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个时间，沈梨按捺住紧张，在讲台上公布了班分制度的具体实施方案。
和值周生扣班分的制度很像，不过把分落实到了每个同学头上。
没戴红领巾扣1分、课堂讲小话扣1分、迟到扣1分、给班级抹黑扣3分……
反正有很多很多的扣分项，加分项也有，少之又少。
到最后，有奖有罚。
实际上，关于奖励和惩罚，沈梨一点也猜不准轻重，她很担心自己给出的惩罚太重，“小恶魔们”会抗议不干。
这样一来，她的班分制度会无效，她这个班长也会当得很没威严。
所以沈梨目前给出的赏罚是这样。
“倒数前三的同学，需要帮顺数前三的同学打扫一天的清洁！”
声音落下后，班上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暂的安静后，瞬间哄闹起来！
有的同学露出势在必得的模样，有的人一脸无所谓，有的人皱着眉，撇着嘴巴。
最让人意外的是，教室某个角落甚至发出了哄笑。
这让沈梨的心脏怦怦直跳，一时间生出点羞臊。
不知道他们究竟都是怎么看待班分制度的？会不会小瞧她？
班上声音实在是太乱，嗡嗡嗡的，就算她竖起耳朵，也很难听清楚每个同学具体在说些什么。
沈梨抿着嘴让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同时也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
她悄悄把身子挺得更直，表情也更加肃穆。
她拍了拍讲台桌面，正想制止住班上这阵不太正常的哄闹，不料，下面表情不一的学生群中，却突然站起个人！
原本纷纷扬扬的讨论声像是被突然关进扎紧的口袋，小了很多。
到后来越来越小声，直至消失不见。
教室里安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
同学们都闭上嘴巴，扭头看独独杵在教室最中间的白衣服小少年，像是在等着他拿主意。
沈梨也跟着看向他。
不得不承认，辛辰是个很好看很亮眼的家伙。
而且比沈梨稍微厉害那么一点、只有一丁点的是：哪怕有一万个人盯着他，不管是在舞台上，还是行刑台上，他都会该做什么做什么。
譬如说一本正经的给人讲歪理，或是满脸无害地打算盘。
一副很日常很余裕的魔王样子。
沈梨觉得一定是因为他脸皮太厚。
这会儿辛辰略微抬起头，先给出一个表明他没有做任何坏事的笑容，才正儿八经地说：“我觉得奖励力度还不够大，还达不到可以鼓励表现优秀的同学的程度，这对被奖励的同学不公平。”
这一句话就说到沈梨心里去了。
她其实也觉得力度不够，可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加大了。
见下面有些看起来就很乖的学生小幅度点头，沈梨表现出愿意听取建议的好班长样子，正色问：“那你觉得应该怎样？”
辛辰回答：“我建议每周末统计一次班分，当周分数顺数前三的同学可以免去下周一整周的清洁劳动。”
一整周？
那不是，太爽了！
教室中顿时一片哗然！大家都兴高采烈！
那样子就像他们已经被免去打扫劳动了一样！
沈梨也很开心。
非常合理，非常合适。
非常合她心意！
她当机立断，拍手决定。
“那就按辛辰说的，一天改成一周。倒数前三的同学帮顺数前三的同学打扫一周清洁！”
“……”
诶——？
有孩子现在才反应过来，奖励和惩罚是合在一起的。奖励时间延长，也就意味着惩罚时间延长。那他们要是不小心被罚了怎么办？
顿一会儿，一些不同的声音陆陆续续冒出来，像是在发出抗议。
稀稀疏疏的，虽然不多，却也不小。
沈梨拍拍手，无视他们，注意力只放在辛辰身上。
她很懂礼貌，诚恳而认真：“谢谢你，辛辰！”
声音不大不小。
旁边的抗议停下来。
沈梨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对自己有意见了。
她特意把“辛辰”这两个字念得很有力。
——因为这样可以告诉大家，这是辛辰的坏主意，她这个小班长，只是为了听取民众声音。
辛辰歪头站着，抿着嘴角，定定瞧着她。
沈梨也瞧着他，大脑转得飞快。
她以前在别的班干部作文中听过“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句话。
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做点什么，那种既能显示自己的班长气魄，又能让同学们敬佩的事。
