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心思敏锐细腻的谢明曦,抬起明亮的眼眸看了过来:“原来公主殿下不喜吃甜食。”
十一二岁的姑娘家,大多爱吃甜腻之物。像六公主这般不喜甜食只爱吃肉的,却是少之又少。
六公主十分镇定地应了回去:“我天生不爱甜食。”
好在谢明曦未再起疑心,笑着又拿起一块点心:“既然公主殿下不喜吃甜的,我可就不客气了。”
谢明曦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又斯文又秀气,而且速度竟然不慢。吃完之后,唇边干干净净。
六公主特意挑了一块美味的牛肉脯,递到谢明曦手边:“牛肉脯滋味甚好,你尝一尝。”
谢明曦没有推拒,笑着接了过来,尝了一口,赞道:“咸香适口,确实美味。”
紧接着,一块蜜饯递到了她嘴边:“你尝尝蜜饯。”
这举动实在有些亲昵。
谢明曦下意识地抬头,六公主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目中噙着笑意。
谢明曦不忍推拒,只得“笑纳”六公主的好意,低头尝了一口。蜜饯酸中带着甜,回味悠长。
六公主似喂出了乐趣,又拿了一块肉脯,殷切地递到谢明曦嘴边。
谢明曦忍不住笑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有手有脚,不敢劳烦公主殿下伺候。”
六公主咧咧嘴:“不劳烦,我甘之如饴。”
她终于肯对自己笑了。
不是戴着面具时的微笑,不是令人心惊的冷笑,而是轻松惬意的笑容。看在眼里,心里便如一朵花悄然绽放。
不知从哪儿涌起一点甜意,悄然弥散。
愉悦的时光,总是快得令人惆怅。
似乎只一转眼的时间,便到了谢府门外。
“多谢殿下送我回来。”谢明曦笑着道谢,下了马车,冲六公主挥挥手:“殿下请回吧!明日再见!”
天色已暗了下来,谢府大门上悬挂着的风灯被微风吹拂,摇摆不定。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谢明曦容颜似玉,唇角微扬。
六公主冲谢明曦弯了弯嘴角,心情愉悦地挥挥手,终于回转。
……
谢铭憋了一路没说话,此时终于忍不住感叹一声:“六公主殿下对你真好。”
是啊!
六公主对她真的很好!
前世的六公主,沉默少言,便是有心照拂她,也不会表露得这般明显。她们之间的友情,也如溪水一般,温柔和缓。
现在的“六公主”,却活泼热烈许多,不容人忽视。
便如昨晚,执意陪她一起去淮南王府,挡在她身前。
这般坦然热忱的心意,便是心冷如铁的她,也无法拒绝。
谢明曦无声轻叹,打起精神道:“二叔,不管如何,今日多谢你去接我回府。”
谢铭是个木讷的老实人,徐氏的精明泼辣半点都没传给他。
老实人说话格外实在:“些许小事,你一再道谢,倒显得见外了。我是你二叔,接你回府算的了什么。”
“再说了,我整日闲着无事,兰娘元舟上学散学,都是我接送。等接了他们姐弟回府,再去接你,时间正好。”
说完,又一拍脑门:“对了,今日公主殿下说过,每晚都要送你回府,可是真的?”
谢明曦有些无奈地笑道:“我想推辞,公主殿下却不肯。这般劳烦公主殿下,我心中总觉不妥。”
谢铭想了想说道:“既是这样,我每天都去等你便是。公主殿下愿送便送,我跟在后面照应一二也是好的。”
也只能如此了。
谢明曦点点头应下。
第195章 通房(一)
徐氏老远就迎了出来,亲热地握起谢明曦的手,一起进了内堂。
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谢明曦才是徐氏嫡亲的孙女。
谢老太爷原本端坐在上首,动也未动。
谢铭说道:“今日晚上,六公主殿下坚持要送明娘回府,我只得坐着马车跟在后面回来了。”
什么?
谢老太爷坐不住了,既惊又喜地霍然起身:“你说什么?今晚是六公主送明娘回来?”
谢铭点点头。
谢老太爷又看向谢明曦,待看见谢明曦同样点头后,亢奋又激动:“既如此,你为何不请公主殿下进府小坐片刻?”
