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我只是担心我爹。”梁慕尘说着,叹了口气。
想起方才在养心殿中的争执,确实,慕尘的爹爹恐怕无法接受二哥的出现。
“姐姐别误会,我爹不是那等贪慕权位的人……他只是……”梁慕尘犹豫了片刻,方才缓缓道,“我爹从小对我说,他最佩服的人就是我伯父。他说我伯父自小聪慧,不管是兵法还是武功,样样都学得比他好。伯父出了事,我爹受陛下嘱托接过了控鹤卫的担子,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从不擅离职守,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不管是控鹤卫上下,还是朝廷,皆是众口称赞。”
如果不是她爹确确实实把梁家戍边的重担接了过来,而且接得很好,皇帝也不会想特意把梁慕尘召回来做太子妃。
“可是,就算我爹如何尽职尽责,在别人眼里,始终比不上我的伯父。”
前几日太子安排了人给二哥介绍威远侯府家史的时候,对二哥的父亲评价极高。老侯爷接掌控鹤卫的时候只有十几岁,那时候草原上崛起了一个厉害的狼王,双方经过几次大战,各有损伤,最后一次大战,狼王集结了所有兵力,想决一死战。老侯爷精心部署,最终以多胜少,彻底扫清了草原,将他们赶到了大漠以北,换来了朝廷这二十几年的安宁。
而当年威远侯府的惨案,据官府查证,确有狼王死士参与其中。
老侯爷战功显赫,又最终为国捐躯,因此为天下人所称道,要想超越他在旁人心目中的评价,确实很难。
“刚才在养心殿,堂兄一出现,韩将军、萧将军虽然没说,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希望堂兄能接管侯府,接掌控鹤卫的。我爹……他不是不舍侯爵和统帅之职,我伯父做了控鹤卫十年的统帅,我爹做了二十年的统帅,可是在二十年在别人的眼里,远远比不过伯父的十年。”
在所有人眼里,梁慕尘的爹只是“暂代”、“暂管”,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威远侯,也不是名正言顺的控鹤卫统帅。今日之所以没有让他交出控鹤卫,只是因为二哥眼下的状况无法接管控鹤卫。
其实他要求的,或许正如梁慕尘所言,并不是权位,而是朝廷和控鹤卫上下的一个认可。
但显然,在韩将军、萧将军眼里,他这二十年做的事远远比不上老侯爷。在皇上眼里,似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我只是担心,这事会成为我爹一生的心结。”
溶溶正在思索该如何劝慰梁慕尘,一直走在前面的庆王,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深深盯着梁慕尘。
梁慕尘浑身一凛,不知他为何如此。
溶溶见庆王如此,急忙看向太子,果然,太子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没想到隔了这么远,声音压得这么低,太子和庆王居然还能听到。这两个家伙,耳力这么强么?
仔细想想,慕尘说的都是梁家的事,庆王为什么这么激动?难不成他想在这里冲慕尘发火?溶溶朝太子使了眼色,示意他能稍稍管束一下庆王这个弟弟。
然而太子无动于衷,完全是隔岸观火的模样。
溶溶正要硬着头皮自己开口,庆王忽然快步走过来,拉着梁慕尘就往养心殿那边走去。
“他要做什么?”溶溶吃了一惊,赶紧走到太子身边。
“随他去吧。”
看太子这般淡然,溶溶心里稍安,只问道:“你该说一下庆王的。”
太子只是看着庆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说什么?”
溶溶也不知道,但她就是有些担忧。
“你说,庆王这么着急拉着慕尘去养心殿做什么?他不会因为慕尘的爹不是侯爷了就要退婚吧?”
太子听着好笑,“你觉得这种理由父皇能答应他吗?”
“那他……那他可以找别的理由啊,刚才慕尘都说了他冲着她发脾气,还让她滚。”
“人家的事,让人家自己解决吧。你若是得空,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男人。”
溶溶狠狠瞪他一眼,远远看着庆王和梁慕尘进了养心殿,心里有些泄气:“你当真不知道庆王去皇上那边是要说什么?”
“你觉得我什么都知道?”
