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时日,谢柔曦临盆之日就在这几日之内。
徐氏领着两个孙媳进宫请安是等闲常事,不过,谢明楼进宫极为少见。上一次谢明曦召谢明楼进宫,是因谢明楼科举得中,特意嘉奖。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赵长卿心思活络,隐约猜到几分,却不多问,先笑着谢恩:“皇上下旨,明日霁哥儿便能入朝听政学着当差了。我今日特来谢过皇上和娘娘恩典。”
谢明曦今日心情显然不错,笑着说道:“一家人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二嫂也太客气了。”
徐氏时常进宫,和赵长卿也算熟悉,笑着凑趣道:“鲁王世子今年娶了世子妃进门,又得了皇上青睐,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赵长卿心情舒畅愉悦:“承老夫人吉言,霁哥儿资质不甚出众,日后还得好生学习,才不负皇上厚望。”
谢明曦眸光微闪,扯了扯嘴角:“二嫂这么说,可就太过自谦了。若说霁哥儿资质不甚出众,这世间还有什么出众的少年郎?”
赵长卿抿唇而笑,目中满是喜悦:“这般盛赞,霁哥儿实在当不起。”
赵长卿颇为识趣,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
……
待赵长卿走了之后,徐氏才收了笑容,撇了撇嘴。
这个赵长卿,笑的亲热,说话殷勤。可不知怎么地,总透着一股让人不那么舒心愉快的意味。
两个字,虚伪。
徐氏活了几十年,自问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忍不住低声提醒道:“皇后娘娘为人心善,不过,也别太过慷慨大方了。有些人知恩图报,有些人却是不知餍足。”
可别再纵容出白眼狼。
谢明曦神色未变,淡淡一笑:“本宫心中有数,祖母不必忧心。”
徐氏点到即止,不再多说,笑着扯开话题:“今儿个我进宫,是想求皇后娘娘恩典,凤旨赐婚。如此,明楼成亲时也多几分体面。”
谢明楼脸皮颇薄,闻言俊脸微红。
谢家和汾阳郡王府有结亲之意,不过,尚未正式过定。有凤旨赐婚,亲事自然更体面风光。
说起来,谢明楼这桩亲事也有一段故事。
谢明楼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传胪,进了翰林,自身才学出众不说,又是谢家长房幼子,是谢皇后嫡亲的胞弟。也成了京城贵妇圈中最热门的乘龙快婿人选。
谢钧心中颇为骄傲自得,打定主意要给儿子结一门好亲事。
婚嫁之事,没有女方先提的道理。最多就是女眷之间走动走动,言语间暗示几句罢了。一时间,去谢家走动的贵妇多了起来。走动时带上自家的女儿或孙女,也在情理之中。
反正,内宅走动是妇人之间的事,谢明楼在翰林院当差,便是在府中也不会擅入内宅和女眷碰面。
徐氏暗中存了相看之意,一时间看的眼都花了。只觉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
汾阳郡王也相中了谢明楼。不过,汾阳郡王此人颇为狡猾,并未让郡王妃带着自家女儿去谢府。而是令自家的长子和谢明楼相交。
一来二去,熟悉了之后,便邀谢明楼去府中做客。
谢明楼去了郡王府,偶遇汾阳郡王的爱女盛锦颜。盛锦颜年方十六,容貌灵秀,性子也活泼。略有些腼腆的谢明楼,一见之下,颇为倾心。
回府之后,谢明楼就羞涩地去找亲爹了。
汾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实权派郡王。盛锦颜是汾阳郡王最宠爱的嫡女,且有郡君的封号。
这门亲事,谢钧也颇为中意。
如此,才有了徐氏今日的宫中之行。
谢明曦也乐见谢家和汾阳郡王府结亲,笑着应允:“锦上添花,也是一桩美事。此事我应下了。”
徐氏大喜,忙笑着谢恩。
谢明楼也红着脸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姐弟两个年龄相差颇大,谢明曦出嫁时,谢明楼还是三岁孩童。转眼十余年,昔日的懵懂孩童,如今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谢明曦对天资出众的谢明楼,颇有几分青睐,笑着打趣:“现在已近年底,再着急娶媳妇,也得等明年了。”
