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暧昧——李阿吾
时间:2019-09-13 08:17:56

  金鱼袋子被放在黄褐色桌面上,木艺好奇地凑过去看了几眼。
  “挺漂亮的。”
  他跟最漂亮的那条鱼大眼瞪小眼,隔着塑料几乎要碰到,突然就被身后那人踹了一脚,差点趔趄用脸把袋子压扁。
  余江枫脸色极差,打个比方,就是学霸不耻下问时既抗拒又真香的脸。
  “你到听见我说话了吗?”
  不依不舍地跟小鱼分开,木艺干咳了一声,拽了拽身上的白大褂,老神在在,“所以当初我并不同意你追她啊。”
  果不其然,又是一脚,余江枫皱眉,“她是你姐,我是你朋友。”
  “但你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难道我说错了吗?”木艺这时突然摆出小舅子的姿态,将长久以来的心里话和盘托出,“枫哥,你人长得好、学习好、家世好,从出生开始你就知道,你有奋斗的资本,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太惨。”
  “但是我姐不一样,她知道,一旦有天自己没有公司将会变得毫无价值,原来的油画专业已经变得陌生,还是个失败的企业家,整个家的重担和整个公司的生计都在肩膀上扛着,她要付出的比你看见多好几倍。她拒绝你的帮助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他摸着鼻子,很没出息又想起木少倾刚接手木氏那两年,逢喝必吐,每天晚上都自己在屋里,边哭边练酒量。
  余江枫的心似乎突然停了几拍。
  他无力地垂下头,语气中充满着愧疚,还有一丝丝坚持,“因为这样,她就注定不会喜欢上我了吗?”
  “啊……你在说什么呀,”还在准备长篇大论的木艺突然被这句话噎的卡壳,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余江枫,“如果她不喜欢你,你怎么可能穿上我的大裤衩。”
  “算了,我跟你说个秘密。”
  十岁的木艺并不是现在这样大大咧咧的样子,相反很是敏感脆弱,而当他拿着一封信件敲开木家大门时,那份自卑达到了巅峰。
  孩子还不懂分离,他只是看着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溢出细密的痛。
  开门的人是木少倾,那时候她也不过十五岁,穿着红色格子的棉麻连衣裙,头发被全部扎上去,落下细碎的额发。
  她那双丹凤眼像是能够看透人心,紧接着回头看了眼屋子,有些紧张又有些淡漠,推了木艺一把,“走。”
  可惜这点声音没能逃过顾漫云的耳朵,即使她正在跟人打电话,处理木帆死后留下的烂摊子。
  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谩骂和推搡,木艺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眼前的女孩因为自己失去了父亲,女人因为自己失去了丈夫。
  他哭着递上那封信,里面是抚养协议和DNA鉴定证明。
  “是我姐把我留下来的,为此她被顾阿姨罚跪了四五天,在家里穿着睡衣裙的时候,就能看见她的膝盖又青又肿。”
  “可她也不靠近我,也不理我,一日三餐给我送到屋里就沉默的出门去。”
  这个故事像电视剧般狗血,谁能想到原配的女儿愿意为了小三的儿子无私付出呢,木艺苦涩地笑了笑,“她就是这种性格,就算为你扛下了天也习惯只字不提,枫哥,如果你真喜欢我姐,就要学着承受,她不是不爱你,是真的不会爱。”
  任谁从小面对硝烟四起的家庭和严厉刻薄的母亲,都会把心关起来。
  秘密说出来好受很多,木艺耸肩摊手,跟陷入沉思的男孩道别,“我去查房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瞬间涌进来。
  离开前,他还是下了最后通牒,眉眼认真严肃。
  “枫哥,如果你没办法接受就趁早放弃吧,别给我姐希望又把她抛弃,作为朋友,算我最后求你一次。”
  //
  从医院到花园小区原来那么远。
  余江枫抱着金鱼,喘着粗气奔跑在无人的林荫小路上,遥遥望见那片灯火,却觉得永远都到不了目的地。
  从未像这一刻那样着急奔赴向一个怀抱。
  年少的男孩爱的炽热又粗糙,他将自己全身心交付,却忘了去读懂她,自私霸道的提出要求,却从没考虑她的感觉。
  自责和抱歉充斥在胸腔,他的肺好像要炸裂。
  终于在耗尽力气之前到达了那扇熟悉的门前。
  金鱼袋子被体温暖热,因为颠簸,里面的活跃的小东西似乎晕头转向,他伸出手,迟疑很久,终于轻轻敲了下门。
  一下又一下,从气喘等到心跳平稳,仍然不见人来开门。
  木少倾今晚喝了很多酒,忽然想到这一点,他便有种不祥预感,不断地拍响那扇门,嘴里喊着,“姐姐你开门好吗,打开门让我看看你。”
  可是终究还是遥远没有音信。
  他无力地蹲在门口,像只沮丧地狼狗,心里空荡荡地被人穿了很多孔,有凛冽的北风从里面穿行,刮得血肉边缘疼痛不已。
  后悔出来时没拿钥匙,他捶了捶脑袋,发誓今天必须要进去这扇门。
  他站起来跳了跳,准备去医院找木艺借一把。
  转身时,身后突然响起“吱呀”的声音。
  惊喜突然而至,余江枫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楼道里的灯光照进那栋黢黑的房间,木少倾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嘴唇半点血色都没有。
  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他便急着把人推进去,狠狠关上门。
  上下其手摸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发烧了?”