“庆王可是你的亲弟弟,就算你不知道,你总能猜到。”溶溶道。
“弟弟想什么,哥哥未必知道。”
溶溶总觉得太子话里有话,当下有些不高兴:“你就是知道,故意不告诉我。”
太子看着气鼓鼓的溶溶,展颜一笑。
说不知道,以前确实是一直不知道的,说知道,也确确实实是刚刚才知道的。
弟弟这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还是不要点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了比较好。
太子伸手,亦如方才庆王拉梁慕尘一般,抓起了溶溶的手。
“你别着急,他们去做什么,过几日就能知道。我们去接元宝吧。”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只是想要哥哥的爱。
哥哥:以前是哥哥错了嘛。
第107章
正如太子所言,几日后,关于威远侯府的圣旨一出,一切都明了了。
圣旨的前半段内容,如同众人在养心殿中皇帝的口谕无二,世子梁慕白袭威远侯府侯爵位,择日入控鹤卫历练。而圣旨的后半段,不仅让原威远侯梁延昭继续统率控鹤卫,还大大嘉奖了他这二十年来的功绩,赐安宁伯爵位。
溶溶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梧桐巷的家中收拾东西。
这几日她一直没闲着。那天从宫中回来没多久,宫里就来人递了消息,请世子预备着搬进威远侯府的事。因着太子叫溶溶别操心威远侯府的事,她就没有多生事,老老实实的收拾东西。
如今听到皇帝给梁延昭赐了伯爵位和伯爵府,溶溶心里悬了好几天的巨石总算是落地了。
这个结局,才真正算得上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
物归原主,论功行赏,没有人占便宜,也没有人吃亏。
琉璃道:“不过这个安宁伯爵位跟威远侯府的侯爵位不同,不是世袭罔替的,以后伯爵府承袭爵位的人,要降等袭爵。”
这个倒没什么可说的,威远侯府世袭罔替的一品爵位是威远侯府数代人用性命和功劳换回来的,梁延昭这二十年的功劳直接获封伯爵,已经是功勋昭彰了。
“姑娘,咱们世子要袭侯爵了,你都平平静静的,怎么别家封伯爵,姑娘这么开心?”
见琉璃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完全不能体会自己的喜悦,溶溶笑着连吃了两块糕点。
二哥袭爵的事,早就是预料之中的事。而且……自从那日从养心殿出来之后,二哥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每日都在忙碌,不是跟东宫来的先生学习,就是跟韩、萧二位将军说事。
那天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刘祯对她说,二哥并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简单。
麒麟火的秘密,他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溶溶当时反驳了刘祯,可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疙瘩。不止是麒麟火,还有去控鹤卫历练的事,溶溶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刘祯说这是高招。
她不怕二哥对她隐瞒侯府的秘密,她只是觉得,现在的二哥已经不是她所熟知的二哥了。
他不是薛小山,而是梁慕白,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梁慕白。
“姑娘?”琉璃见她发了呆,轻轻喊了一下。
溶溶回过神,“方才说到哪里了?”
“我在问姑娘为什么突然跟庆王府的侧妃娘娘那么要好了。”
“我也觉得突然,就是一下就投了缘。”
那日庆王拉着慕尘急匆匆跑回养心殿,应当就是在皇上跟前说这件事。
一定是的。
慕尘这个傻丫头,还一个劲儿地担心庆王不喜欢她。庆王对慕尘这般上心,连着她爹的事都肯去皇上跟前出头,郎情妾意,想来两个人的好事已成。
肯定那天回宫就成了。
庆王和慕尘一样什么都不懂,想必慕尘会吃些苦头。下次见到慕尘得教她些法子,让庆王也吃些苦头才好。
不过如今溶溶还没出嫁,要是贸然去教,会不会惹得慕尘怀疑呢?不管了,总之不能叫庆王太得意了。
琉璃就那么站在书桌旁,眼睁睁看着溶溶趴在书桌上一会儿蹙眉深思,一会儿捂着嘴笑得咯咯咯。
正乐呵着,翡翠推门进来道:“姑娘,派去林湾村的人回来了。”
溶溶蓦地站起来:“阿林找到了?”
“回姑娘话,两个孩子都接到了,现下安置在殿下城外的别院,只等姑娘吩咐几时送过来。”
派人回村去接阿林阿木没多久,就有消息传回来,说阿木找到了,但是买阿林去做赘婿的人并不是真的要招赘婿,而是转手又把阿林卖给了一个戏班子。薛家祖传了好相貌,戏班班主在村子里看到眉清目秀的阿林就惦记上了,买了阿林说要养成小倌儿。
这戏班子行踪飘忽不定,琉璃派出的人找了许久都说可能找不到了,没想到还是有了好消息。
“尽快送回来吧,祖母早就想得不行了。”话音一落,溶溶又想起了一直关在地牢里的薛大成,“该怎么处置薛大成呢?”
