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丝丝被这八卦惊到了,绕到后院,就见一位英姿勃发的花信美人倚在荷塘边,捂着耳朵,一脸的牙酸头疼——正是宴清都的老板承惜。
唐丝丝是这里的常客,与承惜也熟悉,便上前笑嘻嘻打趣道:“惜姐迎来送往多年,没想到自己也有掉河里的一天?我看那小奶狗清润如玉,又前途无量,你可以考虑一下嘛!”
“棠棠你也笑话我!”承惜瞪了她一眼,烦躁道:“我吃风尘饭的,早就同正道无缘了。他一个朝廷命官,死乞白赖地想娶我为妻,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么?也不怕丢人!”
唐丝丝啧啧喟叹:“惜姐这是手下公子太多,繁花似锦,你尝遍了山珍海味,哪里还看得上清粥小菜?唉,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惜姐这样坐拥万千男儿的好福气呢……”
“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承惜佯怒冲过来打她,唐丝丝大笑着逃走了。
她熟门熟路地绕到一座临水阁楼前,琴声泠泠,似在欢迎远方佳朋。二楼窗边,一位俊美无俦的蓝衫公子正在抚琴,望见来人,唇边立即扬起一抹笑意。
笑容清朗而迷人,让唐丝丝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某个令人心动的傍晚,她蓦然回首,也看到一张这样的笑脸。
“你的琴技又有长进了。”美少女鼓掌三声,娉袅踏入。
“棠姑娘也愈发美貌动人了。”林笑眸光含情,望着她怀中的一团白雪惊讶道:“这是你新认的灵宠?”
“嗯,算是吧。”唐丝丝抱着雪宝,很自然地躺到榻上:“你继续。今年又创作了什么新曲子?”
“为你定做的,你一定会喜欢。”林笑转身坐下,指间轻捻慢挑,又流淌出曼妙的曲音。
帐缦轻拂,晚风吹入院落里的花香,唐丝丝舒服地眯起眼睛,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雪宝的身子,很快就浸入了梦乡。
林笑专心弹毕一曲,回头想请唐丝丝点评,却见她已经阖目睡着了。他苦笑了一下,轻轻走到榻前,痴痴凝视着那美人。尔后,神差鬼使般的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张海棠般娇艳的容颜。
然而指尖还未触到唐丝丝的脸,她怀里的小狼崽就突然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锋锐的杀意一闪而过。林笑吓了一跳,毫不怀疑它下一刻就会跳起来咬上他的手。
唐丝丝醒来的时候,林笑奏完三曲,正望着外面的明月不知在想什么。她起身不好意思道:“阿笑弹得真是不错,好听得我都睡着了。”
“曲不错,那人呢?”林笑回望她,一双桃花眼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情意。
男子的下巴被轻轻勾起,唐丝丝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笑道:“脸也着实不错。”
鼻息间充斥着美人淡淡的海棠香,林笑心头砰砰直跳,紧张中带着一丝隐约的期盼。
然而就像从前无数个夜晚那样,唐丝丝并不留宿,欣赏完他新作的曲子,就飘然离去了。
只不过这次走的时候,她怀里的小白狼回过头警告般地瞥了他一眼。
林笑望着女子潇洒出门的背影,眼神黯淡了下来。
唐丝丝依旧回柳溪胡同的唐宅过夜,绯音的贴身小厮已经提着食盒等在门前,她笑眯眯地付了赏钱,进屋就洗洗睡了。
早春的夜晚还带着凉意,唐丝丝喜欢灵宠暖呼呼的身子,夜夜搂着它睡,小狼挣扎了几次,皆抗议无效。一开始它还浑身僵硬,后来实在也抵不过睡意,只好由着她去了。
此刻被她揣在怀里,酒香与花香交缠扑鼻,勾陈莫名有些烦乱。他还真没想到这姑娘的爱好竟如此特殊,招蜂引蝶,又不真的放纵,那些美人公子仿佛只是一件件精美华丽的摆设,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
小白狼长得飞快,到这一年冬天,它就成年了。
伤瘸的后腿早已痊愈,笔直立着约有唐丝丝大腿高。皮毛纯白没有一丝杂色,毛尖还带着渐变的闪银,微风吹过,拂起一片银浪,漂亮极了。
只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总是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深邃和沉静,唐丝丝一直戳它脑袋说它老气横秋。
法术依旧对它无效,所以没有任何办法开启灵智、点化成人。但唐丝丝始终觉得她的小宝贝聪慧乖巧,应该早就有了灵识,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让她又心疼又无奈。
一日深夜,唐丝丝正在山顶喝酒看星星,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声悠长的狼嚎,远方暗影重重的山林中,一对对碧色兽眼渐次亮起,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无比渗人。
唐丝丝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小狼。
雪宝趴在海棠树下睡得正香,纯白毛皮上飘落繁花点点,唯美如梦。
等过了腊八,它也不出意外地开始显露发情的迹象。虽然它竭力克制着不在唐丝丝面前表现出来,但到底年少,还控制不住体内那股洪荒之力。白天尚能辛苦忍住,到了夜晚,山林里的狼啸如诱人的邀约,此起彼伏地传入屋中,它想不听都不行。
丹田里翻涌起狂躁的热度,四下冲撞,叫嚣着寻找出口。勾陈死死揪紧被褥,却还是有破碎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溢出来,令他羞耻至极。
一只柔软的纤手忽然覆上来,沿着它的脊背由上往下地安抚。可勾陈不仅没觉得纾解,反而有一道道酥麻窜过全身,让他颤抖得更厉害了。眼睛微微睁开看向身旁忧虑的女子,冰蓝色的海洋里狂风暴雨,呼之欲出。
唐丝丝叹了口气,孩子大了,该给它找个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丝丝:要么找媳妇要么绝育,你选一样呗?