谢明曦微微一笑:“天色已晚,公主殿下还要回宫。我怎么好张口相邀。”
这倒也是。
谢老太爷满面笑容地接了话茬:“对对对,明娘心细如尘,考虑得比祖父周全。待日后公主殿下得了空闲,再邀公主殿下登门做客也不迟。”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便是自己的儿子谢钧。天家公主,对谢老太爷来说实在太遥远了。如天边明月一般,高不可攀。
没想到,谢明曦轻轻松松便攀上了明月。
谢老太爷此时再看谢明曦,只觉孙女犹如被镀上了一层耀目的光环。越看越爱,怎么看都好。
徐氏的夸赞声响起:“我们明娘又美丽又聪慧,得了公主殿下青睐,也是理所当然。”
平日听徐氏说话总觉刺耳看徐氏一眼都觉膈应的谢老太爷,对着徐氏笑道:“你说的有理。”
徐氏和谢老太爷做了二十年夫妻。上一回见谢老太爷这般高兴,还是十几年前得知谢钧考中探花的那一日。
父子两个贪慕虚荣,一般德行!
徐氏暗暗撇嘴,面上却笑容更盛,一张嘴滔滔不绝,几乎将谢明曦夸上了天。
谢明曦笑着听了片刻,才张口打断徐氏:“我还有课业未完成,得回春锦阁了。”
徐氏立刻道:“对对对,课业要紧。”然后,坚持要送谢明曦回春锦阁。谢明曦心中了然,自不会拒绝。
……
徐氏自然是有话要单独和谢明曦说。
“明娘,兰娘和元舟已开始在杨夫子处上课。除了音律之外,还随杨夫子读书习字。”徐氏一脸感激地道谢:“这一切,多亏了你。”
谢明曦淡淡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徐氏笑着叹了口气:“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们而言,却不是小事。我们初到京城,能这么快安顿下来,总要多谢你。”
顿了顿,又低声道:“今日我从牙婆子手中买了四个丫鬟,其中两个容貌娇俏些,又都识些字,都送到你爹的书房了。有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丁姨娘也能‘安心’反省。”
这才是徐氏真正的来意。
之前的犹豫动摇,定然令谢明曦心中不快。趁着此次机会修复如初,最好是关系更紧密些才是。
谢明曦目光明亮,洞如火烛,早已窥破了徐氏的心思。闻言笑了一笑:“祖母如此关心父亲,便是亲娘也不过如此。”
徐氏心里一松。谢明曦这么说,显然是不再介怀了。
聪明人无需将话说透,点到即止。
徐氏满脸堆笑:“你还有课业要忙,得了空闲,我们祖孙两个再闲话。”然后起身离开。
确实是个识趣又精明的老婆子。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笑,迈步去了书房。
……
到了子时,喝得晕乎乎走路轻飘飘的谢钧回了府。
一个晚上,一众同僚夸赞不绝,轮番来敬酒。万幸谢钧酒量颇佳,不然,只怕已醉得不省人事了。
谢钧习惯性地走到了兰香院。看到院门上的大铁锁,醉意朦胧的脑海陡然掠过一个念头。
丁姨娘被禁足了!
还是他亲自挂的铁锁!
他愤怒不已,言明要禁足半年。若丁姨娘不反省改过,便一直禁足下去!
如果此时开了铁锁,他这个亲爹还有什么脸见女儿?罢了!还是一个人去书房睡吧!
习惯了有人伺候枕席的谢钧,怏怏地进了书房。却没想到,书房里正有两个“惊喜”等着他。
“奴婢春桃,见过老爷。”
“奴婢秋菊,见过老爷。”
两个十五六岁的俏丫鬟,一起裣衽行礼。
谢钧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没想到,徐氏掌家办事如此利落,才一两日的功夫,便已挑好了丫鬟,送到他身边来了。对继母嫌弃不喜的谢钧,难得对徐氏生出一丝赞许。
换做往日,谢钧难免要犹豫。
这些年来,为了维护永宁郡主的颜面,他这个郡马除了一个妾室之外,从未纳过通房。瑶碧是永宁郡主给他的,另当别论。
可现在,他和永宁郡主已闹到这等地步,出了维系一个夫妻名分外,他这个郡马根本见不着永宁郡主的面。更遑论什么同床共枕。
现在丁姨娘又被禁足,不便伺候枕席。
男子汉大丈夫,枕畔空虚怎么能行?
