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和姜橙都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对方的要求如此奇特。
“长生先生,我和姜橙……并不是……”
“哼,果然!看你那榆木疙瘩的蠢样子我就知道,没出息!连个小姑娘都追不到!”长生帝君鄙夷地斜了一眼青年尴尬无措的神情,吹胡子瞪眼道:“算了算了,那就说说你们知道的其他人的故事吧。你们先回去想想,明日一早来此处告诉我。”
说罢再也不理二人,负着手掉头就走,很快就淹没在熙攘的人群中。
姜橙目瞪口呆:“他、他就这么走了?”留下这一屋子建筑垃圾不管了??
房子被雷劈毁了,怎么说也是一件大事。可除了刚才有几个邻居提了水来灭火之外,路过的百姓竟没有一个驻足围观的,就连那几个邻居,脸上也是一派平静,毫无可惜之色。
清阳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帝君总有他的道理。既来之则安之,天色不早,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好吧……”
太昊城并不大,只有四分之一个阚京城那么点地方,但该有的宅田商铺、衙门医署一个也不少。家家户户怡然自得,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和铺子隔着一条街就有一家客栈。两人出宫九死一生,谁都没想到要带钱,姜橙只好先找家当铺把头上的皇后凤钗卖了,兑换成碎银子。
大燕的帝后,落魄到要抵押宫造之物讨生活,也是史无前例的了。
要了两间上房安顿下来,肚子里却传来不和谐的咕咕声。两人对视苦笑,失去灵力之后,身体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凡人,必须进食了。
这家客栈住宿的人少,来吃饭的却很多。清阳和姜橙找了个角落坐下,掌柜老板娘立刻拿了菜谱过来,未开口先三分笑:“两位异乡客,要不要尝尝咱们这儿几个特色菜?”
姜橙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异乡来的?”
老板娘掩唇轻笑:“别人我可不敢说,我在这儿开酒楼都四千年了,这太昊城里可没有我不认识的人。别看楼上准备了十间客房,那都是晚上举行诗酒宴会,给喝醉了回不去的乡亲们睡的,平日里谁会来住呐。上一次有你们这样的异乡客来投宿,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事啦!”
清阳勾选了几个姜橙爱吃的菜,似不经意道:“那么久远?此处不容易进来么?”
“两位不知道吗?”老板娘惊讶道:“‘太昊’乃上古伏羲大帝之名,城北十里,还供奉着他的陵庙睢阳宫呢!我琢磨着呀,能来这儿的,大概都是伏羲帝的后裔吧?”
“说来,我断断续续遇到好几个像你们这样的异乡人了,隐约也知道了一些外头的事。说句不吉利的——二位还没身故吧?”
她这问题乍一听十分古怪,但清阳联想到长生帝君,转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里常住的百姓,都是已经陨落了的?”
老板娘喟叹一声:“还是不入轮回的那种,我猜是这么个意思。前程往事咱都不记得了,记忆开始就已经在太昊城里。两位之所以能进来,除了伏羲后裔之外,还有最近神魂浴血重伤的缘故?得伏羲神佑七日,你们就会被送出去的。”
清阳表示了解,诚挚道:“多谢您解惑。”
老板娘朝他妩媚一笑:“小伙子,虽然你很俊俏,很符合我的口味。但是,每个人生前只能进一次太昊城,我可不希望很快就再见到你哦。”
说完她便扭着腰肢去招呼其他客人了。留下清阳和姜橙面面相觑,再见到老板娘,便是已经魂消魄散、彻底陨落了吧?
夜色渐深,酒楼的生意果然越来越好,老板娘还安排了表演,为斗诗会助兴。清阳意外地发现,在二楼唾沫横飞说书的书生,和舞台上甩着绚丽纱裙翩翩起舞的美人,竟然都是他曾经在天界见过的神祇。
他们神采奕奕、肆意张扬,与生前高冷矜持的形象判若两人。果然,在这里,所有人都被抹去了记忆吗?但是为何连性格都大变样了呢?
此外,老板娘说只有伏羲后裔才能进入太昊城,长生帝君和帝舒都是伏羲后裔,他自己拥有帝舒魂魄,能进来自不必说。可姜橙怎么也……?
