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音多莫名啊,“去我家干吗?”
“你在西安不是邀请我去尝你爸爸做的红烧肉吗?”
结果晚上,赵老师一见到闺女领回来这么个大男人,表情都傻了。第一眼见,英俊,干净,目光坦荡。赵文春心里就有了数。
偷偷问女儿,“真是男朋友?”
赵西音点了下头。
赵老师好惆怅,“看着正气,但有点儿老。”
赵西音笑得嘴都歪了,“今年四十五了,保养的好吧。”
赵老师信以为真,差点心肌梗塞。
周启深胆子大,大的过分,有点嚣张。来吃红烧肉是吧?那天中午,赵文春做了一桌的肉,炖猪蹄,豆豉排骨,回锅肉,扣肉。周启深每每腻得搁下筷子,赵老师就慈爱关心:“小周啊,是叔叔做的不好吃吗?”
周启深额上冒汗,第一印象多重要,立刻埋头苦吃。那晚回去,他抱着马桶吐了大半宿,生生给腻出了急性肠胃炎。
如今提起,周启深还隐隐觉得胃部不适。
赵文春眼睛变了温,语气也冷了些,“早知这样,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进我家这扇门!”
周启深微微低头,规规矩矩道:“赵叔,是我没把小西照顾好。”
赵文春哽着嗓音说:“我和小西妈妈早早离了婚,她才六岁,一个女孩子,最需要家庭温暖,最需要母亲关心的时候,她通通都没有。她第一次来月事,床单是我洗的,卫生棉是我买的。我永远忘不掉小西当时的懵懂眼神,那种女性与男性的天然差别,注定带着怯意。我小西跳了二十多年舞,大冬天的还在外头院子里练翻跟斗。她一个女孩子,真的不容易。”
周启深默声,搭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地蜷了蜷。
“你俩离婚的时候,我也没有怪过你。小西从没提过为什么离婚。”赵文春潸然泪下,情绪控制不住地站起来,赤手空拳地就往周启深肩上砸,“你怎么可以跟小西动手,你怎么能不知道她怀着孩子呢?!!”
提到孩子,赵文春终于失声崩溃。
年过半百的老人,背脊已弯,肩膀下沉,抽泣时,颈侧的筋骨突兀分明。生命由盛转衰的凋零,总是特别让人心酸。
一老一少,心脏都被开了一枪,都在流血。各有各的悔意与遗憾,都为着生命里最爱的女人痛苦不已。周启深亦沉默寡言,臂力稳妥,扶住了颤颤巍巍的赵文春,说:“我发誓,这辈子都对她好。”
冬夜寒冷彻骨,梧桐树落光了树叶,只剩干枯的枝桠随风微摆。
周启深从楼道出来,就看见赵西音拎着水果,背靠墙,蔫儿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听见动静一转头,眼睛立刻就亮了,“我爸骂你了吧?怎么样,他是不是消气了?”
周启深走过来,轻轻将她搂入怀里,下巴蹭了蹭头发,温声说:“上去吧,陪陪爸爸。”
一听他这语气,赵西音就知道了结果。
——
周启深从上海回来后,得了感冒,这天气也不敢再仗着身体底子好,出门有时候连厚外套都不带。老程嫌弃他感冒,不让他来茶馆消耗,说是昭昭在,别把病毒传染给了昭昭。
顾和平在“迷唐”开了个房,牌桌不开,音响也歇着,只有投影屏在放着央视新闻。三个人今天兴致都不高,一向不太抽烟的老程,都点燃了一根。
周启深看了眼顾和平,“平日你话最多。”
顾和平缓缓吐出烟气,嫌这味道烈,用手扇淡了些,“你们说,人在世上,潇潇洒洒的不好吗?非要犯什么贱,去为感情烦恼,这不是浪费生命么!”
周启深撩了撩眼,“你和黎家那小丫头闹掰了?”
顾和平笑得招摇,“哪能啊,我是什么人,绝不会让女人难堪。”
周启深盯着他,不屑一笑。
顾和平讪讪闭嘴,目光终是变颓废。这模样儿一看,就是欠了情债犯了罪。不用解释,周启深太了解这哥们儿,让他守身如玉,从一而终是断断不可能,和黎冉或许只是有点好感,但黎冉不知不觉当了真。原本约好昨天一块儿吃饭,黎冉打扮得漂漂亮亮,结果顾和平临时一通电话,说有事去不了。
黎冉当时在电话里就跟他急了,两人拌了几句嘴,小丫头竟还哭了起来。
顾和平心里那叫一个茫然。
“让你平时瞎撩。”老程一点都不同情,“我和周哥儿提醒了多少回,你不是挺自信的么?怎么现在还放不开了?”
