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亲人是可以依赖和求助的。
吊扇在头顶呼呼乱吹，沈梨抹抹脸，发现那里冰凉。
也许她也不是什么都不介意。
她是独立自主习惯了，可内心深处的深处，对让自己变成这样的母亲，是有些许怨恨的。
有期待才会有怨恨。
她可能没法再改变自己，不过有一天，时间终究会让他们都柔软下来，解开一切心结。
她不知不觉间哭了一场。
***
高三终于正式来临，黑沉沉的。
有时候一踏进教室，压力扑面而来，甚至于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教室前方小黑板上写着巨大的倒计时，时间每走一天，数字就删减一次，有如定时炸|弹，等着爆炸的那一天。
和高二有来有去的分科班级不一样。
这一年，班上同学只有走没有留。
学校为了达成“优进优出”的目标，开设了特殊班，专门针对那些从重点初中考进来，现在成绩却不尽理想的同学。
班上学生走了四五个。
郁青走了。
其实她的成绩大可不必进特殊班，她只是不想再和那群倒胃口的同班男生在一起而已。
张洪铭也走了——不过不是换个阵地继续欺负女生，而是因为生病休学。
郁青走得很欢喜，也很解气。
“这就是恶有恶报。”
她对张洪铭空下来的座位眼含蔑视，抬高下巴和沈梨评判。
最后转回脸来，拥抱了沈梨。
“梨子，我会想你的。”
这还是郁青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管沈梨叫梨子。
沈梨没有纠正，她觉得这个昵称也蛮好的。
她拍拍郁青的背，笑起来：“又不是见不到了，不还在同一个学校同一栋教学楼吗？”
“但是平时都没法和你说话了。”
郁青闷闷不乐了一阵，长长吐出一口气。
“梨子，其实你人特别好，你只是不喜欢表现出来而已。你比那些……自以为是的英雄，好多了。”
沈梨对她笑了笑。
“你也很好。”
郁青抱起装满练习册的纸箱，又想了想。
“要是老师都不拖堂准时下课的话，我们中午还可以一起吃饭。”
“嗯。”
郁青站了一会儿。
“其实我觉得辛辰也很好。因为你现在越来越喜欢笑了。”
暑假时她们像两个小学幼稚女生一样，交换了秘密。
郁青告诉了沈梨她受到的排挤和不公。
也许是为了安慰她，也许是想和什么人聊聊——温萌可以和陈杨帆倾诉，但沈梨从来都埋在心里，沈梨告诉了她一部分自己家里的事情。
郁青张口结舌。
她被张洪铭为首的几个男生——只是同学而已，冷暴力了一年，就觉得受不了。
沈梨却在这样的不公环境里长大。
哑巴半天，郁青问她。
“辛辰呢？你和辛辰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沈梨没有隐瞒：“小学四年级。”
“他那时候就这样了吗？”
“怎样？”
“就、就这样。”围着你转，支持你、开导你、陪伴你。
“……嗯。”他那时候就疯疯癫癫、精神异常了。
郁青没有再多嘴。
但她觉得，沈梨没有钻牛角尖，辛辰一定功不可没。
这会儿郁青突然提到辛辰，沈梨不由得愣住。
好半天，才点点头：“他的确很好。”
郁青眯眼笑了笑，用说不出来是促狭还是戏谑的表情拍拍她肩膀。
2班五十余名学生，郁青只给沈梨说了再见。
一切告别完，她踩着初升的太阳光辉，一步步前去她以前最讨厌、现在却隐隐生起期待的那个全新的环境。
第48章
虽然说是有机会一起吃午饭，实际上能够一起吃午饭的时间实在是太少。
——要求高三的老师们准时下课，实在是一种奢侈。
不过郁青看起来对新班级适应的不错，至少不再像高二时那样阴郁沉默，渐渐有了高一时那个郁青的影子。
有一天早上，郁青甚至主动到了二班来找沈梨。
要知道，二班一些同学一直是郁青的心结。
他们高二时怎么对待郁青，郁青现在就想怎么对待他们。
——她连和那些男生走在同一个走廊上都觉得恶心。
所以她能不到二班的走廊，就不到二班的走廊。
沈梨走出教室的时候，正好看见温萌和唐乐乐在给郁青打招呼。
郁青也对她们微微笑了笑。
