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突然变得酸涩,木少倾偷偷揩了一把。
手指关节落下湿润的印记。
而后这只手被另一只握住,她呆呆地侧目,余江枫握着方向盘,眼神目视前方,专注认真,却又分心安慰她。
他的体温灼热的像火团,攥住了手,也攥住了心。
路灯一盏盏路过,明暗的光晕在她脸上出现又消失,飞快穿梭,心血来潮,木少倾突然报出一个地名,“飞花路135号,我们去那里。”
小朋友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在前方路口掉头,往飞花路疾驶。
那是一条临市的老路,因为没拆迁而坑坑洼洼,四周都是低矮的土黄色建筑,是这座城市最贫穷的地盘。
努力识别墙上模糊不清的门牌,车子终于停在135号。
和旁边的半拆迁房格格不入,这座建筑是间装修整洁的小平房,依据墙漆的颜色可以看出,涂抹的年头并不久。
木少倾先下车,从包里摸出钥匙串。
他扫了一眼,是那把从来没用过的小钥匙。
那扇严密的防盗门被推开时,因为长久无人光顾而发出刺耳涩声,她一言不发地走进黑暗的屋子里,霎时间不见了踪影。
余江枫心头一慌,伸手在墙上摸了摸,终于找到电灯开关。
最便宜的黄色灯泡在屋子里散发着幽光,照不及所有的角落,但只是这样也足够了,因为可以让人看清屋里所有的画板。
绚烂的油彩在白纸上涂抹成各种形状,有星空有河流,有在高山攀缘的人,又在春光里撒欢的小狗。
一幅幅都生机盎然,即使光芒微弱,也掩饰不住光彩。
“这是……你画的?”
他走进去,有些迷恋地摸上画纸,油彩凹凸不平的手感很好,没有灰尘,看来是有人定时打扫。
木少倾径直坐在角落的红色小沙发上,眼底是浓重到化不开的疲惫,单手支撑着额头,“这些都是我大学期间的作品,我舍不得扔,便租了这里专门存放。”
她看画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孩子,溢满了珍惜和向往。
“喏,你看,这是我毕业作品。”
便是那张墨蓝色的星空图,星星都是粉色的,细密而聚集在画质上方,下半部分便是高耸连绵的山脉,在黑夜里露着玉白色的山头。
“这是我专门去拉萨采风后的作品。”
余江枫走过去,用眼睛仔细描摹了画的每个细节,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与喜欢,以前只听木艺说他学油画,但没想到画的如此之好。
技艺高超之外,便是隐秘的情绪,灵魂深驻。
他爱怜地、小心翼翼地沿着画纸边缘触碰,转念又很是心疼,当初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事业,小姐姐该有多痛苦啊。
纤细的胳膊从后而来拥抱着他的腰腹,下意识的,余江枫握住那双手。
冰冷没有温度,比冬天还要凉。
他转身,反客为主将人紧搂在怀里,胸膛里是高频心跳,“咚咚”地传进对方耳朵里。
弯腰将嘴唇靠在木少倾耳边,“你想继续画画吗?”
被问及的人半晌都没有声音。
她靠在温暖之间,脑海里像播放电影似的,穿过这四年来的记忆,顾漫云的责骂、公司高管的质疑、深夜醉酒的窘迫。
还有方才浓烈的火光。
鼻头忍不住又是一酸。
她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卸下来,彻底融入在他的骨血里。
“想。”
第36章
从油彩仓库回来, 木少倾便沉默地睡着了。
靠在她身边,余江枫像个八爪鱼似的将人缠住, 却始终暖不热她的身子,却执拗的不愿放开, “姐姐……”
“你太冰了,冻得我胸口疼。”
心事重重装睡的人在漆黑中睁开眼睛,忍俊不禁,伸手推他, “那你撒手啊,实在不行分被子睡吧。”
分被子是木少倾近来的愿望之一。
小朋友每天晚上都像个火炉子似的贴在她身上, 推不动赶不走, 还必须要人抱着,半夜里不知不觉松手,换来的往往是一顿斥责。
例如——“你不爱我了”“你好冷淡”“你松手的时候我心很痛”。
果然,他不甚同意, 用嘴唇贴着她, 嘟囔:“虽然你心情差我很心疼, 但是分被子不可能, 这辈子想都别想。”
好不讲道理。
木少倾吸了吸鼻子,作罢,乖乖埋头进他胸膛,冰凉的脑门是降温的最好利器。
然而男孩的手还不老实,在她身上来去摸索,抓一抓捏一捏, 转眼间便勾起气氛来,这便是要在一个被子里睡觉的原因。
方便他活动。
无奈地勾住余江枫肌肉强健的脖子,她也需要伤心以外的事情来抚慰,难得主动地亲吻,双腿勾在他的腰间。
被子耸动,床板摆动。
热烈的感受之间,她像乐高零件似的被人摆弄,却有些舒服,眼底埋着泪花,声音被撞的支离破碎,“你养我,好吗?”
