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尹潇潇停顿片刻,半晌才晦涩地吐出接下来的话:“我也不愿,他们兄弟因此事生出不甘或是野心,更易被人所乘。”
“人离龙椅太近了,难免会有伸手可触的错觉。便如当年,闽王也是心生贪恋,走错了一步,最终步步皆错,丢了性命。”
“我绝不愿霖哥儿步他亲爹的后尘。霆哥儿也是一样。”
“七弟妹,这些年,你对我们母子处处照拂。我厚着脸皮再求你一回,容我们母子三人离开京城吧!离开这个离皇权近的地方,去一个僻静偏远的县城,或是边关也无妨。远离京城,远离皇权争斗。也容他们兄弟,平安活下去。”
尹潇潇红着眼眶,跪了下来。
膝盖尚未落至地面,胳膊已被谢明曦牢牢扶住,耳畔响起谢明曦的轻叹声:“五嫂,你起身说话。”
尹潇潇没有坚持跪下相求,和谢明曦对面而立,四目相对。
尹潇潇目中闪着水光,谢明曦眸光深沉,蕴含着尹潇潇看不懂的深意:“五嫂,你真愿意带着霖哥儿他们离开京城?”
尹潇潇用力点头:“是。我早就有此想法了。不过,我之前一直无颜提出此事。闽王和宁王当年俱犯下谋逆重罪,霖哥儿和霆哥儿都是逆臣之子,我有何颜面祈求带他们离京?便是你们不起疑,朝中众臣也会出言阻挠。”
“现在……我也顾不得这些了。”
“别人不信我不要紧,只要你和七弟相信我们母子三人便行了。”
谢明曦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决定,霖哥儿霆哥儿愿意吗?”
尹潇潇深呼吸一口气:“进宫之前,我已和霖哥儿商议过了,霖哥儿也愿离京。霆哥儿也愿一同离京。不过,他们两人的婚期都在下个月,想等成了亲带着妻子一起离京。”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尹潇潇:“好,我应了你所请。不过,此事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只字片语。”
尹潇潇心头一块巨石顿时落了地,面上总算有了释然之色:“多谢七弟妹。”
只要能离开京城,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了。
当晚,盛鸿便知道了此事。
盛鸿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五嫂和我们想一块去了。”
是啊!真没想到,尹潇潇和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谢明曦轻声笑道:“五嫂亲自张口相求,倒省了我一番口舌。”顿了顿又道:“我叮嘱过五嫂,这件事别透露了风声。等圣旨一下,也让二嫂和霁哥儿好好‘惊喜’一番。”
谢明曦一提赵长卿,盛鸿目中闪过冷意,哼了一声:“我们的宽容厚待,倒纵出他们母子的勃勃野心来了。这一回,我让他们彻底知道,何为百般算计一场空!”
……
武陵王死的不名誉,丧事也未大办,登门吊唁的官员倒是不少。
说起来,当年归京的十余位藩王,或老死或病死,或犯错被处死。服毒自尽的藩王还是第一个。
再者,武陵王之死背后,影影绰绰地牵扯到了宁王世子和闽王世子还有端柔公主……也因此,有交情没交情的,都去登门吊唁,顺便探听消息,看看热闹。
丧事再简薄,也得停灵满了七日再下葬。
到了第五日,便是二月二十六,正是储君册封典礼。
说来也是稀奇,阴雨不绝的天气在二月二十五这一日好转。到了二月二十六,彻底放晴,阳光灿灿,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那些“女子不宜为储君天降警示”的传言,不攻自破,很快变成了“国有储君苍生共贺”的局面。
阿萝阴霾了几日的心情,也和天气一般彻底好转。
一大早,天还没亮,阿萝便起身沐浴,梳妆更衣。
谢明曦四更天便起身过来,一直陪在阿萝身侧。
她默默地看着女儿穿戴整齐,被装扮得美丽夺目,光彩逼人。
阿萝冲谢明曦笑道:“母后,我去了。”
谢明曦轻轻嗯了一声,目送阿萝远去。
修长窈窕的少女身影,很快没入晨曦中,向着旭日初升的方向走去。
这一日的储君册封典礼,注定会被载入大齐史册。
大齐第一位皇太女,身着特制的储君礼服,美丽英气,光华夺目,随在天子的身后,在众臣的尾随簇拥下,缓步走进太庙,祭天祭祖。
这一日有资格一同进太庙的臣子,俱是朝中四品以上的重臣。其余众臣,只能在太庙外驻足肃立等候。
佑哥儿初入官场,论官声论资历,原本连随行的资格都没有。不过,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便是皇太女的未来夫婿,今日得以一同随行进了太庙。
说起来也是让人为难。正常的应该叫太子妃,可阿萝和佑哥儿这一对,显然不怎么正常……
阿萝是储君,她的夫婿应该怎么称呼?