顾和平心烦意燥的一个字,“滚。”
周启深一向看不上顾和平对待男女关系的态度,什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都是假的,总有一天被荆棘扎得满身洞。这个道理,是他遇见赵西音后逐渐明白的。
“你呢?”周启深看着老程。
老程苦笑,他的烦恼就那么一个,“还有什么,昭昭不愿意跟我结婚,我俩也吵了一架。”
周启深想都没想,直接道:“那你赶紧以死谢罪。”
他一直很喜欢昭昭,大智若愚,心眼好,心性纯净,是老程的福气。还敢跟她吵,一定是老程罪该万死。
老程想想也好笑,撂了句真心话,“我聘礼都备好三年了,年年翻个倍,诚意够足了吧?昭昭父母都把我当亲儿子了,回回上家里头吃饭,明里暗里地问我,我都不知该怎么说。说我求婚八百遍了都,是您闺女不答应?算了算了,我舍不得昭昭挨骂。”
顾和平一听直嚷嚷,“别以为我们听不出来啊,你这是变相撒狗粮。”
老程叹了口气,“别嘲讽。”又问周启深,“你和小西打断什么时候复婚?”
“她爸不同意。”周启深想起也是愁,“昨晚在他家谈心,赵老师哭成那样儿,我都想跟着哭。”
顾和平睨他一眼,“你元旦不是在深圳买了套海景房给你岳父大人养老吗,赶紧告诉他啊。人家是千金博美人一笑,你是两个亿博老人一乐。”
周启深没什么表情,“他爸爸不是看中这些的人。”
当年结婚,赵文春什么要求都没提,不要钱,不要东西,只要他对小西好。周启深自己懂礼数,给了一张八位数的银行卡,赵老师没拂他面子,当时收了,等两人回门那天,还添了十万块钱,作为回礼又还给了周启深。
赵文春比他的生父,更像一位父亲。所以周启深是真心真意地敬他。
按理说,周启深这么要强的性子,不该瞻前顾后。但偏偏赵西音和赵文春,是他心尖尖上珍重的人,所以不敢乱来,不敢不顾及他们的感受。
赵文春昨晚老泪纵横,真是在求他,“启深,我什么都能原谅,唯独不能原谅你伤害了小西。”
老程瞧得出他是真的有愁绪,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弥补。”周启深斩钉截铁,“这是唯一的办法。”
男人一过三十岁,肩上扛着的担子不自觉地重起来。为事业,为爱情,为婚姻,为求而不得,生活很公正客观,困难总会均匀洒向每个人。
沉默了一会儿,三人彼此对视,十分默契地都笑了。
顾和平端着酒杯,“大老爷们的瞎惆怅,来来来,喝酒。”
周启深只轻轻碰了下杯,闻了闻酒香,没入口。
晚些时候,周启深有事要先走,司机过来接他。上车刚转过弯,就和一辆黑色奔驰险些碰上。
“怎么回事?”周启深不悦问。
“这车占了一半的道,没让路。”司机懊恼道。
两辆车都停在这个位置,中间隔着不到十公分,车轮往里打,都不敢乱转盘子。司机们探出头,审视了一下情况。
然后,黑色奔驰后座的窗户滑下,露出里头坐着的男人半张脸。
眼睛弯着笑,嘴角往上翘,乍一看五官标致,发型精精神神,但目光邪魅,揣着多层心思地冲周启深笑,“哟,是周哥儿啊!”
这声音,这面相,周启深自然熟悉。
对方玩儿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不下人面子,装得比对方还热络,“邱子啊!瞧瞧这什么运气,大街上都能捡一兄弟。”
庄邱笑出了声,头往后仰,蛮夸张,“真不知是你坐在里头,我这司机新来的——”
语毕,他伸手往前,揪住司机的耳朵狠狠往后拧,“你会不会开车!占道儿了眼瞎啊!差点别到我周哥儿的车了知道吗!他这也是坐车里,万一下次在路上走,你是不是要把人撞死啊!”
那司机耳朵通红,一阵青一阵白,疼得眼泪都快出来,偏偏敢怒不敢言。庄邱松手,转而又是一副笑脸望着周启深,“回头我就开除他。”
周启深笑意敛了敛,不甚在意,“听过不少夸你的,说你管人管事水平一流,今儿见识到了,名不虚传。”
庄邱嘴角颤了下,“周哥儿,改天请你吃饭赔罪,车刮坏了没?检查检查,我赔你个数。”
笑容淡得已经收鞘,周启深风轻云淡地说:“不必。”然后吩咐司机,“明天换车。”
第66章 久雨初晴(4)
庄邱这人阴狠狡诈, 多少年的交道打下来,彼此什么德行还能不知道?偏偏还装纯, 周启深连戏台子都懒得跟他搭。周启深靠着后座阖眼, 原本没太把这当回事,但一想到自己在停车场被无辜捅了两刀, 心里便火冒三丈。
下了高架, 周启深记起一事, “徐锦东西给你了没?”
