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鸿悠然自得地一笑:“可见我颇有远见。”
夫妻两人说笑一番,很自然地提起了陈湛。
“陆阁老老持沉重,老谋深算,事情未明,不会对陆迟如何。赵阁老最疼幼子,舍不得对赵奇动手。陈尚书可就不同了。”谢明曦神色微凉:“这等时候,将陈湛打得不能下榻。可见陈尚书对皇上的举动颇为不满。”
盛鸿眸光一闪,淡淡道:“陈尚书也是三朝老臣,如今是吏部尚书,在文官中地位颇高,仅次于五位阁老。他如此表态,接下来怕是还有别的举动。”
谢明曦哂然:“你我便拭目以待,看看陈尚书他们有何高超手段。”
……
陈湛养伤半个月,才勉强痊愈,被宣召进宫觐见。
盛鸿令内侍们都退下,然后亲自上前扶起了陈湛,叹道:“对不起,连累你受皮肉之苦了。”
陈湛心头一热。
两人是同窗好友,情谊深厚。一开始,他追随去蜀地,是因同窗之情。如今盛鸿贵为天子,他为臣子,君臣相得。从一个臣子的立场而言,他也愿追随一个胸襟开阔精明强干的天子。
“皇上此言,令臣羞愧难当。”陈湛正色说道:“微臣这点家事,委实不值一提。微臣愿追随皇上,为皇上鞍前马后,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盛鸿心头也是一热,心潮激荡,久久难以平息。
他注视着陈湛,陈湛坦然回视。
片刻后,盛鸿挑眉笑了起来:“好!今日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魏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皇上,陆翰林和赵书令一同来求见。”
盛鸿定定心神,张口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陆迟和赵奇一起迈步而入。
赵奇张口便道:“陈御史怎么一个人来表忠心了?这等佞臣行径,可要不得啊!怎么也应该带上我一起。”
陆迟也笑道:“我虽名迟,好在今日来得不迟。”
看着三人坦然明亮的笑脸,盛鸿心中既喜悦又感动,眼中温热的液体蠢蠢欲动。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多余。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084章 进言
“启禀皇后娘娘,”椒房殿里,湘蕙笑着来禀报:“皇上打发魏公公前来送口信,今晚要在移清殿内和陆翰林赵书令还有陈御史小酌几杯,就不回椒房殿用晚膳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眉头舒展,笑了起来:“好,本宫知道了。”
陆迟,赵奇,陈湛。
他们三人,果然未辜负盛鸿的期待。
这一晚,盛鸿兴致颇高,直至子时,才酒气醺然地回了椒房殿。
谢明曦也未嫌弃他满身的酒气,亲自扶着他去了净房。洗去一身的酒气,又喂他喝了醒酒汤。
盛鸿没有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笑。笑得开怀自得。
谢明曦也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盛鸿的脸孔:“瞧你笑成这样,怪渗人的。”
年过三旬后,盛鸿自觉已经成熟稳重,也蓄了些短须。谢明曦的手指摸在短短的胡须上,盛鸿有些发痒,咧嘴一笑:“心情好,就是想笑怎么办。”
难得的稚气,颇有些可爱。
谢明曦目中满是笑意:“想笑你就笑,这儿又没别人。”
这话有道理。
于是,盛鸿便笑了个痛快。
……
隔日,盛鸿颇觉脸酸,不时伸手揉一揉脸孔。
今日是小朝会,有资格参加小朝会议事的朝臣,一共只有二十余人。皆是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汾阳郡王和安王也一同列席小朝会。
不过,商榷政事是文官们的事,汾阳郡王和安王在小朝会上很少出声。
老臣们颇有城府,虽觉天子今日举动不雅,也无人多嘴多舌。
朝中每日大事小事不断,大齐各州郡每日都有呈上来的奏折,一堆政事要处理。他们哪有这个闲功夫说闲话。
盛鸿张口问询新律法推进之事。
首辅陆阁老沉声应道:“新的律法已昭告天下,也发至各州郡。暂时还没出什么差错。”
也就是说,新律法是颁布了,推进实施还谈不上。
盛鸿倒也不急。但凡社会变革,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推进便是。
到了正午,政事商榷得差不多了。
盛鸿正要吩咐退朝,陈尚书忽地咳嗽一声,拱手上前:“启禀皇上,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盛鸿对老臣们一向客气,笑着说道:“不妨说来一听。”
陈尚书自问并无私心,说起话来光明正大:“鲁王世子年已十七,去岁便已自松竹书院结业。老臣以为,鲁王世子虽然年少,也可入朝听政,学一学为官之道了。”
陈尚书口中的鲁王世子,正是霁哥儿。
霁哥儿是盛鸿嫡亲的侄儿里最年长的一个,平日温和恭谨,才学过人,声名颇佳。
盛鸿神色不变,目光掠过众臣的脸孔:“陈尚书的提议,诸位爱卿怎么看?”
