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书这不是在对陈御史动家法,这是对父皇心存怨怼不满,撂脸色给我父皇看哪!”
陈尚书:“……”
众臣:“……”
陈尚书动辄揍儿子一顿,陈湛不时告病,这也是朝堂里心照不宣的笑话之一了。不过,为了陈尚书父子的颜面,无人当面说破。天子碍于身份,不便管人家父子的家事,最多是打发人前去送药,言语敲打几句罢了。
今日这一番冷嘲热讽,彻底揭了陈尚书的脸。
饶是陈尚书心黑脸厚,也禁不住这般犀利的指责嘲弄,脸孔耳后一片火辣。不得不再次低头请罪:“老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无怨怼不满。请皇上明察!”
阿萝还想说话,盛鸿迅速瞥了一眼过来。
今儿个已经锋芒毕露了,过犹不及!
阿萝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隐忍低调大半年,今日终于在众臣面前张了口,稍稍抒了心头闷气。
……
接下来,盛鸿的举动,令阿萝耳目一新获益良多。
只见盛鸿走下龙椅,亲自上前,扶起了满心羞怒满面不安的陈尚书,温和说道:“陈尚书掌管吏部,铁面无私,最是公正,且一片忠心。这些,朕心里都清楚。陈尚书不必惶恐。”
“阿萝年少气盛,说话略显尖锐冒失,陈尚书不必放在心上。朕也绝不会因今日之事。对陈尚书有任何不满。”
“朕知道,陈尚书对陈御史是爱之深责之切,所以才偶有气急动手。”
顿了顿,盛鸿又温声说了下去:“陈尚书对陈御史的心,正如朕对阿萝的心。做父亲的,哪有不疼自己骨肉的道理。想来,陈尚书也能体谅朕对阿萝的期许和厚望。”
“朕让阿萝待在身边伺候笔墨,确实存了些私心。也请陈尚书体谅一二。”
瞧瞧!
陈尚书你上蹿下跳对天子的行径举动诸多不满。天子又是如何待你的?
陈尚书你得摸摸自己的良心啊!
做人可不能这般凉薄无情啊!
陈尚书果然被感动老眼泛红,哽咽着说道:“老臣无颜见皇上啊!”
盛鸿今日格外煽情,长叹一声道:“是朕令你们为难了。”
盛鸿的目光掠过老眼通红的陈尚书,然后一一掠过内阁众臣及六部尚书们的脸孔,声音中流露出愧疚和自责:“朕因一己私心,一意孤行,诸位爱卿皆是大齐肱骨栋梁之臣。百般劝阻,皆是为了朝堂安定着想。”
“都是朕的不是。朕今日,向诸爱卿一并赔礼了。”
说完,竟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众臣哪里还站得住,瞬间跪了一地,纷纷道:“皇上万万不可如此,微臣委实不敢当。”
“臣不敢受皇上这一礼,皇上快请起,莫折煞臣等了。”
“皇上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岂能向臣子们赔礼。都是臣等的不是,竟逼皇上至此,臣等哪里还配提忠心二字!”
不用怀疑,最后这个情真意切满口愧疚之人,非谢钧莫属了。
便如唱戏,有人搭台,这大戏自然唱得更精彩了!
盛鸿站起身来,目中泛着水光,声音微颤哽咽:“君臣一心,方能令朝堂安定,政事顺遂。朕也盼着,你们和朕一条心啊!”
这等时候,由不得人不表忠心。
谢钧又是第一个张口:“皇上乃圣明天子,行事自有分寸。微臣支持皇上的所有决定。”
众臣没有抬头,心里纷纷怒骂不要脸的谢尚书!
户部萧尚书略一犹豫,终于拱手道:“臣亦对皇上一片忠心。”
这等时候,表忠心意味着什么,众臣心里都清楚的很。这一低头,以后再难挺直腰杆来反对立阿萝公主为储了。
萧尚书之后,又有赵阁老松了口:“老臣和皇上从来都是一条心。”
呸,又一个不要脸的!
众臣心中再次怒骂!
接连有搭台之人,这一场大戏已算圆满。盛鸿心中自得不已,面上露出欣慰感动之色:“诸位爱卿的忠心,令朕感动不已。”
第1100章 大戏(二)
这一出大戏唱完,君臣更见和睦。
待众臣情绪平定,盛鸿才重回龙椅坐下,接着之前的话头问询工部尚书:“周尚书,清理河道修建堤坝之事,为何进度缓慢?”
周尚书被问责得老脸火辣辣的,再次请罪:“老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盛鸿神色一敛,沉声道:“事涉三郡百姓的安危,绝不可疏忽懈怠。周尚书立刻谴人前去,督查工事。若有人从中行鬼祟不正之事,一律送进刑部,严惩不待!”
