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来秒,门才慢慢吞吞打开,见着是她,苏颖没什么表情,手机举在耳畔还在讲电话。
“我真没事,眼睛只是发炎,又不是瞎了。你大惊小怪做什么?我说没事就没事!你敢来,我就跟你离婚。”苏颖神色不耐地挂断,然后看赵西音一眼,又恢复了平静,“我丈夫,烦的很。”
赵西音还记得,她丈夫叫乔时南,上次在病房见过,一位气质出众的中年男人。
“什么事?”苏颖问。
赵西音把药膏递过去,“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过敏草药膏,您睡前擦一次,第二天皮肤会舒服很多。”
苏颖接了,“谢谢,坐吧。”
赵西音蛮规矩地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言。
苏颖边看药膏的成分,边问:“有话跟我说?”
赵西音抬起头,“苏老师,那天您跟我说来艺术中心的事,我想好了。”
苏颖看着她。
“对不起,我还是决定不去了。”赵西音心一横,一口气说完。
空气静悄,流速都放慢了些。
几秒之后,苏颖平静说:“知道了。”
从她房间出来,赵西音站在门口很久没迈步。她垂着头,盯着走廊地毯,灰褐色的梅花图案污垢残存,不甚好看。盯久了,视线就模糊了,跟她此刻的情绪一样,浮沉,湮没于两意三心里,没有着落点。
次日,有一场师徒合舞的戏要拍。因原始剧情是以梦境穿梭,颇有几分追溯历史的唯美意境,所以提前在拍摄地搭建好了背景墙。
今天风沙大,吹着那架子摇摇欲动。
赵西音骨架小,又得穿着薄纱罗裙,纵使腹部腿上贴了五个暖宝宝,仍然冻得瑟瑟发抖。开拍在即,却不见苏颖,一旁副导演说:“等一会儿吧,颖姐有人过来探班。”
正说着,苏颖就从远处走过来。衣袂飘飘,面若冰霜,真有几分仙女下凡的意境。再后来,赵西音看到了工作人员中突然多出的一副面孔。
苏颖的丈夫竟然来了。
那男人很低调,一身黑大衣,儒雅英俊,站在人群后注视着妻子。大概是看姑娘们穿得实在单薄,所以不悦不快地全程皱眉。
可当舞跳起来时,风沙与严寒都成了配角。苏颖姿势大气磅礴,赵西音则温婉动人,一静一动的搭配。每一次身姿旋转,每一个舞步跳跃,乘风去揽月,偷得寒冬梅花一缕魂。
顺利的,两遍就过了镜头。
工作人员自发鼓起掌,助理们拿着棉衣给她们披上,热水,保温炉,赵西音鼻子被冷空气呼得生疼。各自忙碌,谁也没注意到背景墙慢慢往下倾斜。
赵西音正要下去,一阵劲风呼呼刮过,有人尖叫:“小心!!!”
背景墙不受力,直接往扑了下来。
赵西音呆住了,身体太冷,反应更加缓慢。眼见着就要砸上,有人迅速冲过来,用力把她推到了一边!
“砰!”
沉闷重响,赵西音身后的男人一声闷哼。
是苏颖的丈夫,乔时南。
苏颖惊慌失色地跑过来,跪在他跟前,“你,你有事没事啊?”
“没事,没砸到。”乔时南站起身,又问赵西音,“你怎么样?”
赵西音不能反应地道谢,道歉,“谢谢您,对、对不起啊。”
苏颖扭过头,却是冲剧组发了脾气,“这墙谁扎的!非出人命是不是!”
赵西音怕别人乱写苏颖耍大牌,赶紧拉住她的手,“苏老师,您别……”
苏颖横眉冷对,气势真真儿威严,“惯的!”
乔时南在一旁看着妻子,笑意温柔宠溺,感情浓烈谁看谁知道。
回镇上宾馆,赵西音于心有愧,又向他们道歉。
苏颖一反常态,挑眉说:“道歉不接受,除非你来我的艺术中心跳舞。”
赵西音愣了。
苏颖表情缓了缓,冷呵,“骗你的。”
赵西音默声。
乔时南温和道:“小赵,别放心上。今天这种情况,谁都会出手相助。小事一桩,过了就过了。”
苏颖拧过头,凶他,“你少说话,给我躺好休息。”
乔时南默默盖好了被子。
赵西音嗤声,乐了。
和苏颖离开房间,两人裹着大衣,去宾馆外面走了走。西北的夜空天高云淡,不似北京,高楼林立仰头看,大部分时间只能看到很小的一片。
苏颖淡声说:“老乔是个热心人,这事儿你不用总放心上。换做任何人,他都会相救。”
赵西音“嗯”了声,双手插兜,又走了一段路。架不住好奇,她问:“苏老师,您什么时候结婚的?”
