,便该尽心教导所有的学生。
和喜怒爱憎无关!
杨夫子很快走了。
盛锦月呆呆地坐了片刻,不知何时,泪水溢出眼角。
她双手捂着脸,轻声呜咽起来。
……
第215章 检讨
未时初。
今日五个学舍的所有学生俱被召集到了会室里,莲池书院里所有的夫子也齐聚此处。
这个会室十分宽敞,共设一百余张椅子。夫子们坐在前几排,学生们则按着学舍排名,依次入座。
每逢书院里有重要事情,顾山长都会将众人召聚到会室。
今日是为了什么事?
夫子们也在悄声低语。
“听闻海棠学舍里的那个盛锦月,在粽子里掺了巴豆想谋害谢明曦,结果被董夫子误食,害得董夫子大病一场。”
“想想董夫子,也真是可怜,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董夫子一把年纪,肠胃本就虚弱,哪里禁得起这样折腾。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不知要休养多久才能好。”
“这等胆大妄为的学生,确实该严惩。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做检讨,估摸着定能给她留下永生难忘的教训。”
“我们莲池书院名闻天下,所收的学生无一不聪慧伶俐心思纯正。像盛锦月这等学生,若不是皇室宗亲,哪有资格进莲池书院。”
“可不是么?罢了!这等话私下说说无妨,可别传出去。淮南王府可不好惹。”
一众少女,更是议论纷纷。
宽敞的会室里,声音渐渐嘈杂。
直至顾山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所有人几乎同时噤声不语。
会室里陡然安静下来。
……
顾山长走到众人面前,不疾不徐地张口道:“今日将你们召集至此处,是为了一个多月前海棠学舍里发生的一桩事。”
“事情的原委,早已张白榜公布,想来大家都已知晓,我不必再赘述。”
“今日盛锦月已来了书院。她要当着众人的面,坦诚自己的错误,并痛下决心改过。希望众学生引以为戒,不可犯类似的错误!”
说完,转头看向门口。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盛锦月,在百余双眼睛的盯视下,脸孔发热发烫,没勇气抬头看任何人。步履僵硬之极。
短短几句话,盛锦月说得断断续续:“……我因心中嫉恨,一时冲动犯下大错,误害了董夫子,心中惶恐愧疚难安……”
“我已知错,以后绝不敢再犯……”
众人一片静默。
这份沉默,却比厉声指责更沉重,压得盛锦月喘不过气来。
盛锦月说完最后一个字,终于痛哭失声。
如此耻辱的经历,当真是生平第一回。
盛锦月的哭泣声在会室里回响,痛哭流涕的模样分外狼狈。可惜,坐在下面的夫子学生们只觉畅快,无人生怜。
犯下如此大错,被就该严惩。现在知道哭知道后悔了,当初干什么去了?
如果犯错的人哭一哭落几滴眼泪便能得到原谅,那也太轻巧便宜了!如何对得住无辜的谢明曦,如何对得住还躺在床榻上的董夫子?