指尖轻扣桌面,清阳忽然抬头道:“姜橙,你和长生帝君,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姜橙知道瞒不过他,便将那段往事和盘托出。
她出(穿)生(越)之后懵懂了一千年,某天早晨,微霜湖边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老人遥望着远山流云,在岸边石头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姜橙都怀疑他已经死了。
她小心翼翼地游过去,咬住老人飘落在湖水里的袍角,轻轻拉扯了一下。
老人终于有了反应,他低下头,慈眉善目地望着水中那尾小鲤。良久,浑浊的眼眸中忽然透出一丝清明,展颜笑道:“也是命数。”
一只枯朽的手伸进水里,在锦鲤头上温柔一按。姜橙只看到一道绿光从老人掌中飞出,眨眼落入自己身体里。然后她脑核胀痛,眼皮一翻就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不见了老人的身影。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可以吸收天地灵气了。
就此拉开了修炼的序幕。
直到刚才她才知道,原来那位点化自己的老神仙,竟是天界的长生帝君。就算姜橙远离天界,只是凡间一抹小鲤妖,她也是听说过这尊大神的赫赫威名的。
清阳算算时间,长生帝君出现在微霜湖,和他最后陨落,差不多是在同一段时间:“帝君去微霜湖,应是预知自己的命数已经走到尽头。”
他竟是知道太昊城的存在的,不愧是天帝之下的第一人。
第二天一早,两人准时出现在长生帝君的铺子前。
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是:昨日还一片焦黑、惨不忍睹的房屋,今天居然完好无损地矗立在他们面前。梨木大门,描荷宫灯,门头一块“风流书斋”的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那场天雷地火假得跟一场梦一样……
长生帝君兴冲冲地快步迈出:“你们来啦?快进来!”
书斋是真的,书册也是真的,太昊城里严禁法术,那么这屋子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完好如初的呢?
见二人站在门口不动,长生摸了摸胡须,大发慈悲地解释道:“太昊城里每个人都有一座‘本命宅’,是每个人拥有的第一座宅子,也是永远不会被损毁的宅子,就算你能引来天火,第二天它还会恢复原样。老夫这间书铺,就是我的本命宅啦!”
姜橙:“……”居然还有这种开挂设定!
书斋一共两层,一楼是卖书的,二楼是长生的寝室。姜橙目光扫过,卖的书一半是各种典籍,一半是话本子。
长生指着墙上密密麻麻、装帧花哨的大小书册,骄傲道:“这些可都是老夫写的!”
“这么多?!”
“那当然了!老夫可是太昊城话本第一人!你们昨天见过一个说书的了吧?那二傻子说的可都是我写的书!”
姜橙好奇地端详起那些话本子,这一细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驸马带球跑》?
《冷宫贵妃俏太监》??
《上神您压着奴家头发了》???
《逃妻不坏,邪尊不爱》????
《师兄爱湿胸》?????
姜橙一阵恶寒,再次确认过长生的眼神,确定真是他写的文。她颤抖着翻开一本《炉鼎娇媚》,随意一扫——
【……濡湿的吻落在她玉削似的肩膀上,她嘤咛娇啼,他邪魅一笑,大掌挑开那火红的[哗——],[哗——]热情地跳出来,渴望着他的爱抚……】
“啪——!”姜橙迅速将书合上,干咳一声,换了旁边的《西山X薄》——
【……女子泪珠如玉,西山狠狠地掐了一把那不堪一握的[哗——],在她耳边呢喃道:“薄儿,你有想过会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么?”薄儿咬紧下唇,[哗——]直颤:“西、西山……我喜欢你的、你不要这样……”】
妈蛋!书名竟然是这个意思?!!
姜橙脸上迅速烧起来,忙不迭地放了回去。瞅了半天,最后拿起一本封面看起来最朴素的《凤劫》——
【“凤儿,你为何不爱我?”他苦苦哀求着:“你知不知道,我日夜难寐,想你想得快发疯了!”她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含泪怒斥:“谁叫你如此无情冷酷、无理取闹!将本宫的未婚夫派去前线送死……”他紧紧抱住她:“不要提他!我就是无情冷酷就是无理取闹!你有那么多侍君,再多一个我好不好?!”她抚摸着他英俊的脸颊,情意涌动:“可夫君还在前线受苦,我怎么可以……嘤嘤嘤嘤嘤……】
嘤你个大头鬼啊!姜橙满头黑线,心里千万头那什么奔腾而过。
没想到德高望重、众生景仰的长生帝君,竟然是个三流言情飙车老司机!
长生得意洋洋地捋着白胡子:“怎么样,老夫写的不错吧?我告诉你,这十里八乡的人,没有一个不爱读老夫写的东西。”
姜橙:“……”好的,您老人家长得这么帅,当然说什么都对。
作者有话要说: 姜姜:《驸马带球跑》?怀孕的不都是女子吗?
