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对方再温柔体贴,那种技不如人的出糗,她都不想发生。
她抱着侥幸又紧张的心情,在后台踩着地上瓷砖的格子,数来数去。
明明离三点整不远,她却觉得熬过了好几个世纪,心里有猫爪不停挠上挠下,生怕自己演出晚了,或者辛辰那边提前结束了。
好不容易指导老师匆匆忙忙过来通知他们准备上台,一刹那,沈梨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愈发紧张。
要唱歌了,要唱英语歌了。
她手心出汗,捏紧了小拳头。
她随着乐团其他人穿过长长的走廊。上台前,她脑袋突然被人拍了拍,有个亲切温柔的声音问她:“小梨子,还记得歌词吗?”
沈梨抬头看了看。
是她这段时间都不想见到的贝斯手姐姐。
她点点头:“We can be heroes just for one day.We can be ……be……be……”
沈梨脸色突然发白,毛骨悚然的冰凉感贯穿了整个脊梁骨!感觉连发间都在颤栗——她好像忘词了!
贝斯手姐姐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笑了笑,轻声说:“你把那句唱出来试试试?”
“We can be heroes just for one day,we can be us just for one day.”
她又记得词了。
唱出来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从嘴巴和喉咙里自然而然地就蹦了出来。
“很好。”贝斯手姐姐抱住她肩膀,捏了捏,“上台之后就这样,别想太多,别用大脑去记歌词,用肌肉记忆,嘴巴会自动帮你把歌词唱出来。”
沈梨默了默。
隔了会儿,声音很小很不好意思:“姐姐,我,唱出来是不是怪怪的?”
“不怪呀。”贝斯手姐姐有点惊讶,笑着鼓励她,“唱得很好听,别怕,发音也很标准——你们是不是已经在学英语了?”
沈梨点点头。
“怪不得,我们小学都不用学英语的,你们这一代学生可真辛苦。”
贝斯手姐姐寥寥几句话,让沈梨吃下了定心丸。因为唱英语歌而生出的紧张被一点点消磨,几乎就快要回到她以往在角落默默敲打架子鼓的正常状态。
一行人走上舞台。
沈梨在架子鼓后坐下,透过舞台五颜六色的光束,往贝斯手姐姐那边看了一眼。
小姐姐扎着很高很高的马尾,头发因为太碎而微微炸开,有股酷酷的帅帅的味道。
贝斯手姐姐好像不是坏孩子。
沈梨沉重地想,她错怪贝斯手姐姐了。
就算贝斯手姐姐违反学生行为准则,明明是高中生还谈恋爱,可贝斯手姐姐对她好,就是好人。
沈梨移开视线,调整呼吸,做出打架子鼓时必备的酷酷的表情。
她居高临下扫视全场,目光却忽然一停,连带着心跳都一停。
她她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穿着白色的衣服,一副老神在在游刃有余的无辜模样。
舞台的光线有些刺眼,直直打下来,没过一会儿,眼球就感到细微的刺痛。
沈梨用力眨眨眼睛,等不舒服消退一些后,再次抬眼。
——哪儿有白衣服的混世魔王。那里明明只坐着几个学生家长。
沈梨心脏安稳地落了回去。
***
小摇滚乐团的表演如排练时那般,流畅完美,一切圆满成功。
他们兴高采烈对观众谢幕的时候,温萌也正带着开心的笑容,从另一个舞台的后台出来。
刚才她上台,清清楚楚看见了爸爸惊讶的神色,还有那个阿姨,比爸爸的惊讶中多了些恼怒,一直黑着脸,还训斥了她儿子几句。
虽然这样说不对,可那种报复的快意,还是让温萌觉得扬眉吐气,好像长长地舒了口憋久的怨气,个人都为之精神焕发。
了结了一个心愿,以后要无视他们,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就轻松了许多。
温萌甩着手上的水珠,难得蹦蹦跳跳的,想返回表演厅和陈杨帆分享自己成功的喜悦,不料一转身,目光正好捕捉到走廊上穿着白衣服的少年。
随意又正经样子,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不过似乎心情很好。
温萌呆若木鸡,脱口问出:“你怎么在这里?”
——是辛辰。
“什么?”
