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看出江凝雪满脸疑惑,却未解释:“我领着你去见小姐。”
……
江凝雪默默地跟在从玉身后。
身上的伤还在作痛,走路时牵动伤口,更是疼得厉害。好在从玉颇为体贴,刻意放慢了脚步,江凝雪忍着疼痛,勉强跟了上去。
天已漆黑,不过,四处都悬挂着风灯。江凝雪不敢东张西望,却也察觉出谢府是个富贵之地。
从玉在书房外站定,轻轻敲门。
一个悦耳之极的少女声音响起:“进来。”
从玉应了声是,推门而入。江凝雪愣愣地站在门外,不敢动弹。从玉只得转头说一声:“你也进来,小姐要见你。”
江凝雪低着头,迈步进了宽敞明亮的书房。
她不敢抬头,只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颗心扑腾扑腾跳得飞快,几乎快跳出了胸膛。
过了片刻,三小姐才淡淡张口:“抬起头来。”
江凝雪紧张又害怕,僵硬着抬起头。
一张清丽秀美的少女脸孔映入眼帘。
这位三小姐,比她想象中的年少,容貌生得极美……等等,这位三小姐为何看着有些面熟?
江凝雪记性颇佳,很快便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张脸,不由得一惊:“你是莲池书院的学生?”
而且,还是她娘亲杨夫子的学生!
两个多月前,江老太太去莲池书院外闹腾,这个少女曾露过面。半个多月前,这个少女也在围观的学生中。
……
一瞬间,江凝雪如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是不是我娘让你买下我?我娘人呢?她在哪儿?”
谢明曦略一挑眉,淡淡说道:“我买下你,便是你的主子。以后你是谢家丫鬟,和江家再无瓜葛。”
“至于杨夫子,她若想将你买回去,便得花银子。”
“我用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了你。等杨夫子攒够银子再说。”
江凝雪:“……”
江凝雪头脑一片纷乱,第一个反应竟是:“我只卖了八十两银子,为何现在变做一百二十两了?”
这个问题可真够蠢的!
从玉暗暗翻个白眼,忍不住插嘴道:“牙婆子买你花了八十两,再转卖给小姐,中间如何能不赚银子?”
事实是,谢明曦早已允诺过牙婆子,要以高价买下江凝雪。不然,牙婆子如何肯出高价买江凝雪?
此时一个水灵的丫头只需四五十两银子便能买下。江老太太打听过,知晓“行情”,所以才迫不及待地以八十两银子的高价卖了江凝雪,唯恐牙婆子反悔。
江凝雪愣愣地站在原地。
脑海中闪过江家人无情的嘴脸,又闪过满目慈爱双目含泪的亲娘。
一百二十两!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一年!
她伤透了娘的心,娘还愿意买她回去吗?
第219章 调教
隔日清晨。
谢明曦进了莲池书院后,便去找杨夫子。
杨夫子日夜惦记女儿,吃不下睡不好,这半个多月来,硬生生熬瘦了一圈。没等谢明曦张口,立刻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凝雪现在怎么样?”
谢明曦笑着安抚杨夫子:“江姑娘这些日子吃了些苦头,身上有些皮外伤,面黄肌瘦。好吃好喝地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杨夫子泪水簌簌落了下来。
以江家人的性情为人,这些日子焉能不折腾江凝雪?杨夫子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些,依然心如刀绞。恨不得吃苦受罪的人是自己。
只是,当日谢明曦出此主意的时候,便说一定要硬下心肠。否则,便是将女儿带出江家,性子也扭不过来。
杨夫子哭了一会儿,便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道:“此事多谢你了。”
她自己出面,江家人绝不肯轻易让她带走女儿。如此转了一圈,女儿纵然吃些苦,总算能和江家撇清关系。
“些许小事,何值一提。”谢明曦轻声道:“不过,夫子暂时别心急。待江姑娘在谢家待上一段时日,我再让她和夫子团聚。”
杨夫子略略一怔,抬起头来。
谢明曦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卖身契在我手中,她便得在谢家做一段时日的丫鬟。我会让人好好‘调教’她,她在谢家吃过苦头了,再和夫子团聚,才会知道亲娘待她的好。”
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地说道:“以后江姑娘说我的不是,还望夫子别见怪才是。”