丝丝:Emmmm驸马不会怀孕,但是驸马有球啊!
姜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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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琴声依旧、七姝、花之舞宝宝们的营养液!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们知道营养液对大神以外的作者毫无用处吗…?
第56章 定情
清阳见她神色有异,走过来无声询问。
姜橙一脸便秘的纠结表情, 低声道:“神君, 这个长生,真的是……那位长生帝君吗?”
清阳想了想:“应该是。怎么了?他写的东西有问题?”说着便要去取姜橙手里的书。姜橙连忙按住他的手:“不不不!没问题没问题!只是我没想到,长生帝君居然在写话本子上颇、有、天、赋!”
可千万不能让清阳看到这些小黄书, 带坏了纯洁的小神仙就不好了!
清阳看了她一眼, 转身淡淡道:“长生先生早就知道铺子烧毁无妨, 之前那样大动干戈, 还请了邻人来装模作样,归根结底是为了写新的话本吧?”
“嘿嘿嘿,小伙子反应挺快嘛!”长生被拆穿了也不以为忤,满眼兴奋:“你们想好了吗?要讲个什么故事?”
——一副我就耍流氓了怎么样你们昨天已经答应我了谁反悔谁小狗的贱贱表情。
清阳自然是讲不出什么风花雪月的,姜橙想了想,决定把帝舒和游绫的故事讲给他听。不过她省去了游绫屠戮人间那一段,只说帝舒走火入魔之后,游绫为了复活他, 上穷碧落下黄泉, 历尽千险,最后终于集齐了他的魂魄、复活了他, 两人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和谐社会,当然要团圆美好的大结局(呸呸!可千万别是这个结局啊!)。
长生听得唏嘘不已,感叹这游绫也是个为爱奋不顾身的奇女子。说着说着,他忽然皱眉道:“‘帝舒’?这名字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清阳心里一动:“长生先生在哪里听说过此人吗?”
“城外睢阳宫,老夫不曾去过, 但据喜欢探秘猎奇的朋友说,那里困着一人,似乎就叫这名……”
帝舒乃天生神子,伏羲后裔,陨落后来到这里并不奇怪。若是能见到他……说不定可以解决他们离开此地后的困境?
清阳问:“我们想去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长生帝君斜睨了他们一眼,哼道:“既然小丫头告诉了老夫一个新故事,老夫也不会白占你们便宜——睢阳宫乃伏羲大帝陵庙,也是太昊城精髓所在,非有缘人不得入。后日是月圆之夜,你们过去,自有收获。”
两人心领神会,重重谢过长生。这天,姜橙就留在书铺里,把帝舒游绫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补充了些细节,怎么狗血怎么来,算是帮人帮到底了。
离开书斋后,清阳和姜橙在太昊城闲逛了一天,这里的风土人情与凡间别无二致,但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轻松,就算是争执吵架的,也是一脸酣畅痛快,没有丝毫苦大仇深的情绪。
要不是这里看不到一个小孩子,姜橙几乎要以为,这里就是凡间了。
伏羲后裔若是年幼夭折,基本都会遁入轮回,不至于到这里来。进入太昊城的,都是已经连轮回都进不去的,是真正的身死魂消了。
这些生动活泼的“凡人”只不过是当事人一抹残破的神识,不可能繁衍出后代。城里的夫妻们似乎也知道这一点,面上虽有遗憾,倒也随遇而安。
到了第四天,两人用过午膳便出城往北行去。
城中风和日丽,城外却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迷雾中。四周是渺无人烟的荒野,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笔直通向北方,看这泥土上的痕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徒步半个时辰后,一座朱红色的恢弘殿宇从浓雾中渐渐显露出来。
外围矗立着几十根参天巨木,如战士般守卫着中央的大殿。两人推门而入,发现整座宫殿只有一个大间,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大殿的尽头是一尊高大古朴的石像和一张供案,石像容貌英挺,气势非凡,想来就是伏羲大帝了。
点燃供案上的香烛,两人恭恭敬敬地朝石像拜了三拜。因为长生说的是“月圆之夜”,所以他们也不急,在石像前的蒲团上坐下,慢慢等待天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太昊城中的情况,姜橙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冷了,不自觉地蹭了蹭双臂,随即就有一件外袍披到了她身上。
清阳伸手替她拢好衣襟:“如今没有灵气护体了,要当心着凉。”
“谢谢神君。”
外袍上还残留着青年身体的暖意和恬淡的草木清香,姜橙忽然想起长生帝君之前的戏谑之言,脸上不禁泛起一片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