他歪了下头。
有一瞬间,温萌怀疑他根本没想起自己是谁。
如果让沈梨描述,能说出更准确的形容,辛辰模样显然是在怀疑“虽然不记得你了,但你可能是被我骗过的小喽啰之一吧?”
温萌想不明白辛辰的表情,好像是没想起她是谁,又好像只是单纯地疑惑。
算了。
她决定不再多想,只是陈述:“蔡老师说你今天请假,来不了。”
“噢。”辛辰给出一个真挚的笑,“我突然又能来了。”
“……”
温萌默了默,在心里轻轻微笑。
那天她又羞又恼,气呼呼跟着辛辰问了半天,最后辛辰辨不出真假地告诉她,他什么也没听见。
她和陈杨帆说的那些苦恼,他一个也不知道。
她几乎就要相信了。
可是,到了第二周,英语老师却突然让她准备在期末汇演时上台表演。
老师善意地告诉她,你作为英语班的优秀学生之一,理应被选为英语班的代表,给家长们致辞。
丝毫没提到他们上周才安排了辛辰这位万年第一上台。
后来还是从周六早班的学生口中套出答案——辛辰请假了,汇演那天没法出场。
……
现在,请假的辛辰,忽然出现在了人影纷乱的少年宫。
温萌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那为生命中所有可爱善良的人而生出的、压抑不住的喜悦,让她在白晃晃的阳光下,绽开一个灼灼的灿烂笑脸。
“辛辰,谢谢你!”
第14章
2002年中秋节恰好和国庆节撞上。不少工厂单位都在放假前的那一周,提前分发了月饼。
沈梨也在那个周末把月饼放到温萌的课桌上,坐下时告诉她:“我妈妈让我给你带的。”
桌上骤然多出几个精美的枣红色包装袋,温萌看一眼,无比欣喜。
“谢谢阿姨!”
扬起的清脆声音,像是在拜托沈梨帮忙转达,又像是自己对不在这里的沈梨妈妈说话。
见她一脸高兴,沈梨不由得好奇。
“你喜欢红豆吗?”
“喜欢。”温萌毫不犹豫。
说起这个,她有点不好意思:“上学期期末不是汇演吗,我念完稿子后去买双皮奶,加红豆的,没想到钱不够……幸好遇到阿姨来接你,就帮我给了钱。”
“没想到阿姨还记得。”温萌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脆生生的,“沈梨,你妈妈真好!”
沈梨“嗯”了一声。
昨天晚上妈妈提着公司分发的月饼回家,招呼沈梨过去挑了几个喜欢的味道吃。
想到小女儿第二天要上培训班,妈妈又很自然地说“你明天给温萌姐姐也带两个月饼,给她带红豆的,她一定喜欢。”
温萌果然喜欢。
沈桃好像也是喜欢红豆味。
妈妈记得很清楚。
沈梨胡思乱想得远了点,回过神来,发现另一个关键词,她很不理解。
“念稿子?上学期期末汇演,你也上台表演了?”
“呃……”温萌尴尬了一下,低下头,“是呀。”
“真的?什么表演?”
