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沈梨抬了抬小下巴：“我和你又不熟，又不了解你，你不能叫我小甜梨。”
——她认识的汉字比辛辰多，就是说她比辛辰聪明。
她比辛辰聪明，就说明，辛辰其实也是她能降得住的幼稚鬼。
辛辰定定看着她。
沈梨又能读懂他表情了：先稍稍垂下脸，眼神定定的，脸颊要鼓不鼓，就是辛辰在想事情的样子。
隔了一会儿，辛辰坐直身子。
满脸严肃，字字清晰地介绍：“我叫辛辰，快十岁了，特长是吉他，喜欢的课是英语和自然，梦想是当个科学家研究星星。”
说完，露出个“现在了解我了？”的表情，抬下手指，又补充：“以后我当了科学家，上台领奖的时候，如果你想来看我，我一定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你。”
“只给你一个人。”
沈梨被震住了。
她睁大眼睛，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特殊，反而感觉到了挑衅！
“我不去，我也要当科学家，你如果要来看我领奖，我才会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好！”辛辰迅速表示一拍即合，“那就这么说定了！”
“……”
沈梨非但没赢，反而更难过了。
一想到自己的颁奖典礼，最好的那个位置上坐着辛辰，她就感到前所未有的灰心丧气。
这种沮丧，在她从小书包里拿出崭新的作业本的时候，稍微得到了缓解。
因为沈梨想到，辛辰答应了要帮小地精做一个月的家庭作业！
一个月！
多么辛苦呀！
沈梨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的小雀大笑着扑腾翅膀，她面不改色地把作业本摞齐，放在文具盒下面。
坐了一分钟，后排的女生上完厕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用近乎崇拜的语气感谢沈梨她同桌。
“辛辰，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帮我！你真厉害！”
女生拖开椅子，坐下来，一边甩着手上的小水珠，一边喋喋不休：“你不知道，我之前都快烦死了，每次抄黑板都左歪右歪，根本看不见老师写的是什么，我上学期考得那么差，都是因为李一诺……”
辛辰很礼貌地等她把话全部说完，再转过身。
“你之前说的，我帮你把李一诺换了座位，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
有点耳熟的说辞，沈梨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可惜——
来不及让她阻止了。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辛辰的声音。
正直又认真。
“那你帮我做一个月的家庭作业吧！”
“……”
***
沈梨感觉到了忧心。
刚来到新学校的第一天，就见证了两桩行贿受贿案。
巧的是，行贿的是她同桌，受贿的也是她同桌。
而她同桌的行贿受贿对象，一个被发配边疆，一个压力如山，只有她同桌自己，清清爽爽，不带一片云彩。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班会。
开学第一天的班会，除了让学生收心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对于小学生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选班干部。
班长、学习委员需要到讲台上发言，其它职位学生报名再举手票选就可以了。
沈梨坐得端端正正，只有手心里掬了一把汗。
等老师说完“现在开始竞选班长”，她报名走上讲台后，手心里的汗水更多了。
沈梨才刚刚转学第一天，和大家都没有完全认熟，居然已经开始准备竞选一班之长的位置，实在是……太另类太不低调太让人意外了！
同学们都用震惊的目光，自下往上目瞪口呆地瞧着她，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麻雀。
沈梨紧张得心脏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她脸上还是严严肃肃的，张了张嘴，从咚咚的心跳声中蹦出自己的词。