难道以后也要执掌宫闱不成?
算了,这等事还是留陆家操心去吧!
第1147章 储君(二)
储君册封典礼后,大齐有了史上第一位皇太女。
不管众臣心里乐意不乐意情愿不情愿,见了阿萝,都得恭敬行礼,称呼一声“太子殿下”。再无人敢对阿萝进六部学习之事非议指责。
相反,众臣都对储君的勤勉好学上进给予了极高度的评价和赞扬!
所谓名正言顺,名分之重要,可见一斑了。
阿萝做了储君之后,愈发忙碌。每日要上朝听政议政,要去吏部学习当差,要接受两位太傅的教导。到了晚上也不得清闲消停,还要去移清殿里帮着亲爹批阅奏折。
好在阿萝正值年少,精力充沛,这般忙碌也能应付得来。
不过,偶尔也免不了嘀咕几句就是了。
“这么多奏折让我定夺批阅,父皇真的能放心吗?”
阿萝看奏折看得头晕眼花,偶尔一抬头,就见亲爹正吃着亲娘端来的宵夜,那副惬意愉快的模样,真让人羡慕嫉恨啊啊啊!
阿萝情难自禁地吐槽了一句。
盛鸿毫无半点羞愧之心,理直气壮地说道:“这江山迟早是你的,你总得处理政事批阅奏折。父皇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盛鸿一边说着,一边美滋滋地舀起一个甜糯的元宵放入口中。然后殷勤地舀了一个递到谢明曦的唇边。
谢明曦目中漾起笑意,张口吃了。
阿萝:“……”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阿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发出抗议:“父皇,母后,你们要卿卿我我,换个地方成不成?”
盛鸿和谢明曦不约而同地欣然应道:“好。”
阿萝:“……”
阿萝恍惚间领悟了真相。
父皇早早立她为储君,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将重担歇下扔给她,好乐得自己逍遥自在吧!
看着阿萝吃瘪又委屈的模样,谢明曦轻笑出声,也不逗阿萝了:“你也先放了奏折,过来吃宵夜。”
阿萝应了一声,放下奏折走了过来。
亲娘当然疼她。每晚准备的宵夜多以她的喜好为主。譬如这芝麻馅儿的甜元宵,便是她爱吃的。
一碗热腾腾甜丝丝的元宵吃下去,阿萝肚子饱了,疲倦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地重新去看奏折了。
年轻人果然就是精力充足!
盛鸿笑着夸赞:“当年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像阿萝这样,每日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做什么都不觉得累。现在不行了,上了年纪,远不如从前了。”
阿萝瞥了正值盛年俊美不凡看着不过三十岁模样的亲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是是,父皇确实老了。从今日起,不妨蓄上一把白须。”
盛鸿何等厚颜,这几句不痛不痒的奚落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笑嘻嘻地应道:“阿萝所言,正合我意。”
阿萝:“……”
她还是太年轻脸皮太薄了,和亲爹比厚颜无耻,比不过啊比不过。
谢明曦笑着白了盛鸿一眼:“行了,别耍贫嘴了。这么多奏折,阿萝一个人要看到何时?快些过去,和阿萝一起批阅奏折。”
一物降一物,半点不假。
盛鸿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御案前。
阿萝低下头,轻轻抿唇一笑。
……
自储君册封典礼后,阿萝也搬入了东宫。
东宫素来是储君所居之处,也代表了大齐储君正统继承人的地位。东宫设了詹事府,在詹事府任职的东宫属官,也一律来东宫当差。
阿萝和佑哥儿的大婚喜日,定在了今年九月,还有半年之期。
未婚小夫妻定亲也有两年了,这两年来,两人见面的机会不算太多。主要是阿萝太过忙碌,没有空闲。偶尔见了面,也多有旁人在场,两人基本没有私下说话的机会。
满腔相思的佑哥儿,时常写信给阿萝。
盛鸿一开始颇不乐意,被谢明曦数落了一回,才不情不愿地让了步:“想想你我当年,定亲之后,你给我写了多少信?亏得你有脸这不准那不愿的。要不然,就让阿萝和佑哥儿早些成亲。”
舍不得女儿早早成亲的盛鸿,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任由未婚小夫妻两个通信了。好在佑哥儿知道分寸,每隔十日才写一封信。比起岳父当年要含蓄矜持多了。
皓月当空,地上如倾斜了一层银霜。
忙碌了一整日的阿萝,沐浴更衣后,坐到床榻边,拿起未婚夫婿的信,捧在手里细细地看了起来。
