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有什么不能让我瞧的?”
太子冷冷道:“没什么要让你瞧的。”
老安国公见他这态度,仍然不生气,反是呵呵笑道:“元宝如今跟着你住这玉华宫呢?”
“没错。”太子早就不耐烦跟老安国公说话了,但眼下老安国公并未说什么过分的话,只能耐着性子回答。
“那……这东宫里其他宫殿不都空着?”
太子听着老安国公这话有些古怪,顿时不接茬了,眸光一凉就朝老安国公瞪去。
老安国公嘿嘿一笑:“我记得玉华宫后头还有座凤阳宫,修得很雅致,如今既空着,不如就让给我住。”
“你住?”太子被逗笑了,“外祖父不在你的安国公府住着,跑到我这东宫来闹什么?”
“瞧瞧你这态度,老夫可是过来帮你的忙。”老安国公眼珠一转,连连叹气,“你瞧瞧你,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没有。我听说你夜夜都要亲自带着元宝睡……照这情况,我看等元宝取上媳妇了,你都没戏!”
这话……
老安国公见太子的眼神变了变,知道自己的话凑了效,今日来东宫之前,他可说忙活了很久才想出了对策。
见状趁热道:“身为元宝的太爷爷,这四年我对他疏于照顾,很是愧疚,你把凤阳宫让给我,我带着元宝住在那里,你晚上也省心么不是?”
死老头子!
太子在心里暗骂一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老头子居然想到东宫来带元宝,这实在是……及时雨啊!
太子忍着狂喜,憋了一会儿,才冒出来一句:“元宝认人,连母后他都不要,绝不肯跟着你住。”
这事老安国公来之前也打听过了,但他这人天性就是不服输,越是不可能的事,他就非要办到不可。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安国公嚷道,“你让我试一天,要是今晚元宝不乐意跟着我住,明天一早我就搬走!”
太子抿唇不语。
他不喜欢这老头子,见风使舵,变脸比戏子还快!
偏生这老头子狡猾无比,知道他需要什么。
他答应了溶溶,在给她名分之前不会碰她,但他给名分的时间也不远了,要是元宝还这样天天跟他们挤在一块儿,他的幸福的确会大打折扣。
老安国公见他不吭气了,狡黠地朝福全挥了挥手,“叫些身强力壮的人过来,给老头子搬家!”
福全望向太子,见太子没有异议,知道老公爷这是送对了礼,忙躬身笑着指了几个人送老安国公去凤阳宫。
等到老爷子的身影消失,福全这才凑到太子身后道:“原来老公爷那四车东西都是他自己的呀,这么几大车东西搬进了凤阳宫,可就不好搬出来了。”
老公爷的辈分毕竟在那里,你可以拦着他的马车不让进东宫,但若是把他连人带车扔出东宫,那可就到哪儿都没理了。
太子没有作声。
他哪里乐意让这老头子住进东宫?可若是老头子真能带好元宝,往后干什么岂不都很方便……
“爷,溶溶姑娘来问,今儿晚膳摆在哪里?”
“去素伊轩吧。”
素伊轩是东宫正儿八经用膳的地方,只是从前东宫冷清,甚少宴请宾客,太子和元宝嫌麻烦,自己都是在玉华宫里用。
今日老安国公来了,太子自是不想让他进玉华宫,摆在素伊轩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厨房那边早就准备好了,因着老安国公来,便依着家宴的规格出了菜,考虑到老公爷年事已高,上的多是清淡口味的,诸如鸡丝银耳、珍珠鱼丸、八宝兔丁、花菇鸭掌之类的。
素伊轩的饭桌布置好,福全就差人把老安国公请过来。
老公爷见太子端坐在那,扫了一眼饭菜,眯眼一笑落座:“就咱俩吃?”
“不然呢?”
“你这宫里不是还有别人么?不叫出来拜见长辈?”老公爷泰然自若的捋了捋胡须。
太子放下筷子,悠悠看了老公爷一眼。
“你确定?”
老公爷回给太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老是老,说话还是管点用,认我当外公,亏不了你。”
“行,外公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别怪我说话难听。”太子说完,朝福全挥手,“叫溶溶过来。”
福全应声退下。
太子冷眼看向老公爷:“外孙可不是同你说笑。”
“外公也不是同你说笑。”
太子笑:“你骂了我四年,暗地里骂了元宝也四年,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转性了?”
“嗤!骂你不假,我可没骂过元宝,”老公爷亦是冷笑,“我要对付你,难道还用得着到你东宫来演戏给你看?”