“二十岁。”苏颖坦然道。
赵西音震惊了,“这,这么年轻。”
苏颖笑了下,“觉得合适,也还喜欢,就结了。没想过年龄,也没考虑过所谓的事业,结不结婚,我都会跳舞,想通之后,又有什么区别?”
赵西因低了低头,也是莞尔一笑。
苏颖看她一眼,“说说你,怎么会突然领证?”
赵西音脸上笑意淡淡,“也不是突然,我其实结过一次婚,离了,这次是复婚。”
苏颖脚步一顿,表情也有了动容,“你先生做什么的?”
“他当过兵,在黑龙江待了三年。老家是西安,退伍后就留在北京发展,现在做生意,反正成天瞎忙。”赵西音抿唇笑了笑,话说得谦虚。
“你这样突然复婚,戴老师没意见?”
“她?”赵西音想了想,也没否认,“我师傅是不太同意我这个关口结婚。”
苏颖不咸不淡地刺了句,“以我对你师傅的了解,眼里容不得沙子,不喜人忤逆,你就不怕她生气?”
赵西音摇摇头,“比起怕她,我更喜欢我老公。”
“我老公不容易,我不想再让他一个人。这种感觉很奇妙,睡觉的时候,会想他有没有贪凉不盖被子,吃饭的时候,会想他有没有应酬,会不会喝多了酒。看到好看的景色,第一时间想跟他分享。心里有了牵挂,也有了盼头。我特别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
寒风拂面,呵出的白气薄薄散开。赵西音说这些时,眼里像有星星,光芒闪烁,生生不息。
苏颖半玩笑,半认真,只觉她说话有趣,问:“‘特别喜欢’是哪种喜欢?”
赵西音很快答:“想和他同床共枕,想和他生儿育女,想给他一个家,想与这个人共度余生百年好合。这辈子非他不可。”
本该酸不溜秋的话,被有情人一说,却是至真至性。苏颖看着她,一时忘了收回目光。
赵西音眨眨眼,似是不好意思, “怎么了颖姐?”
苏颖淡淡一笑,“看到你,想起了我丈夫。”
赵西音脑子转得不快,竟分不清这是夸她还是损她。
气氛正轻松愉悦,她手机上来了视频请求提醒。
周启深每天这个点都会跟她视频,默契使然,赵西音突发奇想的,忽的扬了扬手机,“颖姐,看看我老公吗?”
苏颖视线低垂至屏幕。
赵西音自然而然地按了接通。
画面出现,画质清晰。
却是周启深裸着上半身,骚出天际的一张俊脸,慵懒懒地站在主卧落地窗前,沉声低求一般的语气,“小赵老婆,今天老公给你讲《燃情一百亿,总裁的契约情妇》好不好?还是你想听《悍夫的甜妻》呢?”
赵西音:“……”
苏颖:“………”
赵西音反应过来,心急火燎地赶紧挂断,手机像烫手山芋,恨不得丢回北京,砸晕这个臭骚骚。
苏颖正了正脸色,真诚感慨,“你老公……嗯,很特别。”
赵西音:“……”
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第84章 一生热爱(1)
赵西音是真的着急解释,“他平时工作压力大, 在家就放松些, 其实人很好, 也不是经常这样不正经。”
苏颖蹙着眉,稍稍设想一番, 提醒说:“不经常, 已很是让人印象深刻了。”
赵西音“噗嗤”一声, 笑了起来。
两人又并肩走了一段再沿原路返回。
苏颖说:“知道了你这么多秘密, 就不怕我发个微博告诉记者什么的?”
赵西音摇摇头,“不怕,我知道您的私事儿也不少, 我要是记者, 会更喜欢报道您吧。”
苏颖愣了愣,一眼对视,都轻轻笑了。
宾馆门口,“小赵。”苏颖忽然叫她名字。
“嗯?”