被炙热灼烧掉所有坚硬的外壳,如果没有遇见他……
木少倾想,自己不知何时才能走出那个荒谬的怪圈。
男孩不知饕足地无边索取着,充分发挥过人体力,汗水从额头滴下来,落在她的锁骨上,在夜里消失不见。
他咬着牙,低吼,“养你一辈子,好吗?”
交融间,木少倾突然释怀了。
男孩把最好的青春和最诚挚的感情奉上,与此相比,她了断那些无边无际的忙碌又怎值得一提,不过是把感情的天平摆正而已。
她无法成为一个乖女儿,或是没办法成为一个好老板。
但是至少在余江枫这里,她想成为好的爱人。
不再酗酒,不再凉薄,不再因为琐事将他放下。
黑夜很快将要过去,她贪婪地汲取着少年身上的味道,心里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糖上,甜蜜又明亮。
他从睡梦中醒来,思绪却还睡着,发自本能地亲她。
笑得心满意足。
“睡吧,我在这儿呢。”
“乖宝宝。”
//
抬手拿出衣柜最上面那件羊绒毛衣,胳膊像是被人掰断了似的疼,木少倾恶狠狠地将视线投向还在赖床的男孩。
要不是他非得用腰带……
不解气地狠踹了他一脚,余江枫惊醒,像只狍子四处看,头发乱糟糟地炸成鸡窝状,然后懒懒地打着哈欠躺回去,“你又欺负我。”
“谁欺负谁啊,我胳膊都快断了。”
她把藕断似的手臂伸过去,上面还留着昨晚的红印,其实男孩系的也没有多紧,只是她皮肤嫩,轻轻碰一下便历久不散。
还带着睡意的眼睛,对着那两道印子发呆。
呆着呆着,身体便开始不对劲,他把人拽回床上,力气大的像牛,蛮横无理,二话不说变努力耕耘起来。
可怜那件羊毛衫,刚拿出来就被扔到地上。
木少倾四肢扑腾着抗拒了一会儿,却迎来更强硬的压制。
余江枫红着眼,在她耳边的声音又低有沙哑,充斥着浓浓的威胁,“你要觉着这样没意思,我们还可以继续用腰带。”
……
还是乖乖就范吧,她好汉不吃眼前亏,配合完成了晨间运动。
然后赖床的人就变换了身份,吃饱喝足,余江枫伸着懒腰去厨房吃早餐,留下软绵绵的女人进入深度睡眠。
原本要出门的计划便这样被突然搁置。
咬着还冰冷的全麦面包,他翘着长腿坐在沙发上,随手把电话给朋友,“小宇,帮我查一下……收购公司需要什么手续。”
“不是吧,你与慕做的挺好啊,干嘛要收购别人公司。”
被叫作小宇的人显然也刚起床,说话还带着鼻音,有点漫不经心。
一片面包两三口便被吃完,他干脆抱着抱枕半躺下来,从这个角度刚好看见卧室的床尾,木少倾两条细腿映入眼帘。
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就是想……讨好一个人。”
城里人玩的真大,小宇默默地挂断电话,满口答应自己会去查。
要一辈子养好小女人的誓言还历历在目,男人说的话不能忘,余江枫一鼓作气,把与慕的融资计划发给柳轩,决心加快进度。
他平日玩世不恭,满心都是讨好小姐姐,认真起来却是万份投入。
一些后续合约做好发出去,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时钟,惊觉已经中午了,可是卧室里熟睡的人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大步流星走进去,他像泥鳅似的钻进被窝。
幼稚而无聊,用手抠她的锁骨,又轻又快,春风三月下的羽毛一样,木少倾被痒醒,不耐烦地拍开他,转身背对着,“别弄我。”
“这就叫弄你啊,那早上算什么?”