“大家好，我叫沈梨，我想要竞选班长。”
“我以前在三小读书的时候，当过三年的班长，我相信以我的经验，可以当好大家的好榜样，当好老师的小帮手！”
为了不让自己露怯，沈梨把自己的声音调大了一点。
一切都很正常，唯独在说到三年班长的时候，她脸上飞起了一点害臊的粉色。
其实沈梨没有当过三年班长，只是第三小学和家属小学过远的距离告诉她，她是否当过班长是一件无从考证的事情。
尽管如此，沈梨还是为自己小小的谎言，担忧起了一身冷汗。
她其实不想竞选班干部，更不想当班长。
她只是看不惯一些不良的风气，所以才……
沈梨想，自己绝对不是为了争一口气，不是想要获得谁的关注和表扬。
她定了定神，攥着手，继续故作镇定地往后说：“我观察到班上部分同学有一些不好的行为！”
这句话咬得很重，她还特意往辛辰的方向瞥了一眼。
辛辰皱起眉。
他前后看了一圈，似乎在观察谁有不好的行为。
然而他谁也没看出来，所以他收回视线，继续鼓励地注视沈梨。
沈梨为他的没有自知之明倒吸一口冷气。
“假如我能够当选班长，将会通过班分制度来纠正和督促班级中的不良行为，也会表扬奖励表现良好的同学。”
“我保证做到团结友善、乐于助人，认真负责地为大家服务！”
沈梨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竞选词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最后和大家鞠躬说完“谢谢”，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紧张透了，像个第一次登台表演的小屁孩一样。
不过现在还不能彻底把心脏放下去，因为同学们躁动的掌声之后，才到了最关键的环节——举手投票。
一时间，整个教室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显得有些忐忑，来来回回转动着脑袋，窃窃私语。好些人不住地往后张望。
那样子让沈梨觉得，他们似乎是一群小喽啰，正在等待某个大魔王的下一步指示一般。
沈梨的心，揪得比看《猛鬼街》时还紧。
还好没有让她屏住呼吸太长时间，孩子群中突然举起一个胳膊。
白皙匀称，笔直干净。
沈梨平抚一下心情，看过去——
好巧不巧。
举手的正是她刚才提到的要严厉打击的对象——她同桌辛辰同学。
居然是他！
一时间，沈梨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有了个开头，其他同学们就像受到鼓励了一般，纷纷抬起小胳膊，不一会儿，下面便立起了一排排整齐的小树林。
冯老师数了数，共有39名同学举手。
全班总共40人，剩下那个没举手的叫沈梨。
就这样，沈梨在团结到难以置信的氛围下，顺利当选了四年级一班的班长。
第5章
沈梨心底又酸又甜。
那种紧张之后收获的莫大的惊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与之而来的，还有害怕做不出成绩的担忧……
空的满的，太复杂太复杂。这个年纪的小沈梨根本无法一样样体会出来。
不过她更直观地感受到了地位不同引起的待遇不同。
她身后矜持了一整天，对她抱着想接触又不能接触态度的女生，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戳了戳她。
“班长，你以前在三小，一直当的就是班长吗？你真厉害！”
她叫肖玲玲，“你真厉害”似乎是她的口头禅，沈梨今天至少听见她说了五次这几个字。
沈梨又有点心虚，又有点愧疚，努力端正脸色，对她点了点头。
“你真厉害！”肖玲玲热情地夸了一遍，表示，“我以后一定配合你工作！”
沈梨也用班长的模样对她微笑一下。
接下来是选学习委员、体育委员、生活委员。
选文娱委员的时候，沈梨明白了肖玲玲突然对她展现的热情来自哪里——肖玲玲参与竞选了文娱委员。
沈梨很给面子地举手支持了她。
“人情”的观念在小屁孩们眼里还很薄弱，沈梨只是隐隐觉得，自己这样做能够拉拢肖玲玲，以后办事会更加方便。
课代表和组长的竞选排在最后，别的小朋友们依然兴致勃勃，可沈梨已经有点心不在焉。
反正老师选的人她都不认识。
即便肖玲玲快言快语地和她介绍了，可名字太多，沈梨反而一个也没记住。
——除了英语课代表。
因为英语课代表是老师钦点的。
辛辰。
肖玲玲尽职尽责地给近在眼前的辛辰做解说：“辛辰超厉害的，他哥哥在国外念书，他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了，都能和外国人对话，我亲眼看到的，他和外国人说外语呢！”
