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毓听着,只擦了擦汗,默默跟着往前走,才踏上这长板桥,就见着对头迎面有人走来,姜毓瞧见,是祁衡。
得,烈日炎炎下还得停下来行礼,躲都没地方躲去。
蝉鸣声声,炙日当头,正午最热的时候总是让人心情烦躁。
“太皇太后要的如意到底放在哪儿?你说了本王自己过去拿。”
火辣太阳照在祁衡的脸上,烫地脸皮都跟着热了。他原是在清凉殿里和其他人一同宴饮的,太皇太后一句话给他召了出来说是要他去拿什么如意,却又不说在哪儿,让人带着他兜圈子,热得他火气都上来了,又偏偏发不了火。
内侍忙不迭小心安抚,“王爷莫急,就在前头了。”
祁衡不耐烦抬头,却见桥对面也有人走来,走进两步,瞧出是张熟面孔。
哟。
祁衡挑了挑眉,瞧着姜毓被晒得微红的面颊,挑了挑眉,心情莫名好像好了一点。
待更走进一些,祁衡和内侍照例停下脚步,等着人行礼。对面走来的也确实停下了,低下头,然后……被身旁的内侍一把推进了水里。
“你!”
祁衡一惊,疏忽间身后有风传来,祁衡猛地一侧身,擒住了身后推来的手。
“放肆!”
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竟然推了姜毓下水,还想推他下下水。祁衡震惊里还没来得及出口审问,周遭林荫假山里却突然冒出来好几个内侍宫女,扯开嗓子四处奔走喊叫:
“救命啊!肃国公府的姑娘落水了!”
“你们想做什么?”祁衡擒着内侍的手狠狠一拧。
那内侍的手腕几乎被拧得变形,脸色煞白,却依旧哆嗦着道:“肃国公家的姑娘落水了,还请王爷屈尊,救她一命。”
“救她?”祁衡扭头看向水里,水里人拼命挣扎的样子根本不识水性,怕是撑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但周围这么多人,只听呼救的不见救人的,这样一个明摆着的局,凭什么他还要入?
“本王生平最不喜欢让人牵着鼻子走,你们自己摆的局自己收拾!”
祁衡甩开内侍的手,转头就走,桥上两个内侍见了,猛得往上扑去,不管不顾的抱住了祁衡的腿。
“王爷!太皇太后有命,倘若王爷不救国公府家的姑娘,她今日就只有死路一条,还请王爷开恩救她一命!”
“滚!”祁衡要踹人,但太皇太后手底下的人也是有些功夫,一人抱他一条腿竟一时挣不开。转头看那水里,水花越来越小,人差不多已经沉得差不多了。
“救……救我……”
祁衡听到那很微弱的声音传来,看着那在水中挣扎的面孔,忽然就想到了那日山寺中抄写佛经的静丽秀美面容。
祁衡的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可惜,不舍这样的容颜就这样失去了生气。
晃神不过一瞬,祁衡的腿弯蓦地一酸,银针扎穴,两个内侍趁机将他推进了水中。
“噗通!”
河水没过头顶,祁衡的心中起了杀意,从小到大何曾有人敢这般对他!只是才等他从水里冒头,就有一具温软的身体被塞进了他的怀中。
有内侍跟他一起跳下来,把姜毓推到了他的身上就跑。
“混蛋!”
祁衡张口骂人,却被一双手臂缠上了脖颈,吞了满满一口腥臭的河水。
“滚开!”
祁衡掐死人的心都有了,但贴在身上的身子软得很,好像没有骨头似的,一碰上他的身子就跟水草一般紧紧地缠了上来。祁衡伸手扒人,可手一碰上那身子,就跟着了魔一般粘在了上头不想下来。
那软软的身躯,娇嫩滑腻的肌肤死死地贴在他的身上,紧紧地抱紧了他,好像他是那么重要。从他的母后去世,再没有一个女人这样用力地,拼尽全力地抱过她。
“放手……”
祁衡低头看向缠在怀中的人,小脸苍白一脸狼狈,她能在寺中一言不发地连抄几个月的经书像一朵小白花,却又敢当众斥责朱家,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
她还在大喜之日当堂悔过婚,离经叛道惊世骇俗。这样的人,就这么给淹死了再不能蹦跶真的可惜了。
倏忽一念间,祁衡想要这俱身躯继续温热下去,不要死去。
“王爷,这边这边。”
长长的竹竿伸到祁衡的身边,岸上不知何时聚了四五内侍,举着竹竿伸到他的耳旁。
到底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祁衡狠狠抓住竹竿任着他们把他往岸边拉,咬牙切齿,“你们这群狗奴才!”