杨夫子目中闪出一丝水光,低声道:“你一片用心良苦,全是为了我们母女,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
“买凝雪的银子,我日后慢慢还给你。”
谢明曦却道:“此事不急。那张卖身契,暂且放我身边。以后若是江家人知晓你们母女团聚来闹腾,你也只管让他们来谢家找我。”
签了死契,再无瓜葛。
不过,江家人厚颜无耻,还是提防为好。
杨夫子满腹的感激,实在无法以言语来表达,半晌才道:“我身为夫子,实在不该在外设小私塾。过了这个月,我便不再上课。谢兰曦姐弟两人,便算做我收下的弟子。我自会继续精心教导。”
谢明曦立刻笑道:“多谢夫子。那一百二十两银子,便算做一年的束脩。”
杨夫子如何肯占这等便宜:“我在书院里做夫子,每个月十两银子束脩。谢兰曦姐弟两个,每个月五两束脩便足矣。这一百二十两,便算做两年束脩。”
谢明曦只得笑着应下。
……
江凝雪受的都是皮外伤,用了伤药后,很快便好了。
从玉也很快给江凝雪安排了差事。
每日早起清扫园子里的落叶,一扫就是大半日。还要去下人房里洗衣,早起晚睡,十分辛苦。若园子没扫干净,便要罚重扫一回,衣服没洗干净,也要重新洗过。还要被罚晚饭,只能饿着肚子睡觉。
更可气的是,谢家原本的丫鬟仆妇,也欺负她这个新来的丫鬟,时常将自己的事情都扔给江凝雪。
江凝雪初来乍到,受了不少闲气,背地里不知哭过多少回。
奈何她在谢家毫无根基,便是受再多委屈,也没人向着她。
而且,她只是个粗使丫鬟,根本没机会见谢明曦。便是想告状,也最多找到从玉。
从玉早得了谢明曦叮嘱,见江凝雪哭哭啼啼地来,便故意无奈说道:“做丫鬟谁不受气?你又是新来的,大家不欺负你欺负谁?”
“我七岁就被卖进谢家了,熬了几年才有今日光景。你也慢慢熬吧!”
江凝雪只得哭哭啼啼地回去继续做事。
……
熬了一个多月,才有了转机。
从玉又领着她去见了谢明曦。
谢明曦随口吩咐道:“从明日起,你去兰曦堂姐身边当差。”
江凝雪学了不少“规矩”,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冒失莽撞,主子说话,不敢多嘴多问,只乖乖应了声是。
当日晚上,江凝雪便被领到了谢兰曦身边。
“奴婢凝雪,见过小姐。”江凝雪行礼略显笨拙。
谢兰曦性情温柔,并不见怪。再者,谢明曦早已给她透露了实情。这个江凝雪是杨夫子的亲生女儿,她是杨夫子的弟子,彼此应该多亲近才是。
不过,眼下话未说穿,谢兰曦自不会多说,只微笑着说道:“我每日要出府读书,你随行伺候便是。”
江凝雪下意识地问了句:“小姐也在莲池书院读书吗?”问完才惊觉自己多嘴,立刻低头请罪:“奴婢多嘴,请小姐见谅。”
谢兰曦笑了一笑:“无妨。莲池书院是京城第一女子书院,我粗识几个字,哪有资格进莲池书院。不过,我的夫子是极好的。”
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明日你随行伺候,就知道了。”
一头雾水的江凝雪,满心疑惑地应了一声。
……
第二日,江凝雪随着谢兰曦去了“小私塾”。
刚进了小院子,江凝雪便愣住了。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女子脸孔,出现在眼前。目中闪着水光,哽咽着喊了一声“凝雪”。然后走上前,将她搂进怀中。
怀抱是那样的温暖。
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
往日的怨怼,现在想来,简直荒谬又可笑。在这世上,唯一真正在乎她的人,便是她的亲娘。
可她都做了什么?她竟听江家人的挑唆,和亲娘离心,心生怨恨……她简直就是个糊涂虫!
江凝雪将头埋进杨夫子的胸膛,狠狠哭了一场。
杨夫子紧紧地搂住江凝雪,不停哭着低语:“凝雪,是娘没用,娘没能好好护着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凝雪,是娘没用……”
江凝雪哭道:“娘,是我不懂事,是我伤了你的心。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要我……”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令人看着心酸不已。
谢兰曦最是心软,见不得这等场景,悄悄转头,用帕子擦拭湿润的眼角。
幸好三妹及时出手,救下了江姑娘。
以后,她们母女便能团聚,再也不必分开了。
第220章 团聚
狠狠哭过一场后,杨夫子心情稍稍平静,擦了眼泪,低声哄女儿:“凝雪,以后你就和娘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
江凝雪当然千肯万肯,不过,想到那一百二十两银子,便忧心着急:“三小姐说过,要用银子买我回来,娘,你以前的银子都送回江家了,现在哪里还有这么多银子?”