周尚书羞惭着一张老脸领命。
至此,议事便结束了。
众臣齐声告退,盛鸿令魏公公送众臣离宫。
众臣一走,一直凝神屏息的阿萝,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盛鸿无声地笑了笑,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阿萝:“阿萝,现在感觉如何?”
阿萝由衷地叹服:“姜还是老的辣!我今日才知道,我比父皇差的远了。”
这份收放自如的演技,这份掌控群臣的挥洒自如,还有这份恰到好处的拿捏!
可以想见,过了今日之后,众臣心里的防线已崩塌了大半。再加把力气,她入朝听政指日可待了。
盛鸿笑了片刻,才说道:“这些都是小道而已。为君之道,要行的是正道。若不是他们一直联合抵抗,我也不会用这等手段来逼他们退让。”
“阿萝,你今日表现得也极好。”
“之前的隐忍退让,是令众臣适应你听政。接下来,你也该好生展露锋芒,让他们正视你的存在了。”
一时退让,只是为了缓和朝臣们激烈的反对情绪。当然不能一直退让下去。想令众臣诚服,就得拿出真正的能耐本事来。
阿萝目中迸发出比烈日更耀目的神采:“父皇,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知道,他们都对我心存偏见!
我知道,要想令他们心悦诚服,我就得比霁堂兄霖堂兄霆堂兄更出众!
我知道,这条路艰辛不易!
然而,我已下定决心,绝不退缩畏怯。
看着自信沉着的阿萝,盛鸿心里溢满了骄傲自得,笑着说道:“从今日起,你看完奏折后,要将奏折里所言之事说给我听一遍。我要听一听你的想法。”
阿萝点头应是。
盛鸿一脸幸福的遥想:“等过两年,你就能代我批阅奏折了。我也能腾出些时间来,多陪陪你母后。”
阿萝:“……”
……
出了移清殿的众臣,心情各自沉重复杂。
阁老们要去内阁处理政事,六部尚书各自回了自己的官署,同样有一堆繁杂之事等着自己。
这一日,和平日似乎没什么不同。可众臣心里都清楚,今日是不同的一天。有一些事已经无法阻止了。
既然无法阻止天子,那么,他们就不能再一味抵触排斥,也该稍稍改变态度,来适应阿萝公主听政议政了。
傍晚,陈尚书一脸晦暗地回了陈府。
说来也巧,陈尚书前脚刚回府,陈湛后脚就回来了。
父子难得都在府中,陈夫人张罗着一同用晚膳,正好借着同进晚膳缓和僵硬疏远冷漠的父子关系。
陈尚书沉着一张脸不吭声。
这便是默许了。
陈夫人松了口气,少不得又要絮叨几句:“你这气性也太大了。阿湛被你逼得在府外住了半年才回来。你倒好,又揍了他一顿,让他半个月没法见人。”
“阿湛也是年过三旬的人了。是四品御史,正经的朝廷命官。你就是不顾儿子的颜面,也得顾全天子的体面。以后可不能再对阿湛动手了……”
陈夫人无心的一番话,不偏不巧地刺中了陈尚书的痛处。
陈尚书面部可疑地抽搐了一回,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陈夫人:“……”
这个老鬼,平日怎么说都不听,今儿个怎么这般好说话?
陈夫人吓了一跳,上下打量陈尚书几眼。陈尚书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虎着脸哼了一声:“这般看我做什么?我生了三头六臂不成?”
老夫老妻了,陈夫人也没什么不敢说的,撇撇嘴道:“三头六臂倒没有,就是这脸像换了一张。”
陈尚书:“……”
眼看着陈尚书就要恼羞成怒翻脸了,陈夫人立刻打着去饭厅的借口先走一步。
陈尚书一口闷气卡在喉咙里,重重哼了一声。
……
陈湛领着妻儿一同去饭厅,一路上心里直犯嘀咕,目光颇有些漂移不定。
秦思荨看着好笑,悄声低问:“怎么了?心里发怯么?”
可不是么?
陈湛也没死要面子不承认,低声说道:“我回府也有两个多月了,除了一开始挨顿打,这些时日,我爹压根没正眼瞧过我。今儿个忽然要和我一起吃晚饭,我心里能不紧张吗?”
别是又想寻机会揍他了吧!