河不大,拉上岸不过须臾功夫,夏日的衣衫单薄,沾了水又贴又透,祁衡带了姜毓上岸,果不出所料一出水那玲珑身材纤毫毕见,岸边早有宫女备着披风,人上岸就拿着披风给姜毓捂上,好不叫别人看见。
“王爷,您擦擦脸。”内侍躬身递上一方巾帕。
“狗奴才!”祁衡也没接巾帕,一脚踹上那内侍的肚子,“敢推老子下水,老子扒了你的皮!”
内侍被踢得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王爷息怒,撷芳斋已经备好了香汤,请王爷移步更衣。”
“你!”祁衡胸口的憋进了一口气没地撒,想踢死跟前的这个奴才,但一想那背后的太皇太后,一口气生生吞了回去。回头睨了一眼差不多半死不活的姜毓,拂袖而去。
烦人!
……
骄阳似火,最热的天气里,姜毓却因为风寒大病了一场,半梦半醒地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清醒过来。
梦里有一个胸膛滚烫似火,有一双手臂刚稳如铁,即使大浪滔天她也是那么心安无虑。
“福姐儿醒了?渴不渴?”
张氏担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姜毓的脑中缓缓清醒。
“母亲……”
“嗯。”张氏应了一声,捏住姜毓的手。
姜毓的脑中很乱,“这是怎么了……”
张氏抓着姜毓的手,哽住了没有说话,只是泪水落下。
姜毓闭了闭眼,记忆纷至沓来。
她被落水了,祁衡救了她。
“母亲!”
姜毓猛地捏进张氏的手,心中凛起。这是夏日,她在皇宫里被一个外男从水里救起这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张氏的泪水止不住,“别怕,你父亲会帮你的。”
为什么……
姜毓的愣愣地看向头顶的纱帐,为什么太皇太后会让人推她落水,是谁的设计,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还是,他……
姜毓拼了命地回想,前世今生都不曾与宫闱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会盯上她?
张氏抹了眼泪,“不想这些,饿了吧,先喝点粥。”
翠袖从桌上端来白粥,张氏端着碗试了试温度,想要亲自喂与姜毓,可尚未动手,屋门就开了,老太太来了。
“母亲。”张氏起身行礼。
老太太住着龙头拐杖一步步来,在离姜毓床头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毓儿醒了?”
张氏点了点头,答道:“刚醒。”
老太太看向床上的姜毓,肃穆寡情的眼里带着沉郁,默了默,“下人都出去。”
……
华丽秀美的屋里草药苦涩的味道淡淡萦绕,下人都退了干净,只有老太太带着身边的孙嬷嬷和张氏留在姜毓的屋里。
屋里一时静默地有些吓人,张氏素来有些惧老太太的威严,便试探问道:“母亲屏退下人,可是有什么要事要交代。”
老太太没有看张氏,只是对着姜毓道:“你可知你在宫中落水被禄王所救,眼下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姜毓垂下眼,没有开口。
老太太继续道:“你失节于禄王,照着肃国公府在朝中的地位,陛下定会将你许配与禄王而保全肃国公府的脸面,赐婚的圣旨转眼就到。”
“可肃国公府并不想联姻皇室,也不需皇家来保存国公府的脸面,”老太太定定看向姜毓,“你可知你该怎么做?”
怎么做?
张氏愣住,姜毓缓缓抬起眼睫看向老太太,眸里的水光微微颤抖。
怎么做?能怎么做?以她一人之力想保全肃国公府的名声,只有死。
孙嬷嬷的袖中一抖,露出了拢在袖中的白绫。
第8章 赐婚·成亲
“母亲!”
张氏猛地跪下,膝行两步到老太太的跟前,“母亲您不能这样,福姐儿可是您的亲孙女儿啊!”
老太太一动不动,“肃国公府屹立百年,只因从不参与皇室内斗,眼下朝中局势汹涌,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可有人偏偏想拉肃国公府入局,要将整个国公府置于险地!
你是肃国公府的嫡女,我从小教养你,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禄王被废黜太子之位,一贬再贬,可仍是朱皇后的眼中钉,皇帝一会儿扶持崔家,宠爱逸王祁彻,一会儿又对冀王祁璋另眼相看委以重任,几家龙虎相争,朝中一片浑水,实不是什么太平之像。
肃国公府这么多年一直明哲保身不偏不倚,一朝被卷入这潭浑水就是进了修罗门,将来待潮水退去,怕是不死也只能剩下半条命。
而且偏偏又是禄王,最凶险最险难的废太子。眼可见的僵死之局,为他赔上整个肃国公府怕是都翻不出一滴水花。
百年根基一朝尽毁,岂能眼看家族倾覆?