的确。
老安国公这个人,做人十分有原则,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
当初太子退了他最疼爱的孙女陈妗如,他骂完太子骂皇后,骂完皇后骂皇帝,如今他认定跟元配妻子长相相似的元宝为至亲,他也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让太子骑到自己头上来。
太子微微蹙眉,正欲说话,宫人在外头通传,说溶溶到了。
“进来。”
片刻之后,溶溶便盈盈走了进来。
今晚老安国公要留在东宫用膳,溶溶早就想好了回避,自己留了菜,正准备用呢,就有人来请了。溶溶吃不准太子的意思,但有老安国公在,她不好不听太子的吩咐,只得叫来素昕,飞快地拾掇了一番,清清爽爽的碧色纱裙,再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素昕手巧,在发髻上添了一支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便有了画龙点睛之效。
“殿下。”溶溶先望向太子。
太子颔首:“今儿外公在,你给他老人家请个安。”
溶溶脸庞一红,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叫她来给老安国公请安算怎么回事?
太子这话说得亲昵,宛若是对自家媳妇说的一般,可老公爷当初因为庆王妃的婚事深恶痛绝,当着老公爷的面说这种话,是故意把自己叫过来气老公爷吗?
溶溶怨怒地看他一眼,转过来朝老安国公一拜:“民女薛溶溶给老公爷请安。”
“坐吧,吃顿便饭,不用讲究这些虚礼。”老安国公笑道。
他这次脸上挂着笑,说话声音响亮却极具亲和力,跟昨日在东宫正殿气势汹汹的老雄狮判若两人。
溶溶又下意识地看向太子,见太子笑了,方依言站起来坐到了太子身边。
一落座,抬眼便可看见老安国公的脸,溶溶不禁一怔。
从前她是个丫鬟,主子们用膳,她都是站在旁边伺候的。后来在东宫呆的时间长了,她跟元宝和太子时常一块儿用膳,但仅限于玉华宫之中。
今日却是在玉华宫之外,还是与老安国公同坐一席。
溶溶忽然有点恍惚。
“尝尝这个。”太子拿起勺子,给溶溶舀了一粒珍珠鱼丸。
这鱼丸是用现捕的黄鱼,剔去刺后手打的鱼丸,肉质白皙细嫩,搁在汤碗便如一颗一颗的珍珠一般。
溶溶捧着碗,脸庞烫得厉害,不知道太子到底要做什么。
往常在玉华宫里的时候,他也没给自己舀过什么鱼丸,今天故意做给老公爷看是想自己死么?
溶溶小心翼翼地看向老公爷,却见他伸手把鸡丝银耳往溶溶跟前推:“你们小姑娘多吃些这个好,补身子。”
太子满眼讥讽,老头子果然脸皮很厚。
溶溶受宠若惊,忙接过银耳汤盅:“多谢老公爷关怀,我自己来就好。”
老安国公点了点头,又问:“小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啊?”
“十八。”溶溶道。
“正是上佳之年,好得很!你认识刘祯多久了?”
溶溶脸一红:“不久,去年才识得太子殿下。”
老安国公颔首,郑重道:“昨日在大殿之内,你能奋不顾身冲到元宝跟前护着他,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刘祯办不了的,你可以来找我。”
溶溶忍不住看向太子,正好太子挑了挑眉,也看向她:“还不快谢谢老爷子。他可厉害着呢,最会胡搅蛮缠,连父皇都不敢不给他面子!”
“你知道就好。”老公爷笑得奸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这些把戏都是我玩剩下的,”
溶溶不知道他们爷孙俩在打什么机锋,只收回目光,低下头道:“多谢老公爷厚爱。”
太子轻哼了一声:“光说不练。”
老安国公知道太子有意刁难,也不生气,“放心,我这回来东宫带的东西多,一会儿我就挑两件好的送给溶溶姑娘。”
溶溶正要推辞,太子道:“他的好东西不比母后少,别跟他客气。”
“正是正是,一把年纪了,留太多东西也没什么意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往后都留给我们元宝。”
溶溶见老公爷说起这些乐呵呵的,有点不知所措,正纠结着,忽然有人伸了只手拍了拍她的膝盖。
他是在让自己安心么?
溶溶略微踏实了一点。
这顿饭她一直忐忑,正襟危坐在旁,眼观鼻,鼻观心,听着老公爷和太子不时打打机锋,自己则专心吃菜。
等到一顿饭吃饭,福全遣人送老公爷回凤阳宫,溶溶才小心翼翼地问:“往后老公爷要一直住在东宫么?”
太子含笑:“想撵他走?”