沈梨记起小月牙前几天说的，英语总是考不赢辛辰。
她难以察觉地撇了撇嘴。
嘁。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还是三好学生呢！成绩好、身体好，思想品德还好！
她认为老打坏心思，还公然贪污的辛辰，不应该当选班干部。
不过幸好，小小的英语课代表，比不上一揽大权的班长，她以后一定会对他严加防范。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选举正好结束。
大家似乎依然对这次选举意犹未尽，都三五成团聚在一起，一边往沈梨的方向投来目光，一边小大人似的，面容严肃地议论纷纷。
他们的目光都说不出来的奇怪。
让沈梨那种仿佛自己是误闯进魔王城的人类学家感觉，再次冒了出来。
她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收拾自己的家庭作业。
倒是她同桌辛辰，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托着腮往周围看了一圈，然后不慌不忙地凑近她。
他声音不大：“小甜梨，你想把我们班变成什么什么样子？”
沈梨肃着脸色，有模有样，正儿八经：“勤奋上进，乖巧懂事。”
“噢。”辛辰露出懂了的神情，扬扬眉毛，很好心，“你听过这样一句话没有？”
“什么？”
辛辰说：“七岁八岁狗见嫌，九岁还有大半年。”
“……”沈梨闭紧嘴。
辛辰抬起笔尖在空中指了指，似乎在帮她想对策一般，更小声了：“你觉得，你那个班分制度，能搞定这群狗都嫌的小恶魔吗？”
“……”
沈梨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她同桌为什么敢把他自己排开在外。
到后来她也没等到辛辰悔悟，只好无视掉他“好心”的提醒，一本正经地打官腔。
“总会有办法的。我现在需要你们班以前的班长——”
沈梨顿了顿。
一想到辛辰刚才“小恶魔”的形容，她就觉得自己说的那个“班长”缺少了很多气势。
她清了下嗓子，改变说辞。
“我现在需要你们班以前的大魔王列一下班级名册表给我，你们班以前的大魔王是谁？”
辛辰动也不动，声音干净，给她一个笑脸。
“是我。”
“……”
***
那天晚上回家，外婆比当了班长的沈梨本人还要高兴很多。
拉着沈梨的手，夸了半天。
外孙女漂亮啦、懂事啦、能干啦，夸得沈梨小脸蛋红透了，再也绷不住一本正经的神情后，外婆又笨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眉开眼笑地给沈梨妈妈打电话。
外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自己说话声音大，别人给她说话的声音也要大。
沈梨听着电话里断断续续的声音。
外婆说：“我们家小梨子可厉害了，刚进学校就被同学们选为班长，我就说小梨子是个能干的好孩子，你看她多争气……”
“妈，我现在还在开会。你还有没有别的事儿？”
老人家捂了捂电话，往沈梨那边看一眼。
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摆弄着书包上那一大堆叮叮当当的吊坠，似乎没注意到她们的谈话。
老人家压低声音：“小梨子又乖巧又懂事，是个好孩子，你一天也别老是工作工作，多和孩子说说话……哪儿有那么多过不去的坎儿，你这样……”
外婆显然想多说点什么，可外孙女就杵在面前，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叹了口气，声音严肃：“别忘了，你是个母亲。”
沈梨妈妈显得十分疲惫：“妈，没别的事儿我就挂了，我还开会呢，真的忙。”
“行行行。”
挂了电话，外婆还有点不高兴地唠叨“忙忙忙，成天都忙”。
回过头见到沈梨，又和蔼地笑起来。
“妈妈最近忙，没法过来看你，不过妈妈让外婆给你做顿好吃的奖励你。今天晚点吃饭，外婆给你做青椒烧肉好不好？”
沈梨停下自己对小吊坠的研究，抬起脑袋。
隔一会儿，点点头，对外婆乖巧地笑笑。
“嗯！”
***
第二天早上，沈梨来学校来得很早。
应沈梨要求，前任大魔王辛辰也来得很早，为了所谓的“班长交接”工作——也就是帮她整理班级名册。
7点50分。
还有十分钟上课，老师还没来，大部分同学已经到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