工部尚书第一个张口赞成:“老臣以为,陈尚书这一提议颇佳。”
紧接着,又有几位臣子张口附议。
其中,便有户部的赵侍郎。这位赵侍郎,是鲁王妃赵长卿的堂兄,亦是鲁王世子盛霁的堂舅。
几位阁老暂时没出言,倒是汾阳郡王,忍不住张口讥讽:“陈尚书倒是颇为关心鲁王世子。宁王世子闽王世子也都不小了,不如请陈尚书斟酌一二,一并安排如何?”
陈尚书既然张口提出此事,就不怕人攻讦,立刻拱手,一脸凛然正气:“我等身为臣子,理应为皇上分忧。谏言是否被采纳,皆有皇上定夺。汾阳郡王何出此言?莫非是疑心我的忠心不成?”
汾阳郡王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陈尚书一片赤胆忠心,真是令人动容。”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时候让鲁王世子入朝听政,打着什么主意,一看便知。真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吗?
安王年少气盛,可没汾阳郡王兜兜转转的耐性,直截了当地说道:“霁哥儿入不入朝听政,和陈尚书没什么关系吧!陈尚书巴巴地提起此事,到底是何用意?莫非要替皇兄当家做主不成?”
陈尚书被噎得面色难看,立刻向天子请罪:“老臣绝无干涉天家之事的意思。请皇上明鉴。”
盛鸿先给安王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淡淡说道:“此事朕会考虑,先散朝吧!”
……
散朝后,众臣离去,汾阳郡王和安王被天子留了下来。
汾阳郡王说话还算含蓄:“皇上,陈尚书这是有备而来。今日投石问路,朝中怕是很快就要有人上奏折了。”
安王就直接多了,冷笑一声:“不知赵家私下许了陈尚书多少好处。陈尚书竟肯为赵家出力。”
汾阳郡王用力咳嗽一声,冲安王使眼色。
安王话已说出了口,不顾汾阳郡王眼色连连,径自说了下去:“霁哥儿上朝听政,日后霖哥儿霆哥儿要不要也入朝?此事皇兄可得想清楚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昔日旧事,万万不可重演。”
汾阳郡王:“……”
汾阳郡王听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这个安王,说话也太直言不讳了。
昔日旧事,便是诸藩王合谋起兵刺杀建安帝。安王提起旧事,直指将来的储位之争……至今无子的皇上,听了这等诛心之言,焉能不怒?
汾阳郡王已经做好了为安王求情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盛鸿竟未动怒,甚至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朕是得好好想想。”
汾阳郡王暗暗松了口气。
安王大着胆子说了这番话,也有试探之意。试探的结果,却令安王惊疑不定。连这等话,皇兄听了都不生气。
皇兄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安王心潮起伏,耳畔响起盛鸿的声音:“你放心,朕对所有侄儿一视同仁。霁哥儿有的,霖哥儿霆哥儿也有,待日后雲哥儿长大了,朕也一同对待。”
一席话,意味深长,可圈可点。
安王不敢再多想,忙笑着应道:“皇兄英明神武,早有决断,是臣弟杞人忧天了。”
盛鸿看了安王一眼,淡淡一笑。
安王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从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聪明且安分,实在难得。
第1085章 心机
这世间有人聪明且安分,当然也有聪明却不安分之人。
赵家私底下动作频频,在陈尚书进言后,又有御史上了奏折,奏请天子允准鲁王世子入朝听政。
张口附议的官员,竟然颇为不少。
这些官员里,既有当年的鲁王余党,也有赵家的姻亲故旧。还有一些是为天子无子嗣整日忧心大齐江山后继无人的官员。
皇上无子,坚持不纳宫妃,如此,也唯有过继一途了。
鲁王世子最年长,才学出众,性情也颇为沉稳。比起当年有口疾的鲁王要强的多。
不过,鲁王世子到底年轻,入朝听政几年,也能看清才敢是否真的出众,能否担起储君的重任。
臣子们自问心胸坦荡,附议得理直气壮。
面对群臣进言,盛鸿并未恼怒不快,却也未一口应下,回应群臣的,依旧是斟酌考虑四个字。
……
后宫里,鲁王妃赵长卿亲自去了椒房殿,满面歉然不安地对谢明曦解释:“……朝中众臣上奏折的事,我委实半点不知。弟妹切勿心生误会。”
谢明曦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二嫂言重了。当年皇上和几位藩王年少时,自书院结业后,俱入朝听政学习。有旧例可徇,不算出格,何来误会。”
轻飘飘的一句有旧例可徇,听的赵长卿心里突突一跳。
现在和当年如何能一样?