谢钧很快便想通了,满怀兴致地坐下,张口吩咐:“你们两个都抬起头来,给老爷瞧瞧。”
两个丫鬟怯生生羞答答地抬了头。
不得不说,徐氏颇懂男人的喜好。也可能是因时常替谢老太爷买人的缘故,挑的两个丫鬟确实都很出众。
当然比不得永宁郡主冷艳高贵,也不及丁姨娘纤柔貌美。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鲜嫩动人的时候,别有一番青春妩媚。
春桃身量略高,身段窈窕。
秋菊小巧玲珑,颇为俏丽。
两个丫鬟都被徐氏“教导”过,知道自己将要成为谢老爷的通房。原本心中惴惴不安,此时见到俊美儒雅的谢钧,两个丫鬟俱被这份俊美迷住了眼,竟生出了竞争之意。
“老爷似喝了不少酒,奴婢这便去厨房,为老爷煮一碗醒酒汤。”春桃微红着脸,鼓起勇气张口。
秋菊不甘示弱,立刻道:“奴婢去准备热水,伺候老爷沐浴。”
两个娇滴滴的俏丫鬟,目送秋波,争相献媚。
谢钧心中颇为自得快意,哈哈一笑:“好,好,老爷今晚便让你们好生伺候。”
第196章 通房(二)
兰香院。
丁姨娘接连哭了三日,一双美丽的眼眸早已红肿。此时,又在烛火下默默垂泪:“……文绮,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又来了!
这三日,丁姨娘不停自怨自苦。只要一张口,便说个没完没了。
文绮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打起精神安慰:“姨娘也别太伤心了。”
丁姨娘恍若未闻,红着眼哭道:“我只元亭这么一个儿子,他张口求我,我总不能不应。我本想着,明娘天赋高学业出众,便是偶尔错过一回月考也算不得什么。没曾想,竟闹到这等地步。”
“明娘太狠心了!竟半点都不谅解我这个亲娘的苦衷,对自己的兄长也这般心狠无情。我被禁足不说,元亭也被关在了院子里。这一耽搁,课业又要一落千丈。”
“我真是命苦,生了这么一个不懂事不孝顺的女儿……”
哪怕文绮一心向着自己的主子,听到这等话也有些无语。
什么才叫懂事孝顺?
莫非任由亲娘算计,才是懂事孝顺?
天底下可没这样的道理!再无私,也不能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不过,实话此时是万万不能说的。文绮违心地附和:“姨娘说的是。”
这些话,丁姨娘翻来覆去地说了数回,越说越顺溜。说到后来,便连丁姨娘自己也觉得是谢明曦对不住她这个亲娘。
至于在点心里放巴豆粉之事,丁姨娘却是一字不提。
丁姨娘哭着骂完谢明曦后,又哭起了谢钧:“……往日老爷最是疼我,从来舍不得和我置气。忍不了一两日,便要来兰香园。此次却连着三日都没来了。”
文绮无奈地提醒:“老爷亲口说过,让姨娘禁足半年。短短三日,怎么可能心软。姨娘便是再急,也得耐着性子等上一段时日。等老爷心软了,自然会来看姨娘。”
这倒也是。
谢钧正是盛年,身边离不得人伺候。忍不了多久,一定会来找她。
丁姨娘用袖子擦了眼泪:“左右他今晚是不会来了,我还是歇下吧!”
……
被禁足的丁姨娘,不能迈出兰香院半步。府里的丫鬟仆妇,也进不了兰香院。也因此,丁姨娘丝毫不知,体贴的徐氏已买了两个通房丫鬟送到了谢钧身边。
不过,丁姨娘很快就知道了。
隔日清早,丁姨娘刚梳洗完,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徐氏便来了。
兰香院院门上的铁锁,共有两把钥匙。原本都在谢钧手中,今日早上,睡得神清气爽的谢钧便将其中一把钥匙给了徐氏。
丁姨娘见了徐氏,心中恨得牙痒。反正谢钧也未来,丁姨娘索性连行礼也免了,冷笑道:“你来做什么?”
丁姨娘是谢老太爷原配的姨侄女,徐氏看她自然也不顺眼,故意笑道:“你被阿钧罚禁足,整日只能待在兰香院,我怕你太过憋闷,特意来陪你说说话。”
丁姨娘冷笑一声:“我就不劳你操心了。你有空,不如多教导你的儿孙,让他们安分在谢府里待着,别出去丢人现眼。”
论吵架,徐氏可从没怕过谁,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我的儿孙虽不算聪明,不过,心地都好的很。绝不会做出陷害自己姐妹的事情来。”
丁姨娘像被细针戳中一般,眼中骤然冒出怒火:“你……”
“也就你将谢元亭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账当成了宝。”
徐氏满目鄙夷:“有贼心没贼胆,一旦事发,便将所有事都推到你身上来。这等混账东西,给明娘提鞋都不配。你有明娘这样的好女儿,却不知珍惜,一味糟践她。迟早有你后悔的一日!”
丁姨娘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张口说道:“总归是我女儿,她便是一时记恨,时日久了,便也忘了。总不能不要我这个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