勾陈:……我选择狗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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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清都、帝春台,还有之前的陌上桑,都是词牌名。感谢芥子、琴声依旧的营养液^_^
第77章 丝丝×勾陈3
几日后的月圆之夜,唐丝丝带雪宝去了霜极山阴。
山阴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深窈的天幕中,一轮圆月播撒着皎洁的蟾光,照耀得整个山林都亮堂无比。
勾陈望着眼前熟悉的天地, 渺远的记忆从灵魂深处浮起, 叫它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栗起来。
唐丝丝抚摸着它的脑袋:“雪宝, 这是你出生的地方对吗?”
白狼抖了抖耳朵。
唐丝丝抿唇一笑, 拍拍它的背:“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勾陈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朝远处那座山崖奔去。久违的快意让它越跑越快,最后几乎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风驰电掣地朝目标冲去!
唐丝丝惊呆了,她平时带他出门一直是御风飞行的,从来不知道雪宝竟然能跑那么快!
勾陈腾挪跳转,三两步轻松跃上山巅。圆月从背后升起, 勾勒出他挺拔矫健的身姿, 狂风吹乱了一身银白,宛如细碎的星光闪闪烁烁。
他微微喘息, 片刻之后,仰起脖子,朝着广袤的大地和深窈的苍穹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啸————
雄浑的、充满野性的嗥叫如一柄利剑横空出世,割裂开冰天雪地的寒气,力透长空!那般气势浩荡, 横扫千军,如海潮般远远传播开去,在山林松涛间掀起一波又一波狂澜,直至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仿佛是睥睨天下的君王,在召唤着他的子民。一声喊出,勾陈感觉胸臆之中仿佛有什么闷藏许久的东西被抒发了出来,瞬间舒畅多了。
四面八方很快响起呜呜的狼嚎声,像是要回应白狼的呼唤。唐丝丝惊讶地发现一群群灰黑野狼从森林的阴影中走出来,渐渐汇聚到这里。它们走到距离雪宝数丈远的地方就止步不前,碧幽幽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公狼们明显将这位不速之客当成想要抢夺领地和资源的侵略者,个个目露凶光,伏低了身子,利爪在雪地上刨动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勾陈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动,锋锐的眼神和凛冽的气势就足以让它们不敢轻举妄动。
母狼们则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强者,流露出的更多是倾慕之意,胆大的已经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亲昵地闻起雪宝的臀部。但很快就被他低吼着赶跑了。
勾陈扫视一圈,他对公狼和母狼都不感兴趣,隐约的亲切熟悉感,也在躁动不安的热血逐渐冷却之后,化为虚无。
他到底和它们不一样了,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它们中间去。
勾陈心中微叹,不再流连,转身朝唐丝丝走去。
唐丝丝愣了一下:“没有看得上的姑娘嘛?我觉得那头灰白的、那头黑的、还有那头个子高的母狼都很不错啊!五官端正,膘肥体壮,一看就很能生养——呃?”
一只雪白的爪子搭上她的手背,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白狼静静地注视她,冰蓝色的眸子里流动着她看不懂的意绪。
“好吧,你不喜欢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懂你们狼族的审美。咱们改天再换个地方瞧瞧,总能遇上喜欢的不是……”
美少女挠挠头,无奈地带着灵宠离开了这片山头。
之后她又带它去了许多山崖,但每次雪宝都只是跑上山巅嗥叫几声,像是发泄又像是宣示自己的力量。对于被它吸引而来的狼群,它一眼都不看,伫立在山头巡视了一会儿它的江山,就跟着唐丝丝回家了。
唐丝丝觉得爱宠就像青春期的男孩子,渐渐有自己的心事了,她开始看不懂它。
等后来过了发情期,雪宝终于不难受了,唐丝丝再要带它去相亲,它咬住她的裙角,死活都不肯出门了。
此后许多年,每到深冬,勾陈就会独自跑去山阴,对着漫天飞雪,威风凛凛地发泄完体内不平静的力量后再回家。它奔回漱云顶已经是后半夜了,但小院中总有一盏灯火为它亮着,唐丝丝打着哈欠帮它擦干净满身的汗水和雪水,一人一兽再相拥着睡去。
唐丝丝也很愁苦,孩子不愿意找媳妇,老是这么憋着,不会憋出病来吗?