“以前不太喜欢你, 是我的偏见。没这个缘分合作,我还是祝福你一切都好。”苏颖的态度始终温淡, 但眼神注目时, 能感受其中的真诚与平和, 她说:“或许有些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人心易变, 没有那么多‘想当然’和‘你以为’。”
顿了下, 苏颖直言不讳,“与戴老师签合同的时候,一码归一码,别感情用事,找个专业律师,慢慢把条款过一遍。她若真是为你好,一定足够理解和支持。”
说完,苏颖就回了房间,而赵西音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拍摄第七天,按计划安排,团里参演的其它舞蹈演员飞抵青海,开始群戏的拍摄。赵西音成天在拍摄地,冻得快要晕倒,还是岑月主动找的她,上来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赵西瓜!你瘦啦!”
赵西音人都站不稳了,“哎哎哎,扶着本宫一点。”
岑月裹得巨严实,“我天,这儿这么冷,你们就拍了这么多天呐?”
赵西音拿手背去凉她的脖颈,岑月哇的一声惊叫,跳着跑开,“你个臭西瓜呢!”
两姑娘你追我赶,吵吵闹闹的。
离离原上草,晴翠接荒城。跑远了,跑离了人群,就剩她们与这风吹草动,两人默契一笑,站在水塘前丢石子儿。赵西音蹭了蹭她肩:“跟你说个秘密。”
岑月凑过耳朵。
赵西音从大棉袄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点开相册,“当当当,我结婚啦!”
岑月嘴巴张成O型,“天,这么突然!”
“也不是很突然,达成共识很久了。”赵西音美滋滋的,自己看了又看。
“是周哥儿?”
“嗯。”
岑月鼓掌,“他好厉害诶!”
幸福好像就是这样,藏不住,总想分享给亲近的人。岑月看了她好一会,“赵西瓜,你现在浑身带着光,特别美。”
赵西音迎着风,做了一个张手跳跃的动作,身姿轻盈,像要飞的燕,“我一直都好看的!”
岑月嫌弃的切了声,“臭屁。”
不再闹,赵西音问:“这次除了舞团,还有谁来了?”
“挺多人的,年后第一次过来工作视察吧,估计也就走个形式。”岑月告诉她:“那个很帅的老板,还有戴老师也来了。”
孟惟悉啊。
至今再想起他,赵西音一片心如止水。她不是会回头看的人,有些感情曾经真诚过,但时过境迁,人总是要继续向前的。
微微发呆之际,岑月又哦了声,“我看到戴老师跟一个男的走得很近,那男的三十多岁吧,以前在团里从没见过。”
——
与拍摄地最近的镇上相距二十公里的县城。
“这他妈什么破地方,能不能有好点儿的酒店了?!”庄邱脱了外套,撒着火气往床上丢,拿起枕头闻了闻,一脸嫌弃。
他秘书八面圆通,此刻也是无奈道:“真没法儿了,庄总。再往远去还有七八十公里,明儿您还要过去开会,赶不上的。”
庄邱讲究惯了,一顿邪火,“赶不上就不开了!”
秘书严肃劝道:“孟总也过来了,他的面子您不能不给。”
“行了行了。”庄邱不耐烦地绕过这茬,又问:“戴云心怎么还没来?她还想不想要这笔投资了?”
正说着,敲门声就响起。
秘书笑了笑,“听见您召唤了。”
开门,戴云心一身白色长羽绒,还戴了条宽大的围巾遮住了半边脸。庄邱立刻换上笑脸,“真不好意思了,让您受累跑一趟。”
他什么伎俩什么心思,戴云心当然心知肚明。但眼下她是有求于人,内外交困,不得不笑脸示人,“我也许久没与庄总叙话了,正巧不是?”
庄邱笑意不抵眼底,语气却亲切热络,“我知道戴老师那部电影遇到点资金困难,现在呢,大环境不好,国家政策管控也严厉。北京横店死了多少公司,那都是人尽皆知的。”
这话说得现实,挑中戴云心的那根刺,她笑容讪讪,洗耳恭听。
“我那笔资金呢,闲着也是闲着。但毕竟几千万的投资,慎重点您也能理解吧?”
“当然。”
“但我回北京还没两个月,确实诚心想交戴老师您这个朋友。您是大师,是伟大的艺术家,我面儿有光。”庄邱话锋一转,笑眯眯道:“只要您愿意帮我一个忙,那么一切都好说。”
戴云心本能回绝:“不行,谁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庄邱哎呀一声大惊小怪,“只是一起吃个饭,又不用娶回家当老婆,什么年代了,还放不开? ”
戴云心几不可微地皱了皱眉,“她不一样。”
“一样的我也看不上。”铺垫了这么多,庄邱耐心已到极限,神色狠厉道:“戴老师,我是有诚意的,既然志不同道不合,那那笔投资就没得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