心结一解,江凝雪对杨夫子比往日亲近多了,紧紧攥着杨夫子的衣袖不肯松手。
杨夫子心中十分欢喜,轻声笑道了:“我已和三小姐说过了。这些银子,算作两年束脩。兰曦和元舟都是我弟子。”
“以后,你也随我一起读书习字,练习音律。”
“娘亏欠你多年,如今,总算能好好弥补了。”
江凝雪听得红了眼眶。
娘亲有哪里亏欠过她?是她亏欠娘亲才是!
杨夫子柔声道:“你已被江家人卖了出来,以后可以不必姓江了,你随娘姓杨可好?”
江凝雪用力点点头:“好,以后,我便叫杨凝雪。”
江家人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她以后再也不姓江了。便是江家人找来,她也不会再认他们了。
杨夫子没想到女儿答应得这般干脆,心中既惊又喜,一把又搂过女儿:“凝雪,你果然懂事了。”
谢明曦的办法果然极好!
江凝雪,不对,现在该叫杨凝雪了,在谢府不过一个多月,便如脱胎换骨一般。
……
当日,杨夫子便回莲池书院收拾衣物。
顾山长闻讯而来,季夫子苏夫子廉夫子也齐齐而至,一起动手帮忙。
杨夫子眉宇间的阴郁一扫而空,眉眼间俱是喜悦。
顾山长看在眼里,颇觉欣慰,张口问道:“你和凝雪在外吃住花用,银子可够用?若不够,只管和我张口。”
杨夫子忙笑道:“多谢山长一片美意。我和凝雪两人,十两银子如何能用得完。”
季夫子笑道:“山长已经派人去衙门打了招呼。江二郎江三郎至少也要在牢里待上半年。这半年之内,江家人自顾不暇,绝不敢再来找你了。”
有半年时间,足够母女两人感情恢复如初。便是江家人找来,杨凝雪也不会随他们走。
杨夫子又郑重地谢了一回顾山长:“此次多亏了山长出力,打发了江家人。如此大恩,我真不该如何回报。”
顾山长笑道:“想谢我倒是不难。以后你安心待在莲池书院教导学生,便总想着去设小私塾就行了。”
顾山长这一打趣,脸皮薄的杨夫子红了脸,其余几位夫子也纷纷笑了起来。
苏夫子柔声细语地笑道:“此事都是谢明曦的主意。这丫头,年纪不大,行事却老练周密,滴水不漏。若杨夫子不说,便是我们也猜不出,此事竟是谢明曦手笔。”
季夫子和廉夫子也同样感慨连连。
想带走杨凝雪不难,难的是不能让江家人起疑,还得令杨凝雪回心转意。
此事便是让她们出手,也未必如谢明曦这般周全细密。
杨夫子笑着叹道:“可不是么?不瞒你们说,我承了她这么大的人情,倒不知该怎么还了。”
顾山长笑着接了话茬:“这有何难。你将自己的一身技艺倾囊相授就是了。”
……
还没收做弟子,就正大光明地偏心袒护上了。
众夫子都是聪明灵透之人,时日一长,都窥出了顾山长的心思。闻言纷纷笑着打趣:“山长既有收弟子之意,何不早下决心。”
“正是,我们既已看了出来,谢明曦怕是也有察觉。怪不得每日都来找山长。要么送课业要么请教问题,热络殷勤的很。”
廉夫子也难得开了玩笑:“谢明曦随我习武,只是记名弟子,我并未正式收她为徒,便是不敢和山长争抢之意。”
顾山长何等胸襟,被夫子们打趣也不动气,反而笑道:“不急。离书院大比还有两个月。我总要看一看谢明曦此次在书院大比中表现如何,再做决定。”
一年一度的书院大比即将来临。
按着莲池书院往年的习惯,要提前选出参加书院大比的学生,并针对性地进行“指导”“集训”,力争压过另外五大书院,夺得好名次。
提起书院大比,众夫子便激动起来。
“去年我们书院的礼乐俱排名第一。四书五经略逊一些,也排了第二。可恨算学射御三门太弱,综合排名屈居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