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温萌低垂的眸光中浮现出一抹温柔。
这一刻心脏变得很柔软,很柔软。
她不由自主地浅笑,不再犹豫,将那一页取下,大大方方递给他。
***
沈梨抱着热腾腾的水杯回教室,正好看见温萌将一页写满算式、普普通通的草稿纸叠好,放进文具盒第二层。
沈梨瞅了一眼,好奇:“那是什么。”
温萌只是绽出一个与冬日不相符的温暖笑容,眼睛中蕴着熠熠的星光。
“没什么。”
第16章
那天放学回家,沈梨恰好走在了辛辰后面。
去年和今年敷敷衍衍送他的生日礼物,还有之前作为条件从她那里换来的风铃管,都挂在了他的背包上,走路时不可避免地发出清脆声音。
少年宫下课的时间,恰好是上班族下班的点,公交上人满为患。
沈梨站在车厢中段,随着车辆起起伏伏,看着外面时不时颠簸的街景。这阵时间还早,但是天已经快黑了,街上大排档充斥着烟火味。
突然感觉头发被人揪了下。
沈梨摸了摸脑袋,回过头,看见冷战已久的辛辰同学站在身后。眼睛很明亮,似乎很开心,问她:“小甜梨,你刚才说什么?”
沈梨微微一愣。
这是三周以来,他们第一次做“不得不交谈”以外的交谈。
沈梨很困惑,维持自己“你不和我说话,我就不和你说话。你和我说话,我也不乐意和你说话”的态度,严肃指正:“我什么也没说。”
辛辰很大方。
“不用和我客气。”
“我没客气!”
“真没客气?”
“真没客气。”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
“那我直接说了。”
咦?
沈梨被他绕得晕乎乎的,皱皱眉,回想刚才那段对话哪里出了问题。
“我就是想说。”
辛辰露出小虎牙,因为公交的颠簸而时不时晃动一下。
“小甜梨,我给你买干脆面,你再送我一幅画,我们就和好,怎么样?以后你想扣我的表现分照样随便随便扣,是不是很划算?”
说完一副“我这主意不错吧”的得意洋洋样子。
而沈梨根本不能打消他的嚣张气焰。
都说打蛇打七寸,辛辰一来就准确捏住了沈梨最在意的一件事!
十分在意!
他们冷战以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能随心所欲扣他表现分了!
虽然沈梨早就已经不用靠辛辰来树立自己威信,可拿他当典型、扣他表现分、让他打扫清洁,就像吃饭喝水一般,成了习惯难以改正。
都这样。
如果他们是好朋友,沈梨肯定不会拿他当典型。
如果他们是吵完架互不搭理的同学,沈梨也不好拿他当典型。显得她好像很关注他一样。
而他俩以前那种关系——沈梨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反正那样的关系,用他来警醒其他不听话学生,最没有心理压力。
孩子们都听从他。
他听从她。
沈梨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苦苦权衡利弊。
过了很久,才板着脸点点头,还很不情愿似的。
“那好吧。你想要我画什么?”
“先留着吧。”
辛辰笑出尖尖的小虎牙:“我想好再告诉你。”
***
少年宫那一场争吵就像一阵邪风,吹啊吹啊,吹遍了全城所有小学。
他们这所小小的家属学校也不例外。
为了升学考试而过早开始厮杀竞争的小学六年级生,仿佛突然间从夹缝中找出了什么新玩具,变得浮躁不安。
有一天傻乎乎的李一诺突然拉起前面女生脖子处的系带,蓦地松手,系带和脖子相弹,发出轻轻的“啪”的一声。
李一诺满脸不解。
“这根带子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们女生脖子后面都有这根带子?”
女生当然不会回答他。
她只是在周围人轰然爆发的笑声中,尖叫一声,抄起语文书,“啪”地打在李一诺脑袋上。
声音比她刚才脖子上响亮多了。
李一诺摸着脑袋,一脸委屈,不知道怎么惹怒了母老虎。
没有人会给他解释。
成长带来的身体上的变化,大家都羞于开口。就算是女孩子们凑在一起想要讨论,也只是红着脸用“那个那个”来代替。
“你们来那个了吗?”