新的环境虽然不能解开芥蒂，但可以把性格的尖锐部分温养到圆滑。
见到沈梨后，郁青招了招手。
从书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沈梨。
“这是什么？”
“巧克力。”
“我知道它是巧克力……”
沈梨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笨蛋，指了指。
“为什么上面有你的名字？”
她发懵的样子，让郁青线条冷硬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因为是我自己做的。”
郁青本来想得意一点，但她早习惯了冷着脸，做不来那么丰富的表情。
她只能平淡地解释：“国庆期间和星空台的日本动漫学的。”
沈梨笑了：“谢谢。”
郁青摇摇头表示不用客气，尔后叮嘱。
“回头记得告诉我好不好吃，我好改进。”
“好。”
一群男生哄哄闹闹从旁边走来。
等瞧见郁青后，都像突然哑巴了，吵闹全被扼在喉咙里。
他们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又面色复杂地走进教室。
郁青到底不想在二班久留，叮嘱沈梨早点告诉她食用心得后，转身回去楼上。
沈梨拎着那一小包透明玻璃纸包着的巧克力回教室。
正好和温萌视线对上。
温萌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她也笑笑。
***
沈梨其实对巧克力不算特别感兴趣，不过这不妨碍她觉得好吃。
中午难得老师没拖堂。
二班下课的时候，隔壁还在上课的两个班级都对他们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沈梨吃饭吃得快，回来时还不到十二点半，走廊上空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似乎学生们才离开不久——看来一班和三班拖堂时间不短。
她去洗了个手。
二班去往洗手池，必然会经过一班。
她不由得瞄了一班一眼。
沈梨发誓只是路过的时候视线像逛街一样乱晃，不是故意去看谁谁谁的。
结果看到了谁谁谁。
她想了一会儿，进去教室一趟，又很快出来。
***
辛辰最近忙到了极点。
他平时很难出现在教室，一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模样。
物理奥赛的全国决赛马上开始，学校里的物理竞赛生都进入了紧张的备赛阶段。竞赛老师恨不得能拿着鞭子在他们身后追赶，将他们鞭策上全国第一的位置。
今天难得不用上竞赛课，老师却留了一堆冲刺题给他们。
这会儿辛辰还在刷题。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不像是在做题，更像是在丈量一张航海图。
一道题做完，正想接着刷下一道题，突然听见旁边响起个声音。
冷硬严肃，还有点若无其事。
“喏。”
小甜梨的声音。
辛辰一听她声音就很高兴。
面前被递上了什么东西，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自然地张开了嘴，完全信任她。
微苦的巧克力在口中化开。
辛辰转过头，眼睛明亮。
窗口高大杨树的树梢随风摇摆，无数翠绿色叶子朦胧招摇。沈梨逆着光，正微微侧着脑袋瞧他，目光盈盈中有一丝好奇。
“你不怕我给你喂什么讨厌的东西吗？”
他摇摇头。脑袋从左往右偏了偏，说话时眼睛稍稍一眯，一副“我怕你看不出来我在说真话”的样子。
“你喂的什么我都喜欢。”
末了还补充。
“就算是榴莲都喜欢。”
辛辰特别讨厌榴莲。
不管是榴莲果肉还是榴莲大福，他全都视为眼中钉。
也许下次真的可以试试给他喂榴莲大福。
沈梨在心里邪恶的笑了一下。
“那巧克力喜欢吗？”
“喜欢。”
辛辰从善如流，给她一个笑脸。
“你买的？”
沈梨摇摇头。
“郁青做的，送我的。还剩了这么几块，我就特意带过来给你尝尝。”