她不理解雄性的想法,遂去找徒弟胡非解惑。胡非听得十分尴尬,他也没有成过亲啊!哪里知道个中原因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老母亲深深叹了口气,愁得一批。
***
清阳和姜橙来濯溟宗做客的时候,唐丝丝正和爱宠一起享受午膳时光,她端着一碗拌好的肉糜和碎菜叶子,对身旁优雅端坐的白狼好声好气道:“雪宝乖,再吃一口吧!”
勾陈非常无语撇过脑袋:肉里拌菜叶子……!你见过吃青菜的狼吗?!
彼时,清阳牵着姜橙正进门,目光落在那头白狼身上,脚下一个趔趄,震惊得差点摔倒。
姜橙看见白狼也十分惊艳:“丝丝你居然会养宠物!还是那么漂亮的白狼!”
唐丝丝见了好姐妹非常开心,骄傲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漂亮的人养漂亮的灵宠嘛!”
两个女人聊得开心,清阳却是坐立难安,时不时和那只白狼对视一眼,面色愈发古怪。
那明明就是师尊,他认得出他的真身和神魂,绝不会出错。他知道师尊下凡历劫去了,却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这里,还是以原形真身的姿态。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清阳他是有灵智有记忆的,可一旦清阳用神识与他交流,对方又毫无反应。
那双深如海洋的冰蓝色眼睛淡淡地看过来,清阳在元朔宫呆了数万年,一眼就读懂了师尊的意思,那就是——闭嘴。
于是只好目瞪口呆地围观西天元朔宫之主,乖乖坐着被一个女子喂饭。话说它如今的狼身也已经成年,早就可以自己进食了,但唐丝丝不知怎的,就是喜欢亲自动手,一口一口喂给它吃,嘴里还不停说着:“雪宝乖,多吃蔬菜对身体好!营养均衡才能皮毛漂亮,皮毛漂亮才能讨到媳妇……”
清阳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白狼转过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清阳立即眼观鼻鼻观心闷声喝茶,只当没听见。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和师尊说上一句话,更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妻子。
***
相伴的时光总是短暂,雪宝随唐丝丝走南闯北,游戏人间多年,慢慢的,它的五官开始迟钝,毛色也不如年轻时鲜亮了,唐丝丝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亘古的话题:生老病死。
狼在野外最长只能活十五年,像白狼这样有些灵性的,撑足了也就二十年左右。二十年的光阴,于唐丝丝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对于雪宝来说,却是走完了一生。
想要延长它的寿命,只有点化它,让它修炼。唐丝丝用尽了办法,问清阳、问长砚,都无功而返。雪宝的魂魄始终无法被点化,任何的法术对它都无效。
唐丝丝无能为力地看着它一天天老去,看着它开始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相比较而言,雪宝的情绪却平静得多,它喜欢独自趴在山顶默默地眺望远方,唐丝丝有时候看不过去,把它抱进怀里难过地和它说话,它也只是静静听着,冰蓝色的眼睛暮色沉沉,唐丝丝恍惚间竟能从中读出一丝歉意和安慰的情绪。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那是一个沉闷湿热的午后,唐丝丝正搂着雪宝在海棠树上休憩,一个弟子忽然来请她去正殿商议急事。唐丝丝皱了皱眉,把雪宝放在树下,抚摸着它的脑袋:“宝宝,姐姐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你乖乖在这里睡觉好吗?”
白狼微微睁开眼注视着她,忽然朝她摇了摇尾巴。
狼是不会摇尾巴的,唐丝丝愣了一下,激动地抱着它亲了一口:“宝宝也不舍得姐姐对不对?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一步三回头地随弟子到了宗门正殿,胡非和几个长老正在等她。听着他们谈论事务,唐丝丝总觉得心神不宁。
外头天色阴沉,乌云翻涌,很快,几道惊雷伴随着瓢泼大雨重重滚过,轰得整座殿宇震颤不已。唐丝丝想起雪宝还睡在树下,顿时焦虑起来,想回去把它送回屋子里。
她刚站起身,就见一个弟子连滚带爬地从大雨中冲进来高喊:“师祖!不好了!刚才一道雷劈到漱云顶上了!”
唐丝丝大惊失色,一个闪身人就消失在原地。
浓重的雨幕将天地刷得泛白,山巅狂风大作,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唐丝丝疾速冲到山顶,就见本命海棠树在暴风骤雨中摇晃挣扎,树下的白狼却不见了。地面四分五裂,几道明显是雷劈的痕迹赫然印刻,还有一堆几乎已经焦黑的狼毛,被大雨冲得四散。
“雪宝?!雪宝你在哪里?!”唐丝丝满面焦惶,心急如焚:“不要吓姐姐了,你快出来啊!”
回应她的只有滂沱飒响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