佑哥儿也有狡猾之处,十日一封信,每封信都是厚厚的,足有五六页。
阿萝拆了信,边看边抿唇轻笑。
信里没什么大事,写的俱是些生活琐事,或是相思之语。看着信,佑哥哥深情款款温柔俊秀的脸孔恍若在眼前晃动……
阿萝按捺住心里的相思和激动。
别急,再有半年,她就能迎娶佑哥哥进门了。
……
这一年,皇家喜事连连。
蓉姐儿去年有了身孕,在三月生下一子。
芙姐儿去年十月成亲,成亲没到半年,也有了喜讯。
三月底,霖哥儿迎娶梅芸过门。四月初,霆哥儿成亲大喜。
从三月到四月,短短一个多月里,接二连三地俱是喜事。宫中内外一片喜庆欢腾,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
两个月前武陵王服毒自尽引起的风波,早已被一波接着一波的喜事冲淡了。
汾阳郡王和安王俱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也一直在追查武陵王服毒一事,奈何武陵王府上下都不知情。唯一知道内情的武陵王又死了。
且武陵王身为藩王,和皇室宗亲都有往来,宁王府闽王府鲁王府也都扯得上关系。仅凭着宁王世子登门喝酒便给宁王世子定罪,未免太过儿戏可笑。
于是,这桩案子竟是成了悬案。
京城里隐隐又有传言,宁王世子是为闽王世子打抱不平,才会勾结怂恿武陵王散播传言。
这一波传言尚未传开,天子便在四月中旬的大朝会上下了圣旨。
任命鲁王世子为滇南郡下辖的江城驻军指挥使,宁王世子和闽王世子则分别为闽地福州驻军指挥使和泉州驻军指挥使。接到圣旨后,半个月之内启程离京。
第1148章 结局
这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令众臣震惊不已。
自数年前天子下旨平藩,所有藩地收归朝廷,一众藩王也纷纷归京,被天子的雷霆手段整治得服服帖帖。
天子虽未下明旨,不过,众臣皆心知肚明,天子不会再分封藩地给任何人。几位世子再尊贵,也不可能离京就藩。
谁也没想到,天子忽然下了这么一道圣旨,令三位世子一起离京。
鲁王世子盛霁更是惊愕不已。
素来沉稳持重的鲁王世子,今日在金銮殿里失了仪,冲口而出道:“七叔为何忽然令我们离京?我们做错了什么事?”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
果然,立刻便有御史大喇喇地站了出来:“鲁王世子此言差矣。皇上有意令几位世子领实差,好好锻炼磨砺,以堪日后大用。怎么到鲁王世子口中,竟成了责罚?”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个口舌犀利又讨嫌的御史,非陈湛莫属。
端柔公主被立为储君后,左都御史林御史以年迈体弱为由致仕。陈湛便成了新上任的左都御史,统领御史台。
以陈湛辉煌的“战斗力”,如今朝中众臣谁也不愿轻易招惹他。
陈御史一张口,直指鲁王世子的失言之处。
鲁王世子俊脸略略泛白,立刻低头认错请罚:“侄儿一时情急,说错了话,绝无半点怨怼之意。请皇上明鉴!”
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神色肃穆,深不可测:“说错了话不要紧,做错了事走错了路,却不是等闲小事。”
“盛霁,你已过弱冠之年,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今后要走的路,你得走稳了。朕交给你的差事,你亦要尽心尽力。如此,朕也会许你一世平安顺遂。”
这一番话,当着朝中众臣的面说出口,分量何止千钧!
鲁王世子额上瞬间冷汗涔涔,跪下谢了恩典:“臣谨遵皇上教诲!臣一定尽心当差,不负皇上信任。”
从七叔到皇上,从侄儿到臣。
称呼的改变,足以透露出鲁王世子盛霁心中的不安和惊惶。
闽王世子宁王世子对视一眼,一同上前跪谢天恩:“臣领旨谢恩!”
天子淡淡道:“从明日起,你们三人就不必上朝了。半个月时间,足够你们收拾行李,携家眷老少一同离京了。”
三人再次谢恩。
立在天子身侧的端柔公主,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三人,目光有些复杂。
一起长大情如手足的堂兄们,你们离开京城后,到一个更广阔更自在的天地。望你们心中没有怨怼,活得更洒脱更从容。
……
什么?
要离开京城去滇南?做什么江城指挥使?
一个时辰后,鲁王府里,传出了赵长卿不可思议地嘶喊声:“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皇上怎么会让你离京,去那么偏远荒凉的地方做什么指挥使?你一定是在说笑!这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