秦思荨思忖片刻,轻声说道:“或许是公爹已经想通了,也或许是想借着机会修复父子间的关系。若真是要教训你,以公爹的脾气,何须拐弯抹角。”
这倒也是。
陈尚书的风格,素来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想揍就揍,哪里还用铺垫。
陈湛略一点头,转头便吩咐三个儿子:“如果待会儿你祖父发脾气,你们三个立刻就冲过去,拦着你祖父。他怎么也舍不得冲你们动手的。”
三个儿子朗声应是。
秦思荨:“……”
陈湛提心吊胆地进了饭厅,先行礼,然后坐到父亲下首的位置。
陈尚书板着一张脸,还是没正眼看他,好在也没发脾气。
陈夫人领着几个儿媳另坐了一席,不时转头张望。
陈小宝儿三兄弟不愧是贴心的好儿子,要么夹菜给祖父,要么冲祖父谄媚一笑,要么给祖父说个笑话什么的。
陈尚书对着儿子绷得住脸,对着三个淘气活泼的孙子哪里还能板得起脸孔,脸上很快有了笑意。
陈湛暗暗松口气,喜滋滋地想道,儿子们平日里淘气令人头痛,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用处的。
晚饭过后,陈湛主动伺候亲爹去书房说话。
陈尚书沉默了许久,什么都没说,只长长地叹一口气。
第1101章 欠抽
陈尚书这一声叹息,叹得格外悠长格外黯然。
陈湛听得那个美哟,忍不住咧嘴偷乐。
陈尚书眼角余光瞄到自家儿子那副偷乐的嘴脸,心里火气蹭蹭往上冒,重重哼了一声:“你笑什么?”
自家亲爹一言不合就开揍的脾气,陈湛早就习惯了。嘴贱皮痒地应了回去:“我已有大半年没进过父亲的书房了。今晚父亲叫我来说话,我心里高兴,当然要笑。”
陈尚书抽了抽眼角,忍住了动手的冲动。
今日在移清殿被端柔公主揭了脸皮,再怎么样他也得忍一段时日……
话说回来,亲爹揍儿子碍着谁了?他怎么就不能揍儿子了?
陈尚书越想越郁闷。
陈湛挨揍经验何等丰富。陈尚书面色阴晴不定,却隐忍不发,丝毫没有动手的迹象,陈湛略一思忖,便猜出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湛试探着问道:“父亲今日心情为何不佳?”
陈尚书又是一声冷哼:“今日我等议事之时,端柔公主忽地出言,指责工部工事拖沓,堂堂工部尚书,被公主殿下呵斥得哑口无言。”
“公主殿下伺候笔墨也就罢了,焉能对政事指手画脚?女子干政,成何体统?长此下去,将会如何?”
还能如何?
立端柔公主为储君呗!
父子两个心知肚明之事,偏偏谁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陈湛一脸无辜地装傻充愣:“皇上每日处理政事,繁忙疲惫。有端柔公主帮着分忧,有何不可?”
陈尚书眼里开始冒火星。
听陈湛说话,便知道他总被亲爹揍其实也不是太冤枉委屈:“父亲今日该不会是当着端柔公主的面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吧!端柔公主年少气盛,可不会一直隐忍。父亲总仗着自己是三朝老臣吏部尚书,不将公主殿下放在眼里,迟早要吃亏。”
今日可不就大大吃亏了吗?
端柔公主词锋犀利,毫不留情地揭了他这张老脸。天子再施以怀柔手段,令他落尽下风,被揉搓得有苦难言。
陈湛瞥着自家亲爹难看的面色,知道自己说中了,嘴角高高咧起,幸灾乐祸的不要太明显:“父亲早该收敛一二了。”
“皇上仁厚,能忍一时,也忍不了一世。一翻脸,倒霉的还不是父亲?”
“还有端柔公主,虽然封号里有一个柔字,性情脾气可不怎么温柔。那张利舌,和皇后如出一辙。父亲一直竭力反对公主入朝,公主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找到了机会不发作才怪。”
“说到底,这是盛家天下,是皇上的江山。皇上让谁入朝听政,哪有臣子指手画脚的道理。父亲是三朝老臣,也别仗着自己资格老就总是多嘴多舌惹人讨厌……诶哟诶哟,我们说话说的好好的,父亲怎么又要动手了?我走还不行吗?”
……
隔日,天子召陈湛三人进移清殿伴驾。
陈湛有脸上还有隐约的巴掌印。
赵奇和陆迟皆好笑不已,盛鸿略一挑浓眉,有些不满。
阿萝心直口快,轻哼一声:“昨日我和父皇才和陈尚书说过忠孝之理。陈御史是皇上的臣子,陈尚书动辄动手,这岂不是在撂脸色给父皇看吗?”
陈湛心下感动:“今日我才知,原来公主殿下对我这么好,竟张口为我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