于是，沈梨小小咬了咬牙，心一横，盯着辛辰，大声宣布。
“不过，老师说了，班级必须有秩序，学生必须讲礼貌。老师和班干部讲正事的时候，要先举手才可以发言，不可以随便站起来乱插嘴。”
“所以，辛辰，扣1分！”
第6章
沈梨上任的第一把火，或者说对辛辰的第一把火，让班级里的不少孩子都倒吸一口冷气，目瞪口呆。
他们看看沈梨，又看看对峙的辛辰，脑袋来回转动，都有点不知所措。
当事人辛辰却很冷静，身子动了动，略微扬了扬眉毛，有点像是意料之中，又有点像是意料之外。
他垂手想一会儿，甘心认命。
“噢——”
辛辰自己都认罪了，别人还能有什么意见？
四年级1班，有史以来第一次在上课前的准备时间里，安静得无以复加。
沈梨回到座位。
拉开椅子的时候，小心脏稍微有些愧疚地蹦达一下，耳朵也不自觉地烫了烫。
她瞟辛辰一眼。
这一眼恰好和他视线对上。
沈梨心底嗖的一揪！
辛辰似乎没生气，居然还能给她一个笑脸，一个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好朋友打招呼时的笑脸。
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喊她“嗨，小甜梨”。
沈梨这次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了，出于心虚，她也对他微微笑了笑，然后飞快撤开视线，准备起上课要用的课本。
不得不说，辛辰的伏法带来的效益显著。
这天上课的时候，学生们都乖得不得了。
很少有讲小话的同学，也很少有接老师话哗众取宠，逗得全班大笑的同学。
就连下课的打闹都收敛了——不再拎着清洁工具，在走廊上跑来跑去。
这让4年1班的老师们难得的对课堂教学环境表示了赞扬，沈梨也被冯老师单独夸奖了一番。
第一把火烧得漂亮，沈梨有了政绩，班长的威信也立了起来。
沈梨十分兴奋。
从冯老师的办公室回教室之后，她马不停蹄地着手于第二件班分制度相关工作。
——名册表。
为了做到公平公正公开，沈梨决定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列在教室后面黑板上！
加分扣分一目了然，不仅能起到表彰好同学的作用，还能警示表现不好的同学！
当然她手上还有另一份名册表——辛辰给她的。
这上面的加分扣分都会和后面黑板同步。
与之不同的是，上面会写清楚加分扣分的具体原因。这样可以避免有学生作弊。
沈梨看了手上的名册好一会儿，抿抿嘴角，对辛辰开口：“你……你帮我把班上同学的名字，都列在后面黑板上，我统计班分要用。”
她咽下句末的“好不好”。
她怀疑辛辰会说不好，她只好用做正事时公事公办的语气来解决。
辛辰正在看《科幻世界》，“嗯？”了一声，侧过脸。
“你帮我把班上同学的名字都列在后面黑板上……好不好？”
沈梨到底憋不住，主动把命令句改成了问句。
想到自己撞破的两起贪污案，还有自己和辛辰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她捏了捏拳头，和他谈条件：“作为报答，我会给你买一个冰淇淋！”
“可我不想要冰淇淋。”
辛辰反应了过来，摇摇头，想一下：“你帮我把扣的那一分加上去，怎么样？”
沈梨也摇摇头，斩钉截铁。
“不行！绝对不行！”
“……”
教室后面打闹的孩子们腾出了场地，还帮忙端来了凳子。
辛辰从上往下，一笔一画将每个同学的名字写上去。
共分成5列，每一列8个名字。名字后面都会空出一小段距离，方便加减分数。
辛辰的粉笔字比沈梨好看。
不过沈梨会纠正，那不是比她好看，只是字写得比她成熟一些。
沈梨亲自监督他完成工作。
前面都没什么好挑剔的，直到写到他俩名字。
——他俩名字排在一起。
为了班长的特殊性，沈梨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最后，所以辛辰先在黑板上写下了“辛辰”两个字。
点捺勾完，又往下写沈梨名字。
他名字后面一大片空白的黑板，沐浴在灿白阳光下，泛出墨绿光影。
沈梨有模有样地在那片空白中写了个“-1”。
表示扣一分。
抬起手，看见辛辰已经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正歪着头仔细端详她那个“-1”。
模样认真。
这家伙帮她出谋划策。她采纳了他的意见，然后给他扣了一分。
她要求辛辰帮她写黑板字。辛辰帮忙了，然后她依然坚持给他扣了一分。