她说话时声音慢了半拍。
带着股小奶音，显得特善良。
然而辛辰同学和她势均力敌。
她能读懂辛辰，辛辰也能读懂她。
他立刻明白。
百分之百第一理由是沈梨同学吃不完了。
第二理由才是送给他品尝。
辛辰看了巧克力一眼，嘴角动了动，露出“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地位很低”的模样，也正儿八经评价。
“小甜梨，你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沈梨立刻瞪了他一眼。
别以为她不懂他这种句式是什么意思。
辛辰抿抿嘴角，再乖巧地拈起第二块巧克力，塞进口中。
他吃完巧克力，抿了下食指和拇指。
动作时直直张开的另外三根手指愈发修长好看。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梨觉得他这个动作特别吸引人。
她难免多看了两眼，等辛辰对她疑惑地扬扬眉毛，她才转移开话题。
“你们什么时候去集训？”
“后天，不过明天下午就要坐飞机赶过去。”
“那什么时候回来？”
“下下周周一。”
下下周周一的话，算下来总共要10天左右。
沈梨“哦”了一声，拇指指甲轻轻划着食指的指腹，一时没有再吭声。
她垂着睫毛看向桌面，不知道想些什么。
辛辰瞅了她一眼，思绪一转就明白过来，又给出第二个答案。
“其实也要不了那么久。只是之前杜老师说，考完后大家在周围旅游放松一下，所以才多逗留了两天。你要是想，我下周五就能回来。”
“我才不想！”
沈梨立刻反驳，将巧克力往他怀中一推。
“好好在那边待到你的下下周周一再回来。我回教室了。”
沈梨起身要走。
还没走出那一排座位，就听见辛辰略略扬起的声音。
“小甜梨！”
干净好听。
沈梨嘴角微微一翘。
他说：“我保证下周五能到家！”
谁管你。
沈梨没有回头，只是眼睛开心地弯了起来。
走路的时候马尾巴在脑袋后面甩呀甩的。
仿佛画出了一道笑脸。
***
午饭后阳光格外致密，晒得人懒洋洋的，全世界都白光粼粼。
温萌走上三楼，恰好遇见了李豹，抱着一叠资料，匆匆忙忙往楼下跑。
一见到熟悉的学生，李豹立刻松了口气，喊了她一声。
“温萌！”
尔后，从手上那堆资料中翻出一张什么，递过来。
“你帮我把这张表交给辛辰一下。”
听见这个名字，温萌表情似乎有些异样。
低下头，资料表的照片上，少年绽放着一个笑脸，乍然一看秀气漂亮。
“哦。”
她垂着眼皮答应。
李豹就着手上那叠东西扇了扇风，喘了口气，又记起个事来，用手指点了下。
“对了，还有，让他一会儿到楼上办公室来找我。”
“哦。”
李豹看起来挺着急。
匆匆忙忙等到一个回答，继续风风火火往楼下赶。
温萌愣愣，对着手上那张纸发了一会儿呆。
抬起头，她或是松了口气，或是提了口气，拿出镇定自若的态度前往一班。
其实前段时间温萌有感觉到很愧疚。
换组的事，是她做得不对。
她太过分了。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给辛辰道歉——或者说，不是道歉，是好好谈一谈。
她希望他能理解她的想法。
他们能够冰释前嫌。
但辛辰大概真的被那件事给惹怒了，一直没有给她机会。
他除了学习，就是没空。
周末没空、放学没空、暑假没空。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空。
温萌不好质问他。
刚才李豹找她帮忙，她几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这种主动积极的作风，和她以往消极排斥的态度南辕北辙。
也许，就算辛辰不愿理她，她也还想再努力一次。
就当是她和辛辰之间的一个机会。
温萌攥着那张资料填表单，在一班门口徘徊了好一阵。
迟迟没有进去，还是出来接水的唐乐乐突然把住她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