当年的鲁王等人,俱是皇子,当然有资格入朝听政。
可现在,霁哥儿只是鲁王世子,是当今天子的侄儿。而且,鲁王当年犯下谋逆重罪,霁哥儿是罪臣之子……
一句旧例可徇,何其诛心。
赵长卿坐不住了,起身行礼告罪:“霁哥儿年少识浅,应该多读几年书才是。入朝听政之事,万万当不得。恳请皇后娘娘替我在皇上面前分说几句。”
这一招以退为进,在此时也算高明了。
谢明曦一眼窥破了赵长卿的用意,心中哂然,面上露出亲切又柔和的笑意:“这里又无旁人,只我和二嫂说话,便是偶尔说错一两句,我也不会往心里去。二嫂也不必惶恐,快些坐下说话。”
赵长卿有备而来,心念电闪,笑着应了一声,重新入座。不再说什么听政的事,转而说起了儿女亲事。
“霁哥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也该开府成亲了。”赵长卿柔声说道:“不瞒你说,我相中了娘家侄女。”
姑舅做亲,在现下实属寻常。譬如安王,娶的就是舅家表妹。
赵长卿相中娘家侄女,也不稀奇。
如今赵长卿最大的依仗,便是娘家。娶了赵家女儿,霁哥儿和外家的关系更为密切。
而赵家,私下为霁哥儿奔走,自然是要回报的。至少先出一个鲁王世子妃。若是霁哥儿将来更进一步,赵家便能如谢家一般,出一个中宫皇后……
如此诱人的厚报,赵家焉能不心动?
“我那个侄女,单名一个颖字。去岁自莲池书院结业,今年也有十六岁,和霁哥儿年岁相当。两人自小熟稔,相处融洽。以后做了夫妻,想来也会恩爱和睦。”
赵长卿神色恳切,姿态放得极低:“霁哥儿是皇后看着长大的。皇上和皇后待他宽厚之极,今日我索性厚颜来求一回恩典。恳请皇后下凤旨,为他赐婚。也算给赵家一个体面。”
赵长卿打的如意算盘。
霁哥儿在宫中长大,如今要开府成亲,有皇后凤旨赐婚,既风光又体面。又能给众臣一个含糊的暗示,那就是帝后都很中意霁哥儿……
谢明曦笑了一笑,目中露出一丝淡不可察的讥讽:“若皇嫂一个月前来相求,我定会应下,让霁哥儿风风光光地成亲。”
“只是,朝中屡屡有人进言,霁哥儿正在风口浪尖,凡事还是低调些为好。也免得有人心生误会,胡乱揣度圣意。”
“二嫂,你说是也不是?”
赵长卿:“……”
隐晦的心思被说穿,饶是赵长卿有心计有城府,也觉面上火辣辣的。
没等赵长卿强笑着自我圆场,谢明曦又淡淡说了下去:“霁哥儿的亲事,二嫂自行操持便是。按着藩王世子的规制操办,一切花销皆由内务府来出。”
赵长卿再厚的脸皮,也坐不下去了,忙起身道谢。讪讪地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
谢明曦没有亲自相送,令湘蕙送赵长卿出了椒房殿。
看着赵长卿的背影,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冷笑。
真是人心不足。
或许是因为储君之位的吸引力太大了,使得一向圆滑周全的赵长卿,也沉不住气了。
……
赵长卿回了寝宫后,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一人独坐了许久,不知在谋算什么,神色变幻不定。
良久,赵长卿才深深呼出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起身去了书房。
霁哥儿正在书房里读书。
住在宫中,有帝后庇护,生活自是优渥。可这也意味着一举一动都在帝后眼皮底下,不能轻举妄动。
便如霁哥儿,自书院结业后,便无处可去了。只得在书房里读书。
身为藩王世子,生来富贵,也无需参加科考。
霁哥儿这样的聪明,这样的沉稳,就这般在书房里虚度光阴,这让赵长卿如何能甘心?
霁哥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放下书本,起身迎了过来,打量一眼,皱了眉头:“母亲,你的脸色似不太好看。莫非是赐婚之事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