……
盛锦月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下午。
散学的编钟声一响,便夺步而出,第一个冲出了莲池书院。
淮南王世子妃早已在马车上等候多时,见盛锦月眼眶红红地上了马车,心中一阵纠痛,搂过盛锦月哭了起来:“锦月,我知道你今日一定受了许多委屈。可若就此退出莲池书院,只会触怒你祖父。再者,退学容易,以后想进书院,却是难之又难。”
“你且忍上一忍,千万别再闹腾了。不然,惹得你祖父不高兴,谁也护不住你……”
盛锦月满心的委屈,都被勾了出来,在淮南王世子妃里的怀中大哭。
淮南王世子妃满心酸楚无奈,轻拍盛锦月后背。
这一个多月来,淮南王在朝中不大顺心,被建文帝挑刺找茬呵斥过几回。一回府,淮南王便阴沉着脸。
别说她这个儿媳战战兢兢,便是淮南王世子也大气都不敢出。
淮南王是王府的主心骨,若是淮南王失了圣心圣眷,王府上下都会跟着遭殃。
此事是六公主告状引的祸,说到底,还是怪盛锦月。也因此,淮南王近来对盛锦月从无好脸色。
淮南王府的马车很快离开。
一路上,马车里的哭声都未停过。
……
一个时辰后。
天气渐热,到了傍晚时分,才有了几分凉意,微风轻拂,颇为惬意。
耗尽体力的谢明曦可就没那么惬意了。
廉夫子操练起弟子来,实在是心狠手辣。适应了一个多月,她终于勉强适应练武强度。没想到,廉夫子竟又随之加大力度,今晚亲自动手和她过招……
“明曦,你现在感觉如何?”尹潇潇也同样被操练得奄奄一息,说话有气无力。
谢明曦无奈苦笑:“胳膊酸痛,抬一抬的力气都没有。”
尹潇潇苦着脸长叹:“回去之后,稍事休息,还要读书练字。”
是啊!回府之后还有一堆课业要完成,洗洗就睡的好事还是别奢望了。
两人对视,一起叹了口气。
也只有此刻,犹有体力的六公主才稍稍找回在学业上被谢明曦无情碾压的尊严。
说起来都是血泪。这些时日,六公主一直埋头苦读,可惜,收效不大。上个月的月考,四书五经还是考了五分……
总分还是四十七,可耻地依旧考了丙等!
看到成绩后,谢明曦张口安慰:“不退步,就是最大的进步。”
六公主:“……”
谢明曦见六公主神色复杂,又轻笑一声:“想学好四书五经,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那些想考功名的读书人,无一不是埋头伏案苦读数年十余年,甚至二三十年。公主殿下尚且年少,只要用功苦读,总会有所进益。”
难得谢明曦好言好语地出言安慰。
六公主失落片刻,很快又振作起来,继续勤奋练字刻苦读书。
代董夫子上课的顾山长,今日下午上课时,还夸了六公主一回:“一时落后,算不得什么。学习最要紧的就是勤奋坚持。公主殿下如此勤勉,不出半年,定能考到六分以上。”
六公主满含期待地问道:“我想考十分,不知要多久?”
顾山长颇为厚道地夸了一句:“有理想是好事。”
六公主:“……”
第216章 后续(一)
“公主殿下在想什么?”
谢明曦略略转头,嘴角微扬,眼眸中露出些许揶揄。
显然也想起了下午课上六公主和顾山长之间的对话。
好在六公主脸皮雄厚,没有一丝羞惭,张口便道:“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考乙等。”
谢明曦轻笑一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公主殿下心志坚毅,头脑聪颖。射御数三门学得好,便是明证。四书五经,想来也难不倒公主殿下。”
耿直的尹潇潇却道:“这可未必。有的人,天生善于习武,头脑反应灵活。可一读书便不成了。我看,公主殿下便是这样的人。”
六公主:“……”
相处日久,尹潇潇也敢拿自己打趣了。
尹潇潇哈哈笑了起来,清脆爽朗的笑声,驱走了练武后的疲惫,令人心生愉悦。
六公主很快将些许懊恼抛至脑后,和谢明曦对视而笑。
……
六公主像往日一般,送谢明曦回谢府。
“公主殿下……”
谢明曦一张口,便被六公主打断:“马车上只你我两人,说话随意些便是,别叫我公主殿下了。”
谢明曦也未拘泥,笑着改了口:“也罢,以后便直呼你我。”
六公主忽地问道:“今日江家人来书院闹事,你似半点都不惊讶。莫非早知会有此事?”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六公主一眼,并未否认:“是。”
六公主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敏锐得令人心惊。绝非普通等闲之辈。她到底是何身份来历?
谢明曦没问六公主是如何看出来的,六公主也未细说,只张口道:“江家人确实可恨可恼。今日得了个教训,以后定不敢再来书院滋事。”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江家几个男丁都被送进官衙,肯定要吃些苦头。江家人想救他们出来,也不是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