  他的手像冰块似的凉,摸在高温下的脑袋上刺激舒适,木少倾脑中空白,自觉摒弃了两人刚才吵架的事情,虚弱靠过去,“头疼。”
  “你去床上躺着,我去拿医药箱。”
  说完,余江枫又不放心她自己走这几步路,干脆将人打横抱起来,亲自送到卧室的床上,她的头无力搭在他脖子上。
  一片滚烫。
  在客厅翻找了很久,终于拿到医药箱,体温枪“Biu”了一下,38.5。
  这下子,刚才心里的愧疚和抱歉瞬间转化成痛苦,他自责地挠头,恨不得当时就给自己一拳,明知道她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还敢离开。
  余江枫蹲在煤气灶前面熬着姜水。
  回想这一夜的曲折起伏,像梦中洄游,光怪陆离。
  年轻的爱情终于开始抽枝发芽,逐渐长成面貌葱郁的树,他像个终于撞墙的傻子,痛了才发现旁边有路。
  将木少倾扶起来,他吹着热气,喂下一碗姜汤,紧接着给她吃了退烧药。
  碗边还残留着余温,余江枫起身,想要放回厨房去。
  一只灼热而细小的手搭在他臂膀上,回身望去,木少倾在床灯照耀下的脸带着透明的轮廓,珍稀易碎。
  她闭着眼睛,鼻音浓重。
  “谢谢你能回来。”
  “可是……对不起,那个雪人碎掉了。”
 
 
第28章 
  从北方来的冷空气急转直下瞬间遍布全国, 就连川蜀人民都被迫哀嚎冬日难熬,电视机里播放着新闻节目, 房间里两个人却无意关注。
  浓浓的葱白水味道充满周身每个角落,落在碗里星星点点的白色。一双细长的小手托住碗的侧边, 往上便是勉为其难的脸。
  木少倾闻见这里面的味道,便忍不住要干呕。
  她不情愿地挣扎,抬起头,正对上小朋友那双明亮的眸子, 正炯炯有神望着她,“真的要喝啊, 不会中毒吧。”
  “怎么可能, ”余江枫皱眉,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我家里人发烧了都喝这个的。”
  踌躇很久,木少倾心一横, 闭眼仰起头便“咕咚”几声把汤水喝了个精光, 浓郁的葱味和自来水的涩味混合交缠在一起。
  太酸爽了。
  她深呼吸, 努力把那股恶心压下去, 泛着酸嗝推开他。
  “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正装着身的主持人正在用标准普通话进行新闻报道,从国际事件到邻里街坊,余江枫闻言便回身,跟着她看了几分钟。
  然后确切断定,“没我好看,看我!”
  他幼稚地伸出手把木少倾那张脸捏住, 看着她嘟起嘴唇,然后狠狠亲了一口,“失而复得我这种大宝贝,你怎么一点都不珍惜。”
  “挺珍惜的啊,我这不是还陪你看电视嘛。”
  说着,她又把男孩往旁边推了推,继续全神贯注观看新闻早知道。
  从昨天晚上回来,德牧变得比以前更黏人了,尤其是这种把她当小鸡崽护在翅膀下的态度,木少倾抿紧嘴巴。
  她疲惫的往后仰着头,脖子依旧酸痛。
  “我现在不发烧了,可以去上班了吗,小少爷?”