溶溶脸一红,顿时不吭声了。
她哪里有立场撵老公爷走,只是往常东宫只有她、刘祯、元宝三个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很自在,若是老公爷要住在东宫,她可不敢再这么没规矩了。
“没事的,他住他的,我们还住在玉华宫,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做什么?
溶溶恨恨看着他。
太子心里得逞,索性压低了声音,凑到溶溶耳边:“外公是来帮咱们带元宝的,往后元宝若是喜欢他,他们俩就住在凤阳宫,你在玉华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这句话,便如火折子扔进了干柴里一般,瞬间就把溶溶灼烧得发烫。
“我来东宫,是照顾元宝的,若是元宝有人照料,那我就回家去。”
听她说这样的话,太子自是郁结,“梁州你不去了?”
溶溶胸口一滞,“我又不是钦差,去梁州做什么?”
说完,溶溶不再搭理他,径自起身出了素伊轩。
……
“元宝,这个给你。”
岳阳公主住在琼玉宫的偏殿,她年纪尚小,没有单独居住,而是与她的母妃魏淑妃同住琼玉宫。魏淑妃进宫七八年一直有宠,因她性情温和不爱惹事,皇后赐她居住在离坤宁宫很近的琼玉宫。
琼玉宫比不上坤宁宫的规模,但后头有一个自己的小花园,此时岳阳公主就带着她的客人们在花园里玩耍,园子里摆了许多彩色的纸,有嬷嬷在教她们折纸。
元宝、刘钰和刘琳本来不在受邀的名单之列,所以琼玉宫没有预备给男孩玩耍的东西。
他们三个坐在小花园的石椅上,百无聊赖地对着几碟糕点。
元宝先前就想同太子一起回东宫了,但这阵子刘钰看起来情绪低落,因说不想回恭王府,所以元宝陪他道琼玉宫玩一会儿。元宝若是不来,琼玉宫这边未必会招待刘钰。刘琳是元宝和刘钰的跟屁虫,两个哥哥要来,他当然不能落下。
“到底出了什么事?”刘钰一直闷闷地不说话,元宝有些担心他。
刘琳正在吃绿豆糕,听到元宝的声音也望向刘钰。
刘钰却是呆呆地看着折纸的小姑娘们。
“喂!”元宝伸出小胖手在刘钰跟前晃了晃。
刘钰这才回过神,看了元宝一眼又低下头。
“王府里新来了一个刘美人,父王可喜欢她了,最近都不来看秦侧妃,秦侧妃经常在屋里发脾气骂人,我不想太早回王府。”
恭王府的事,元宝时常听刘钰说,大概知道的七七八八。
恭王妃出身很好,恭王虽然不宠爱她,但十分敬重,每月定日子要歇在王妃那里,其余的妾室则全倚仗着恭王的宠爱。秦侧妃一直是很得宠的,可自从有了身孕之后,伺候恭王的事自然由其余妾室分担。秦侧妃的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虽然酸楚却也明白孩子更重要。
可如今孩子生出来了,恭王却甚少过来,尤其最近独宠年轻貌美的刘美人,秦侧妃愈发慌了神。
元宝以前跟太子说过刘钰的处境,可太子说,这是恭王的家事,旁人帮不上忙也管不着,刘钰只能靠他自己。
“秦侧妃发脾气时候你就躲着点,别在她跟前晃悠。等你长大了,就好了。”元宝安慰道。
刘钰垂头,依旧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刘琳伸手拿了一块绿豆糕,塞到刘钰手里:“哥哥,吃。”
元宝见状,冲着刘琳笑了笑。
最淘气的小弟,居然懂得安慰哥哥了。
刘钰终于也笑了,可眸子里光芒还是很黯淡:“其实咱们三个里,只有刘琳是最开心的,爹和娘都陪着他。”
肃王府里只有肃王妃一个人,也只有刘琳一个孩子。
刘钰小小的年纪,说话已经十分老成了:“元宝,等你父王娶了太子妃,你也会跟我一样心烦了。”
“不会的,”元宝笃定地摇了摇头,“父王说了,会娶一个我喜欢的太子妃。就算父王说话不算话,我还有溶溶姑姑呢!”
说不清楚为什么,父王一直是元宝心里最亲的人,但面对溶溶姑姑,元宝常常会觉得姑姑跟他才是最亲的。
“元宝,快过来!”岳阳公主对着元宝亲热地挥了挥手,招呼他过去。
元宝拍了拍刘钰的肩膀,带着他们俩一起朝小姑娘们扎堆儿的凉亭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