“英语致辞。”
沈梨微微睁大显得惊讶的眸子。
温萌眼睛里有一丁点内疚和羞愧,但丝毫不影响她在回忆起那一天时的甜蜜开心,她嘴角扬得很高,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个极其明亮的笑脸。
她把那些负面情绪都如雪花般扫走,鼓起勇气和沈梨说实话:“不是我英语考赢了辛辰,是汇演那天他请假了,所以换成了我替他上场。”
温萌看见沈梨更惊讶了。
她却在心里松了口气。
温萌知道承认这个事实很丢脸。
如果换做别的孩子,一定不会坦白自己是“替补队员”,太伤自尊了,太丢脸了。大家一定会倔强地坚持“老师说我适合上台”或者“我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让我上去。”
其实温萌很想说么说的。
可陈杨帆说,死不承认,才会更难看。
所以她坦白的承认了。
话从口出的瞬间,就像是拆下了一直以来绷紧的警戒线,刹那间,不用再死鸭子嘴硬的放松感传遍了全身。
温萌觉得,自己仿佛也像陈杨帆那般淡然了一样,平静注视一切悲喜。
她忍不住期待起她第一个听众,沈梨的反应。
沈梨却只是托着小下巴,目光散漫了半天,由衷生出一句感叹。
“真好。”
“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真好。”
温萌就像大人们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也确实就是,毕竟沈梨妈妈经常夸奖温萌。相貌好、学习好、性格好。
就连人缘都很好。
大人们喜欢她,同学们也喜欢她。
男孩子们已经记不起来班上还有沈梨这号落难公主,下课后只是兴致勃勃地围在神秘却平易近人的温萌公主面前。
就连无恶不作的辛辰,这辈子唯一做的一件好事,都是因为温萌。
可惜公主只会选择勇者,不会选择魔王。
沈梨丰富着自己的大脑。
曾经为了准确描述辛辰表情而训练出的想象力,在此时发挥了最大的效果。她自动描绘出一格又一格的画面——勇士闯魔城的故事。
反正肯定邪不胜正,勇士救出了公主,大魔王却被打倒。
大魔王消失前断断续续说了一长串,非常可怜。沈梨在心里为大魔王掬了一把同情泪,哭得哈哈哈的。
然而,她脸蛋上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温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更多的反应。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因沈梨那两个字而漫上说不出的滋味。她看向窗外冷冽的蓝色晴空,扬起嘴角。
“是啊,真好。”
辛辰其实,真好。
***
十二月的尾巴,小学自然课终于学到了放大镜这一章。
趁着接下来连续好几天的晴天,老师给他们布置了一堂实践作业,要求他们分小组做放大镜聚光实验,还要写300字的实验作文。
所谓的小组,就是同桌两个人。
六年级的孩子已经学会了在最不易发现的边缘,偷偷挑战老师的权威。
比如说偷偷涂亮甲油,偷偷嘲笑乖巧好学生,偷偷去老师明令禁止的网吧,玩两局蜘蛛纸牌。
他们才不会乖乖凑在一起做傻不拉叽的实验,他们只会分工:你写实验步骤,我写实验心得。
最会浑水摸鱼的辛辰,却难得没有偷懒。
非但没偷懒,反而一副“我虽然平时会想方设法偷工减料,但我下定决心要改正自己,所以必须认真做实验”的样子,提醒沈梨:“记得周末来我家做实验。”
“知道了。”
沈梨很不情愿,为了维持班长的好形象,只能一丝不苟的答应。
到了周末,她如约按响辛辰家的门铃。
开门的却不是辛辰,是暑假时见过的辛辰的哥哥——大概又到了国外的放假期,所以他从遥远的西班牙回了来。
“是小梨子啊。”
沈梨乖乖打招呼:“辛辉哥哥,请问辛辰在吗?”
“他出门了,有什么事吗?”
“他让我过来做实验。”
“先进来吧。”
辛辉把门再拉开了一点,笑了笑:“我弟弟去图书馆还书,一会儿就能回来。”说着,从架子上拿下拖鞋,又问了一句,“你们做什么实验?”
“放大镜的聚光实验。”
“噢。”辛辉明白了。
怪不得他弟走之前,一步三回头地提醒他,把家里的放大镜找出来。
辛辉带着沈梨进去辛辰的房间,给她倒上一杯果汁——这也是他弟叮嘱的。
想到弟弟的模样,辛辉不免有些好笑,温声说:“你先随便玩一会儿,我去帮你们把放大镜找出来。”
“嗯。”沈梨对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至今也不敢相信,温柔的辛辉哥哥,是辛辰的亲哥哥。
辛辉离开后,沈梨在辛辰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辛辰的书桌不乱,但也绝对不能算整齐。桌子的小架台上放着魔方和地球仪,下边一侧放着作业本,另一侧则是科学画报,和他的画夹。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整张书桌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画。
——不偏不倚,恰好是四年级时沈梨送给他的生日蛋糕图!
沈梨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在心里扎起小人。
她早就想说了,辛辰太过分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
每次她到他家里来,都能看见这张画放在他房间里的某一个位置,或是书架或是书桌或是枕头边。
那张抽象到极致的艺术品总能让沈梨的小脸蛋发红,非常不好意思。
毕竟画得太丑太丑,就算她是画的原作者,也不得不承认它的“不堪入目”。
辛辰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实在是用心险恶。
沈梨极其不满,小小地“切”了一声,撇撇嘴,以鄙视他的幼稚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