司机说:“给了,在后备箱。”
是一个中号快递盒,周启深到家洗完澡, 就把快递里的各种魔方拿了出来。三阶五阶七阶,从易到难, 一应俱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给赵西音发了条信息:“视频?”
赵西音十分钟后才回,“嗯。”
周启深就拨了过去。
赵西音一见他露面,表情凝固, “你干吗不穿衣服? ”
周启深盘腿坐在地毯上,就套了条家居裤,上半身确实光着。他有个不太好的习惯, 洗完澡不擦干, 赤脚裸身的就出来了。以前赵西音特不满,说地毯上全是湿脚印。
周启深这人有点找抽, 某种程度上, 叫喜欢受虐。赵西音急得呱呱叫时, 骂得愤愤然时,他觉得很安心,茶米油盐,人间烟火,缺了几十年的东西,于他而言是慰藉,是温情。
那时会耍无赖,作势去解腰间的浴巾,松松垮垮地往下掉,看着赵西音无辜说:“老婆给我擦擦。”
赵西音去捂他的手,“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羞没躁呀!”
大约是想起了同样的往事,视频里,赵西音的脸都有些红。周启深不心急,也没那么多骚话乱撩,很听话地找了件袍子往身上扣。这袍子是深蓝色,开襟设计没有纽扣,宽松长大,套在周启深身上,又邪又浪。
赵西音假意不看,偶尔会瞄一眼屏幕,周启深这人自律得可怕,酒池肉林里滚打十几年,身材却保持得一如往昔。劲腰,窄臀,六块腹肌轮廓乍现自不用说,后背稍用力,也能看见肌肉分明。
周启深回到视频前,“赵叔好些了吗?”
“吃了药,刚睡着。”
赵文春这两天感冒低烧,人没精神,赵西音排练完就回家,做饭照顾,也没时间想别的。她还挺喜欢这种状态,和周启深和好了,但亦步亦趋,都给彼此留了空间。
又不是头一回谈恋爱,也过了毛头小子的冲动年龄。两人心里都嵌了明镜,知道再走到一起,来之不易。
赵西音愁眉苦脸,“我觉得爸爸今年的身体没有以往好了,这都第四回 生病了。”
周启深安慰,“毕竟上了年龄,不能跟以前比,多提醒他注意身体。”
一番纾解,赵西音眼睛尖,“桌上是什么?”
周启深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挡住它们。
赵西音拉长语调,“周启深。”
他忽的一笑,也不遮了,把东西拿给她看。
赵西音愣了下,“你也玩儿魔方啊?”
“嗯,学了点。”
“那你拼个给我看看。”赵西音起了兴致,撑着下巴,勾了个慵懒懒的眼神。
周启深是很大方的一男人,从不扭捏讲条件,只说:“你别用这个眼神看我。”
赵西音:“嗯?”
“勾人。”
见她半天不吭声,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周启深挑挑眉,一本正经地玩起了魔方。男人手指长,十指交错翻转的时候,像一张软网,赵西音看得有点懵,这哪是“学了点”,根本已是行云流水了。
六个面颜色拼完整,大概一分多钟。
赵西音惊奇问:“我记得你以前从没玩过魔方,你什么时候学的?”
周启深想了想,“就抱你的那一天。”
“……”赵西音一时语噎。
他坏笑,“不记得哪一次拥抱了?我帮你回忆一下啊,在医院你抱过我,在小区你抱过我,在我家你也抱过我。”
赵西音怒骂,“什么叫我抱你,明明就是你抱我。”
周启深哈哈大笑。
“你个流氓!”赵西音隔着屏幕都想挠他。
不取闹,周启深回答说:“那晚上你不是大夸特夸你的小叶哥哥嘛,一会儿说他会玩魔方,一会说他是风度翩翩的数学老师。玩魔方多少秒来着?二十秒,你可真能气我啊,我敢不进修追赶吗?”
这一长串说的,赵西音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后,吹了声俏皮的口哨,“吃醋就直说呗。”
周启深放下魔方,“你很嚣张啊,信不信我现在就上门收拾你?”
赵西音扭头,提高声音,“爸!周启深说要来收拾我!”
把他给急的,“你真没良心。”
赵老师现在是看他哪儿都不顺眼,哪敢减印象分。赵西音一脸坏笑不比他方才少,撑着下巴,目光定定,两人在屏幕里对视,安静下来,谁都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