他饶有兴趣的耍流氓,不打算放她继续睡下去,“再不起来吃饭,我可要帮你醒神了。”
那可遭不住了。
被压榨怕了,木少倾不情愿睁开眼睛,瞳仁又黑又亮像一对杏仁,蒙着曾水雾,鼻尖发红,两侧绯粉。
可口的想要拆之入骨。
她用手拍打,说话又急又快,“我要吃饭,然后去公司!”
午饭吃的简单,木少倾不吃早饭的情况下,胃口都会小得很,抿了两口青菜和一碗肉粥,便放下筷子不肯动了。
“吃点肉。”
“吃不下,有点恶心。”
余江枫立刻挑眉,“你说我恶心?”
“你耳朵有问题吧,我说你做的肉恶心。”
……
越描越黑,她气哼哼地穿上衣服离开,出门前还忍不住做了个鬼脸,迈着轻快的脚步上电梯。
虽然即将到来的决定非常严峻,但是对于木少倾来说。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
木氏的气氛从来不轻松,今天更是愁云惨雾。
作为公司负责主持大局的老板,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迟到,木少倾却没有心虚,难得表情柔和地走到财务的桌子前,轻敲了几下。
“张会计,咱们公司现在的账目足够支付所有人的工资以及修缮工厂吗?”
十一月后公司订单减少许多,星辉的新项目需要招标,在此之前也没有抛出橄榄枝,靠着吃老本公司才维持到今天。
张会计面露难色,“如果执意要支付这些费用,咱们就真的没钱了,之后的科研和生产都会受到影响。”
木氏困境持续两年之久,能留下来的员工都对公司有些感情。
木少倾沉吟片刻,转而挂上安抚地笑容,“先把工资解决吧,然后剩下的钱用来维修车间,我自有打算,麻烦了。”
回到办公室里,她吐出一口浊气。
果然还是没办法顺利的说出口呢。
戚助敲门而入,手上照例拿着厚厚的文件夹,火灾引起轰动,要给相关部门一个交代,罚款也要一分不少地交上。
他看见木少倾雷厉风行的在纸张上签字,心里颇不是滋味。
“木总,你不要太担心,总有办法解决的,明天我再去寻找室内出租的车间,年后咱们尽早开工,肯定可以挽回。”
木帆去世后,戚助也是为数不多愿意继续帮她的人。
要说是对木少倾忠心似乎不可能,但是他对木氏肯定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想起这些她便又增添了几丝愧疚,将文件夹递回去时,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打算把公司卖出去了,收购合并都可以,总比现在苟延残喘的好。”
中信写字楼的租金价格并不低,根据木氏后来的经营状况,其实应该另择它去。
可是老员工舍不得这里,觉得离开这儿,木氏就变味了。
因为从这里的落地窗可以清楚的看见河,那条贯穿临市的护城河,波光粼粼,工作之余看上几眼,心情都跟着开阔了。
戚助便侧目去看,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无奈地笑起来,半是玩笑半是安慰地说,“那我这种老员工是否有点特殊待遇啊?”
“当然,”木少倾很认真,“收购条件里我会标明,希望对方能够留你们继续工作,把选择权交给大家。”
她为木氏付出的足够多了,但是说句不好听的,人做事都需要天赋。
把画家变成商人,果然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他点头,“收购的事情我会帮您留意,至于大家的意见,您还是提前通知吧,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会的。”
上司下属的关系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更像是并肩作战多年的好友。
因为分道扬镳而道别,听起来真是难过啊。
木少倾仰起头,眼睛酸涩胀痛。
是余江枫的电话把她唤回神,在桌面上坚持不懈地嗡嗡作响。
“姐姐,”他声音欢快,朝气蓬勃,“小朋友说想要你来接他下班。”
不自觉轻笑起来,她心情好了大半,“小朋友的幼儿园在哪里呀,我这就去。”
结果却招来一顿责备。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从来没接过我,甚至也没问过我。”
“我好可怜,我不要在你这里做个委屈鬼了!”
“你这个负心的女人!”
第37章
与慕所在的写字楼坐落在A大附近, 木少倾将车子停在仅剩在角落的位置上,按照小朋友发来的信息寻找位置。
工作室在十二层, 她从负二层往上,在正一层遇见了突然进来的女孩。
穿着樱粉色的格子连衣裙和白色呢大衣, 脚上蹬着一双细高跟短靴,装扮青春洋溢,尤其是那头栗色的及肩碎发,在电梯灯下散发着闪亮的光。
她很亲切, 双目对视时还冲木少倾微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