她已经被拉进了太皇太后的局,赐婚的圣旨逃不掉,只有她死了,在圣旨到肃国公府之前就死了,才能保国公府安然度过此劫。
“国公府百年兴亡,祖母当真觉得在区区一个姜毓的身上?”
她不想死,她拼了名声尽毁推了和叶恪的婚事不是为了死在另一桩婚事手上。道理她知道,太皇太后拉整个肃国公府下水用心之狠毒,这是一道事关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性命的生死劫,换做是她也会动杀心。
可她不甘心,不甘心为了这道还没有落下的生死劫就去死,不甘心死得没有一点动静,人说垂死挣扎,垂死边缘尚且挣扎何况她?
“覆巢之下无完卵,今日是太皇太后,岂知明日不是朱皇后,不是崔家,不是别人。有一就有二,肃国公府一日在朝中,就不得一日安宁。难道每一回祖母都要杀一人吗?”
姜毓的眼里有泪水滚落,她是怕的,可眼里的光却无比犀利。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祖母少时教我的可还记得?”
老太太的眼底微震,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可今日之劫就在你的身上!”
我当日知道叶恪与你大姐姐有私,咬着牙让你嫁于康乐伯府,难道我不知你委屈?可那一切就是为了今日!”
“府里就只有你一个嫡女,你的母亲又是泰昌侯府的独生女,你可知你这样显赫的身世若没有了这场婚事,若没有你这场婚约,从小到大有多少祸事等着你,等着肃国公府。”
“可你偏偏毁了这场婚事硬生生将自己置于了险地!”
老太太狠狠地一跺拐杖,“当初你悔婚,就该狠心送你离京!”
“母亲,你放了福姐儿吧,我就这样一个女儿,你饶了她吧……”
张氏抓着老太太的衣摆泣不成声,就这个时候门开了,姜毓的父亲肃国公走了进来,一撂衣摆跟着张氏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母亲息怒,母亲何苦为难毓儿。有道是事在人为,命运自有天定,倘若天要亡我肃国公府谁也拦不住,若上天庇佑,便怎样都平安昌泰。福祸尚未有定数,母亲怎能轻易了却一条人命。”
“何况毓儿还是您的亲孙女儿啊!”
肃国公跪在老太太的跟前,他是闻讯从书房赶来的。他知道自己母亲的心性,却不想她竟真的带了白绫要了却姜毓的性命。但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即使她被赐婚给了废太子,即使会威胁到整个肃国公府的存亡,他也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死了。
屋里一时静默,老太太牢牢握着手中的拐杖,跟前跪的是亲生的儿子,眼前病榻上躺的是一手带大的亲孙女儿,要她下手,她又何曾下得去这个狠心?
终究是命。
“都是命,是命啊……”
老太太长叹一声,动了动拐杖缓缓转身。
屋门打开,外头夏日明媚的天光照射进来,下人满头大汗地奔进院子里面:
“圣旨到!”
……
婚礼来得很快,从圣旨赐下到成亲不过月余光景,皇子成亲自有礼部章程,宫里各局各司着人操办,用不着别人多忙活。
七月流火微有凉意的日子,姜毓的眼前又蒙上了红盖头,这一回花轿抬到了禄王府。
红烛高烧,转眼天黑。
“姑娘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冷清清的喜房内,姜毓蒙着大红盖头坐在床上,身边侍候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和一个宫里来的嬷
嬷,还有宫女并王府丫鬟们,里里外外近十人。从礼成一直到现在过去几个时辰的光景,碍着旁边站着的宫里人,姜毓不敢动,两个丫鬟也不敢吭声,眼观鼻鼻观心,许久翠袖才壮着胆子说了一句话。
姜毓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翠袖瞄了眼身旁的嬷嬷,转身去到了水来递给姜毓,姜毓手里抱着平安瓶不便伸手,下意识要把瓶子放到一边,却听那嬷嬷突然喝止:
“王爷尚未回房揭盖头,王妃娘娘手里的平安瓶可不能松开。”
姜毓闻言,不敢动,翠袖便将茶杯伸到盖头下面喂姜毓。姜毓不敢多喝,只抿了一口润润唇。
原是进洞房就要掀盖头饮合卺酒的,可宫女请祁衡行礼的时候,祁衡只说了一句“费事儿”就出去应酬喝酒了,让姜毓干坐着一直等到了现在。
这般怠慢御赐的王妃,传闻中禄王的狂放不羁离经叛道可见一斑。
光影摇晃,月儿升上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