谢明楼脸孔愈发红了。
谢明曦不由得暗暗好笑。
真想不到,以谢钧的厚颜无耻,能教养出这般青涩易害羞的少年来。
……
两日后,谢柔曦生下一子。
又过几日,中宫谢皇后下了凤旨,为谢明楼和盛锦颜赐婚。
凤旨赐婚,何等的风光体面。登门贺喜的亲友川流不息。谢家几乎被踏破了门槛,汾阳郡王府也是不遑多让。
谢钧志得意满,汾阳郡王心情也是极好。
谢家起于微末寒门,十几年前,最多是京城三流的官宦之家。现在,却是炙手可热的京城新贵。
这几年,谢家连着结了三门好亲事。先是娶了俞氏女,然后谢柔曦嫁入赵家,如今,谢明楼又将娶宗室贵女进门。
谢家的兴起和荣光,令人眼热艳羡。
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
犹记得,建业十一年的新年大朝会,天子下旨颁布女子可立女户,给众臣一个极大的“惊喜”。
众臣对此事记忆犹新,建业十二年的新年大朝会上,众臣心里默默嘀咕,可别再来什么“惊喜”了。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已升职做了翰林掌院的陆迟,上了一道奏折,奏折中有言,闽王世子宁王世子皆已从书院结业,理当如鲁王世子一般入朝听政。
天子准了陆掌院所奏。
紧接着,陈御史上了奏折,奏请端柔公主一并入朝听政。
第1089章 惊涛(一)
陈御史这一道奏折,如冷水倒进了沸腾的油锅。
金銮殿里顿时一片沸腾。
没等百官们上奏折,御史台一众御史已经出列,张口将陈御史骂了个狗血临头。诸如“荒唐无稽”“佞臣小人”“谄媚无耻”之类的怒骂,几乎要将陈湛陈御史淹没。
陈御史的亲爹陈尚书,气得脸都黑了,当朝破口怒骂。
几位阁老中,除了沉着脸没有出声的赵阁老陆阁老,其余三位阁老俱激烈反对。武官中除了尹大将军保持沉默,亦是一片反对声。
宗亲藩王里,有资格入朝的共有十几个。安王和汾阳郡王在最初的震惊后,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倒是其余郡王藩王,皆一脸愠色地表示反对。
自去年起入朝听政学习的鲁王世子盛霁,也难言错愕之色,迅速看了被众人痛斥怒骂依然岿然不动的陈御史一眼,然后看向龙椅上的盛鸿。
众人皆知,陈湛是天子的同窗好友兼亲信心腹。每次朝中有大事,皆是陈湛为天子打头阵。
今日陈湛忽然上了这么一道奏折,到底是陈湛自己的意思,还是天子授意所为?
他原以为,七叔对他颇为青睐,所以才会令他早早入朝听政。
他原以为,自己被过继被立储的可能性最大。
现在看来,这些都是他自以为罢了……
盛鸿神色淡淡,不辨喜怒。一双黑眸深沉如黑夜,似有意无意地看了霁哥儿一眼。
霁哥儿被这一眼看得心中倏忽发凉,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和天子对视。
……
众臣群情激昂,不敢直接指责天子,便翻来覆去地指责怒骂陈湛。
赵奇勇敢地挺身而出,和陆迟一并支持陈湛的奏折。也加入了被骂的行列。
朝中重臣多是老臣,官职低一些的官员不乏年轻人,其中有不少皆是天子一手提携任用的年轻官员。这些官员,皆从科举入仕,骤闻公主殿下入朝听政之事,也觉震惊和无法接受。
不过,他们也未出言反对,保持缄默不语。
如此一来,朝中泾渭分明。
一派激烈反对党,占了三分之二。所有重臣老臣,几乎都张口反对。
一派中立党,不支持也不反对,诸如汾阳郡王安王尹大将军,还有一些年轻官员。
还有一派铁杆的天子党,不多,也就陈湛陆迟赵奇三人而已。
好在这三人都是能言善辩之人,尤其是陈湛,一路自言官做到了御史。一人的口舌能抵十个。
为了这一日的奏折,陈湛暗中准备了几个月,此时被群臣攻讦怒骂,早在他意料之中。被亲爹怒目相视,他也没退缩。
陈湛抬头挺胸应了回去:“鲁王宁王闽王当日皆犯了谋逆重罪,被赐死。皇上既往不咎,令几位世子住在宫中,精心教养长大。如今又允他们入朝听政,可谓是仁厚之极。”
“端柔公主是皇上唯一的血脉。且自幼聪慧过人,学业出众。皇上允鲁王世子入朝,也允了宁王世子闽王世子入朝,为何就不能让公主殿下一起入朝?”
当然不能啊!
必须不能啊!
哪有公主入朝听政的先例啊!
赵奇立刻接了话茬:“你们口口声声说对皇上忠心,可有人真正站在皇上的立场想过此事?可有人真正体恤过皇上的心情?”
“只是让端柔公主一并入朝罢了,于国于朝也没什么大碍,你们怎么就这般容不得了?”
呸!