翡翠笑道:“这等小事姑娘不必操劳,琉璃早就想好了,等妥了再给你回话。”
“那就好,琉璃拿的主意必定是好,我正好偷懒了。”
薛大成两口子虽谈不上无恶不作,到底是无赖,溶溶一点不想跟他们沾上,琉璃既有处置之法,必定是合适的,就由着琉璃去办吧。
……
溶溶笑得正开心的时候,梁慕尘坐在自己冷清的寒霜斋里发着呆,脑中反复回想的都是那日庆王拉着她去皇上跟前的情景。
王爷……居然把她在后头跟溶溶姐姐说的那些话全都听进去了。
站在养心殿里的那一刻,自己仿佛置身梦境,以为终于苦尽甘来,进了他的心。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一刻真的是个梦,从养心殿里出来,庆王走得又快又疾,甚至都没有跟她一块儿回王府。
这几天她去了庆王的书房几次,他都不在。看书房下人躲躲闪闪的态度,显然,庆王不是真的有事在忙,而是不想见她。
难道说,王爷之所以去皇上跟前为爹说话,不是为了她,只是觉得她说的在理?
梁慕尘苦恼极了。
“侧妃娘娘,侧妃娘娘。”夏草在外头着急地喊道。
“进来说话吧,怎么了?”
夏草推开门,“刚刚樊三过来报,说王爷回府了。”
梁慕尘之前吩咐了院里的人,一听到庆王回府就马上来报,没消息的时候盼着有消息过来。此刻得了消息,反倒怯极了,恨不得外头能来个人说王爷又出了府,这样她就可以不必去了。
哪怕她是个木头人,碰了那么多回钉子也硌得难受。
“侧妃娘娘,要我把给王爷备的糕点拿过来吗?”夏草猜不透梁慕尘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能小声问。
因着厨房那边总是不拿梁慕尘的吩咐当回事,这几日梁慕尘早上起来都会自己做糕点。
她会的糕点不多,就是这两年到了出阁的年纪随意跟着母亲学了绿豆糕、桂花糕、云片糕这几样简单的。今日准备好的,是四块桂花糕。
“拿来吧,我给王爷送去。”
反正庆王不是第一次给她吃闭门羹了,不差这一次。
梁慕尘理了理思绪,对镜描妆,还在额上贴了一枚桃花金钿,这才提着食盒往庆王的书房去。一路上碰到不少王府下人,明着都给她问安行礼,其实个个脸带嘲讽。
这位新进府的侧妃娘娘三天两头往王爷跑,被王爷撵出来好几回都不长记性,庆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暗地里都在笑话。
梁慕尘横着心,强迫自己对这些人的表情熟视无睹,提着食盒淡然地走到庆王的书房。
守门的亲随见她来了,上前问安:“侧妃娘娘。”
梁慕尘站在院门口朝里望了一眼,眼见得书房的门紧闭着,想了想道:“我做了一点桂花糕,烦请呈上去给王爷尝尝。”
亲随没有接食盒,眼睛一转:“侧妃娘娘不给王爷送进去?”
梁慕尘摇了摇头,“这几日王爷都很忙吧?我不进去打扰王爷处理政事了。”
亲随迟疑了一下,笑道:“今日好像是不忙的,娘娘稍等,我进去帮你问问。”
也不等梁慕尘回话,那亲随就跑回了院子,没多会儿功夫,又折了回来:“侧妃娘娘,王爷请您进去说话。”
居然请她进去?
想想以前,哪次不是自己死乞白赖地进去见他,今日他竟让自己进去。
梁慕尘吸了口气,提着食盒往里走。
还没走进书房,就听到里头“笃笃笃”敲木头的声音,待进门一看,庆王果然正坐在书桌上拿着个小刨子对着一块木头敲敲打打。
他那书桌是紫檀木的,要是一个不小心弄损伤了,整张桌子就废了。
“王爷,侧妃娘娘到了。”安忠提醒道。
庆王头也不抬,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木头,“下去吧。”
梁慕尘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低头将食盒递给安忠。
安忠看了一眼庆王,又看了一眼梁慕尘,笑道:“侧妃娘娘留步,王爷是叫我下去。”
他不接梁慕尘的食盒,径自走出书房,将房门拉上。
书房里只剩下庆王和梁慕尘。
庆王埋着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木雕,梁慕尘提着食盒不知所措,屋子里只有“笃笃笃”的刨木声。
梁慕尘吃不准庆王今日是什么意思,特意把自己留下来,好像上一次一样发脾气把自己撵出去吗?她觉得是这样,但却不能先发制人对着庆王发脾气,只能没话找话说。
“王爷,我做了一些桂花糕……揉面的桂花蜜是去年我在家里自己酿的,是我娘独有的方子,比我在外面尝到的都更香一些,王爷要尝尝吗?”
“嗯。”庆王用鼻子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