  话音刚落,一把温度枪便放在她额头上滴了一声,余江枫不说话,把显示屏亮给她看,37.6。
  而后,他用这把老旧的温度枪在木少倾脑袋四面都滴了一下。
  37.8/37.7/37.9。
  “……”她嘴角抽搐,下意识摸了下自己光洁的脑门,分明是冰凉的,“你动手脚了吧,要么就是它坏掉了。”
  反正就是想出门呗。
  余江枫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断暗自说服:我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的小男孩了,我现在是钮钴禄·小狼狗。
  拼命顺了口气,他努力翘起嘴角,“哦,那你去吧,我不会生气的。”
  咬牙切齿,心口不一,说的就是他。
  木少倾被他突如其来的戏剧腔惊呆,深思熟虑后,还是别去触霉头了。
  她拿起大米饼咬了一口,刚想说自己不出门了。
  走到厨房门口的少年突然转身,依旧挂着阴恻恻地笑容,仿佛肌肉抽筋般,再次强调,“我真的,绝对、绝对不会生气。”
  下一秒,砧板传来巨响。
  木少倾站在沙发上去瞧,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鲫鱼,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她缩起脖子,赶快给戚助发消息。
  [我今天还是不去公司了,你辛苦点儿,老倪的事情我会解决。]
  [好的木总,您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不是,我家德牧需要人陪。]
  节假日,空旷的办公室里,戚助默默将屏幕按灭。
  这狗也太金贵了。
  //
  不知从哪里听说鲫鱼汤可以补身子,余江枫作天作地,非得不让菜市场阿姨帮忙杀,他按照网络视频教程,一刀拍晕一条,动作利落干脆。
  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尤其是开膛破肚那瞬间,木少倾侧过头去。
  “鲫鱼汤应该给孕妇下奶用,不是给我这种人喝的。”
  刀尖锐利地划过鲫鱼柔软腹部,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内脏器官,用水轻轻冲洗,将东西都拿出去扔掉,“滋补的逻辑大致相同,你喝应该也没差别。”
  五条鲫鱼眨眼间便收拾干净,很难相信这是个第一次下厨的新手。
  他穿着木少倾粉色条纹的围裙,这间厨房里所有设施与他的身高冲突明显,男孩打开天然气,想看清汤水里的配料,却不小心撞在抽油烟机上。
  实在的一声脆响,木少倾听了又是额角直抽。
  干脆,她着手收拾那腥气恶心的垃圾,拈着兰花指,提起塑料袋边缘出门去扔。
  从楼下回来时,墙角倒着一袋东西。
  木少倾有轻微近视,只看得出那袋子鼓鼓囊囊,在门与墙的缝隙间可怜地夹着。
  走近摸了下,冰凉柔软的触感将人骇的往后一跳。
  这才看清是袋装了金鱼的水。
  不知在这里放了多久时间,被紧紧扎住封口的袋子里已经没有氧气,三条金鱼无力地翻过身,已经是死亡状态。
  她有些可惜,抱着袋子跑进家里。
  余江枫炖上了鲫鱼豆腐汤,此时正在炒黑椒牛柳,长条状牛肉被扔进油锅发出噼里啪啦地响声,余光捕捉到冲进来的人影,他下意识长臂一挥,将女人护在身后。
  炒菜时倒是很正经,他嘴巴紧抿,“烫着你。”
  “这是你买的吗?”
  清亮女声从身后传来,他被黑胡椒呛得咳嗽,泪眼朦胧看过去,才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金鱼。
  漂亮尾鳍再也无法摆动,脆弱生命在昨夜不知名的时刻终结。
  余江枫愣住,忘记翻炒锅里的牛肉,良久,才悻悻道,“本来是想买给你做礼物的,结果我昨晚忘记拿进来了。”
  “你买菜的时候也没看见吗?”
  “我长得那么高,怎么看得见墙底下放了什么。”
  ……
  说谁矮呢,木少倾愤然踹了他的小腿一脚,然后在对方哀嚎中跑出了厨房。
  “你谋杀亲夫啊!”
  吐了吐舌头,她不再去管厨房里委屈地小伙夫,将袋子打开,倒进家里闲置很久的小鱼缸中,企图让它们起死回生。
  可惜,金鱼依旧毫无动作的漂浮在水面,肚子露在空气中。
  不愿意放弃似的,木少倾又拿来一根吸管,对着水里吹了很久,像个傻瓜似的想要把这三条小鱼救回来。
  其实,金鱼很容易养死的,所以就算死了也没关系。
  她一遍又一遍冲着水里吹气,吹气一串串泡泡。
  像个执着的孩童,想要拯救它们,抑或是拯救些看不见的东西。
  余江枫端着饭菜出来时,便见到这副场景,她专注地跪坐在鱼缸前,满眼都是执拗和坚定,比十几岁的少女还要天真。
  “我姐不是不爱你,是根本不会爱。”
  木艺那句话重新盘旋在脑海,他到现在才终于相信,对于这段关系,木少倾也很珍惜。
  她也在努力维持两人间丝丝缕缕的感情。
  阳光洒在她发尾泛起光圈,余江枫走过去,轻轻抚着她的背,耐心劝道,“它们已经死掉了,明天我再去买,这次一定不会忘记了。”
  誓言即使只是关乎十几块的小玩意也显得如此宝贵。
  木少倾放下吸管,侧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只包裹着他。
  “你的定情信物寿命太短了,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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