“你怎么还不让你妈妈给你买那个啊?”
“你们那个都用的什么牌子?”
她们的谈话时常能让男生崩溃。
男生们会好奇地打听,那个到底是哪个?
接着,被女生翻着白眼骂,变态。
沈梨一直觉得“茁壮成长”这个词是用来形容竹子的,不知道为什么硬要用在他们这群小孩子身上。
现在好像觉得说得过去了——他们这群孩子,已经从竹笋进化成了小翠竹。
春天的学校郁郁葱葱,花坛中绿油油的万年青枝繁叶茂。
沈梨深刻认识到,世界不一样了。
想这些事情的时候,肖玲玲就站在她身边,一边咔嚓咔嚓啃小饼干,一边和她聊天。
“你看昨天晚上的《情深深雨蒙蒙》了吗,我都快哭死了。梦萍好可怜哦。其实我之前一点都不喜欢她,不过看了这几集,我又觉得不那么讨厌她了……”
沈梨摇头:“我没看。”
“那你错过昨天晚上的大戏了。”
“我没看过《情深深雨蒙蒙》。”
“真的?”肖玲玲像是听见了世界第一奇闻,瞪大眼睛,“那你每天都在看什么?”
她这副遇见怪物的表情让沈梨不好意思把《飞天小女警》说出来,只能拽一个比她们更厉害的答案:“我都在看电影,昨天晚上看的是《浓情巧克力》,我特别喜欢男主角。”
肖玲玲果然佩服了。
她嘴巴张成一个O型,大概想要夸她厉害,不过这表情只做出来了几秒钟,随着背后几个学生跑过,她又换成了别的模样。
“沈梨,你看见刚才那个女生没?”
“哪个?”
“头发很长,没扎起来那个。”
“没看见。”
肖玲玲眼睛中透出遗憾,咂了下嘴巴:“她是3班的劳动委员,听说她——我也是听3班的人说的,好像她喜欢辛辰,还偷偷给辛辰写了情书呢。”
最后两句话,几乎只用气流在交流,生怕别人听见了。
沈梨果然很吃惊。
辛辰,她认识的那个辛辰?
她的反应让肖玲玲兴高采烈。
肖玲玲缓慢而深沉地对她点头。
沈梨想了想:“那辛辰收到……了吗?”
沈梨不好意思说情书两个字,总觉得不是她可以说的东西。
肖玲玲摆摆手:“还没送呢。”说着又看她一眼,咳了一声,小心翼翼,“沈梨,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啊。”
沈梨非但没有不高兴,嘴角反而还抿出了一点小坏蛋的笑意。
她完全可以用情书这个事情去压榨辛辰,还有扣他的表现分——这周都没什么理由去扣他的分,她深觉失落。
肖玲玲打量了她半天,实在没看出端倪,只好扭扭捏捏:“其实我一直想问……班长,你是不是喜欢辛辰呀?”
谁?
沈梨被肖玲玲的话吓了一大跳。
那一瞬间她怀疑身边还有另外一个谁,肖玲玲的话不应该问她,而是问她身边另外一个谁。
可肖玲玲定定看着她,目光来传达信息:是她,沈梨,就是她。
沈梨突然感到了难过——为她被看扁了而难过。
她看起来像是会喜欢那种大反派的人吗?而且,她是好人,怎么可能和大魔王配对。
她垂头丧气一会儿,坚决地摇摇头,难得把鄙视写在了脸上:“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是吗?”肖玲玲露出可惜的样子,显然不信。她撅着嘴想了一会儿,“那你说辛辰喜欢谁?”