沈梨隐约感到不好意思，但她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能安慰自己，她这是牺牲一个人，幸福千万人。
电视剧里那些帝王都是这样做的。
沈梨清了下嗓子，问：“怎么了？”
辛辰鼓了鼓脸颊，发出一小阵代表思索的声音，突然开口：“小甜梨，你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两个人吗？”
“什么？”
“一个人聪明狡诈，特别擅长讲歪理，特能怂恿人。另一个人优雅高贵，勤奋好学，得到了许多人尊敬。”
辛辰停了下，像是点了点黑板上她的名字。
他神神秘秘地接着说：“但是，这两个人都是狂热好战分子，就是——你看动画片吧，就是都喜欢战斗，用各种办法达到自己目的的意思。都不怎么好。”
沈梨正色瞪他：“你说谁？”
她跟个小大人似的，一副很懂的样子。
因为她在电视剧里看过这样的场景，肯定一个说的是你，一个说的是我。
辛辰却正儿八经：“希特勒和拿破仑。”
他笑了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历史节目里讲的。”
希特勒和拿破仑啊……
是希特勒和拿破仑就好。
虽然和他们不熟——可能依稀听过名字，比如拿破仑蛋糕。
反正不是指她。
沈梨面色不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辛辰却抿了抿嘴角，又靠近她一步。
声音变得很小很小。
“沈梨，我要是大魔王，你就是超级大魔王。因为你成天都在欺负大魔王，你就想着欺负大魔王。”
沈梨呆了下，看见辛辰长长的睫毛无害地在她眼前扇了扇。
他抿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直起身子，回去座位。
沈梨愣住。
他……他怎么能这样说？！
她才不是什么大魔王！
她是好人！
沈梨抿紧嘴，肯定了自己的为人。
她瞥了眼全班唯一一个扣过表现分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脸蛋微微发热。
沈梨放下粉笔，也挺直脊背，很有班长风范地回到自己位置。
***
那个星期五统计班分，辛辰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打扫下周清洁的学生。
沈梨在台上宣布哪些同学表现分最低，点到辛辰名字的时候，清楚看见辛辰眼皮抬了下，以一副没想到、不知情的模样望向她。
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将他推上绞刑架，他被缚着双手，露出“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你们爱信不信”的清白风度，脑袋里却想着怎么顺走行刑官衣襟上的纯金胸针。
和辛辰当同桌的这一周，沈梨成绩比以前更好了。
具体表现在语文作文上——她的各种修辞手法，都比以前出彩得多。
她相信以后再也不会被老师说，沈梨的作文缺乏想象力，写得不够优美了。
***
周六早上下了九月以来第一场雨。
夏日堆积已久的炎热，被这场雨冲散了很多，凉丝丝的空气沁到城市每一个角落。
沈梨今天第一次上奥数班，刚进教室，便听见个清脆的声音。
“沈梨，这里！”
她抬眼看过去。
小月牙温萌坐在教室正中间第三排，弯着眼睛，对她绽开一个笑脸。
她的笑脸也像月亮，不够耀眼夺目，但是亲切舒服。
温萌一只手朝她挥舞，另一只手拍拍旁边椅子，示意帮她留了位置。
沈梨犹豫一下，走到她旁边。
“我本来还以为我们分不到一个班，结果刚才看分班表，第一眼就看到你名字了。真好，我们可以坐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兑现和沈梨妈妈保证的“会照顾怕生的沈梨”，温萌除了展现亲和外，还有热情。
这让已经隐隐约约触到青春期那根敏感胡须的沈梨，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被人小瞧了，还偏偏是她最难以反驳的软肋。
她只能尽可能成熟地对温萌笑了笑，“嗯”一声。
“没想到会下雨。”温萌说，“我在外面吃早饭的时候，突然开始下雨，我没带伞，被吓了一大跳，不过幸好过了一会儿雨就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