众臣心中齐齐呸了一声。说得好听,现在是于国朝没什么大碍,可若不阻止,下一步就该是立阿萝公主为储君了。
真当众臣的脑袋都是摆设不成!如此明显的事,瞎子也看得出来!
陆迟也沉声说道:“祖宗的规矩法度,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端柔公主德才兼备,聪慧出众,又是皇上唯一的骨血。微臣以为,入朝听政并无不可!”
反复强调皇上唯一的骨血是什么意思?就算皇上只这么一个女儿,也没有让公主做储君的道理!
总之,朝堂里吵成了一团。
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一言未发,任由群臣愤怒争执叫嚷。直至散朝时间到了,天子才张了口:“此事容后再议,散朝!”
……
再气再怒,众臣也得忍气吞声地恭送天子离朝。
天子离开后,众臣犹自愤怒不甘,有性情激烈的,没出金銮殿就动了手。
陈湛首当其冲,挨了两拳。趁乱动手之人,亦是一名御史。这个御史为人刻板,素来看不惯佞臣媚上的陈湛。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被骂了半日,又被人动手偷袭,陈湛憋了一肚子闷气,瞄准了动手的御史,猛地踹了一脚回去。将那个动黑手的御史踹得倒地不起,惨呼连连。
如此一来,顿时乱了套。心里燃着火苗的众臣,有不少被“点燃”了。
赵奇陆迟也未能幸免,被趁乱揍了几拳。
谁也不能干站着挨打不是?反正有天子收场,索性动手再说。
金銮殿上打群架,这可是建朝以来都没有过的“盛事”。
还是安王见机得快,立刻喊了御林侍卫进来。在百余个御林侍卫的“维持”下,这场注定被载入大齐史册的群架总算被制止。
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都被召到了金銮殿,为打破了头或被踹倒在地的官员臣子们看诊治伤。
不想也可知,陈湛被揍得最惨。好在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没什么大碍。
陈尚书半点心疼儿子的意思都没有,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
回府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逆子一顿!为了谄迎天子,连一个官员最基本的操守都不要了。这等逆子,不揍实在不行!
天子惊闻此事,颇为震怒,命魏公公前来传口谕。今日在金銮殿上动手的臣子,每人皆罚半年俸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能免罚!
另外,受了皮肉伤的陈御史陆掌院及赵中书令,皆被留在宫中养伤。
陈尚书想“教训逆子”,也只能等天子放人回府才行。
建业十二年的新年大朝会,果然给众人一个始料未及的“惊喜”。
……
第1090章 惊涛(二)
“什么?金銮殿里打起来了?”
尹潇潇双眸倏忽睁大,猛地站起身来,急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为何金銮殿里闹到动手的地步?”
前来报信的宫女,低声应道:“具体情形,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陈御史被打得不轻,还有陆掌院和赵中书令,都被皇上留在宫中养伤了。”
起因为何,宫女也听说了一些。只是,此事太过骇人听闻,宫女根本不敢多嘴。
尹潇潇心急之下,顾不得多问,立刻起身往外走。
霖哥儿和霆哥儿也闻讯而来:“母妃(五婶娘),我们和你一起去。”
过了年,霖哥儿霆哥儿都十五岁了,皆到了入朝听政之龄。霆哥儿个头颇高,面容英俊。霖哥儿也是俊秀翩然的少年郎。
孩子们都大了,也该让他们知事懂事才对。
尹潇潇略一点头,领着一双少年去了椒房殿。
到了殿门外,正遇上神色同样惊慌匆忙的萧语晗,芙姐儿也随在萧语晗的身后,一双细长的柳眉蹙得颇紧。
萧语晗皱眉问道:“五弟妹,朝中出了何事,你可知晓?”
尹潇潇摇摇头,和萧语晗对视一眼。
就在此时,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
是赵长卿领着蓉姐儿来了。
萧语晗和尹潇潇身在宫中,并未刻意安插过眼线。
赵长卿就不一样了。这些年,她暗中动了不少心思,以重金收买了在金銮殿移清殿当值的内侍。朝堂里发生的事,赵长卿已知道了七七八八。
正因如此,赵长卿的面色也最难看。
天子的真正用意,昭然若揭。赵长卿想自欺欺人也不可能。
打了这么久的如意算盘,一朝落了空,个中的惊惶暗怒不甘滋味,也只有赵长卿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二嫂,”尹潇潇目光敏锐,扫了一眼,便觉有异:“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赵长卿心机再深,此时也难遮掩,咬咬牙低声道:“霁哥儿打发人送口信给我,说陈御史上奏折,让端柔公主一并入朝听政。”
尹潇潇:“……”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