沈梨还是摇头:“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从她这里问不出答案,肖玲玲失望地转回身子,重新面向教学楼外宽阔的天地。一年级生在那里捉鬼,你追我赶兴致勃勃。
肖玲玲做作地叹了口气,把下巴搁回扶栏上,哀叹:“还是这些小孩子好,无忧无虑的,哪像我们,奔二了,老喽——”
***
后来的几天,沈梨对她同桌的关注度都超乎寻常的高。
不得不说,她虽然耻于讨论那些风花雪月,可肖玲玲的问题还是勾起了她的好奇。
辛辰总是奇奇怪怪的。
别的孩子都在讨论谁喜欢谁,连李一诺和任林都偷偷摸摸透露出他们觉得谁漂亮,谁有意思。
只有辛辰从来不会谈论这些。
一副对这事提不起半点兴趣的模样,除非它自个儿点头哈腰找上门来,不然他心里只有学习和坑蒙拐骗。
春寒结束后,学校举行了一次春游。
目的地是植物园,六年级的小屁孩们也一起参与。
小学生们都十分兴奋。
一会儿好奇这个,一会儿好奇那个。没过上太长时间,队伍就从那么长的一条长龙,变成了那么那么长的一条长龙。
沈梨喜欢把每一个介绍牌上的字都看完,所以走得格外慢,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小跑追上几步,才能跟上队伍的速度。
就这样,浏览到小花坛上的字时,她蹲在那里捧住下巴,突然对一个字开始发呆。
又过了一分钟,背后传来点动静,有人在靠近她。
辛辰本来只是想过来摸摸她的马尾巴,不过手刚刚抬起来,就转变了主意,
他随她一起看向介绍牌,半眯着眼睛,仿佛介绍牌里藏着宝藏,他要揪出其中的机关。
然而,半天也没找到关键点。
“小甜梨,你在看什么?”辛辰终于忍不住。
沈梨在心里小恶魔似的弯了下嘴角,脸上不露声色,抬手往前扇了扇,示意他再靠近一点。
然后一本正经。
“你知道这个字怎么读吗?”
简介牌上最大的两个字写着——缬草。
沈梨指着最左边的“缬”字。
辛辰端详了一会儿,皱着眉,摇头:“不知道。”
他像四年级时一样,坦率承认他不懂。
沈梨顿时乐开了花。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个字怎么读,但她很淡然,居高临下地鄙视他的无知:“这你都不知道。”
辛辰不害臊,只好奇:“你知道?”
沈梨揪着校裤,眼睛不眨,只是微微红了脸,骗他:“我当然知道,但我不告诉你。”
“噢。”
辛辰对她的行为表示了理解,并且摸了摸她的马尾巴,包容地点点头。
尔后,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扬起嘴角,咧开一个证明他没炫耀没说谎的笑容,身子晃悠晃悠。
“我虽然不知道这个字的拼音是什么,但我知道用西班牙语怎么说。”
沈梨当即表示怀疑:“真的假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在西班牙读大学。”
的确。辛辉哥哥西班牙语说得比英语还好。
沈梨忧愁。
她连中文都不知道,他却知道西班牙语。
所以,她好像输了。
沈梨垂着眸子,睫毛像小婴儿,软绵绵的。眼睛线条蜿蜒的弧度,写满了不开心。
辛辰什么都没有察觉,笑容依然可爱而善良。
“Te quiero。”
他说。
“什么?”
“Te quiero。”
他又说了一遍。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字的意思。”
辛辰歪过头,一本正经。
“Te quiero。”
沈梨点点头,不想在意,回过头继续观察花坛。
丝毫不知道,她一直好奇的她同桌那个问题,其实已经延续了她同桌的一贯作风,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方式告诉了她。
第17章
春游的下午,本来应该自由活动,可谁都没想到会下雨。
孩子们的游玩计划不得不停止,坐上校车,一边频频投去依依不舍的目光,一边颠簸返回。
这场雨十分让人讨厌。
不仅给六年级生最后一次春游画上了不圆满的句号,也由此拉开四月的帷幕。
***
“小梨子马上要考初中了,不过她成绩好,又懂事,用不着担心她。曼云一直忙着工作,最近出差在外地,所以没法过来,你不要介意。你不要介意……”
外婆唠唠叨叨了一会儿,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褶皱耷拉的眼皮下垂,因为年老而浑浊的眼睛微微发红。
四周陷入了寂静,只有风越过头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梨最讨厌的四月就这样来了。
城市的天空不再碧蓝,细雨抹不掉似的层层铺开,天空总蒙着一层朦胧的灰。
沈梨总觉得这是一个不上不下的月份。不像冬天那样冷得极端,也不像夏天那样热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