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
被伤了心之后,倒是有些长进。
这边正如火如荼的准备庆功宴,听松院那边也得到了花寻酒回来的消息。
竹签一溜烟的跑回来跟他家少主通风报信。
他家少主最近一个月来,每日都出神的看着院门,一坐就是一整天,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是在等人,如今人回来了,终于是了了一桩心事。
听闻花寻酒回来,鹿照初面上依旧清冷淡漠,然而,清瞳却明亮了几分。
“去把前阵子从汀州弄回来的肉脯拿出来。”
竹签愣了一下:“少主要吃肉脯?”
少主平日最不喜这种重口咸腥的东西的。
不对,这肯定是给花小公子准备的,花小公子最爱吃肉食。难怪前阵子少主特意派人去汀州采办肉脯,原来是为花小公子,真是煞费苦心。
想到此处,竹签不禁心中一喜,他家少主可终于上点心了。
“少主稍等,属下这就去准备。”
夏日的岚峰,阳光微暖,微风和煦,再没有比此时更舒爽的天气。
鹿照初坐在院中槐树下,身上雪白衣衫轻柔的散在藤椅上,不染尘埃,听着绿叶簌簌声响,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像是初春柳梢的浅绿,似有似无。
没多大功夫,竹签就把肉脯摆盘放在了桌子上。
孤零零一盘肉脯放在诺大一张桌子上十分突兀,一看就是专门给某人准备的,太刻意。
“再摆些别的来。”
竹签立刻心领神会,赶忙又把平日待客用的果脯糕点还有他家少主喜欢吃的粽子糖等一应小吃零食摆盘放在桌子上。
鹿照初扫了一眼,这才满意。
说到粽子糖,难免让人想起来一件趣事。
鹿少主平日看起来清冷高贵,不太像是喜欢甜食的人,但是事实上他就是喜欢吃甜食,尤爱粽子糖,真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个小癖好被花寻酒知道之后,自然是要借机投其所好。
她煞费苦心,冥想几天几夜,终于想到了可以充分利用这个小癖好讨好他的方法。
那就是是药丸上裹糖衣。
就跟裹冰糖葫芦似的,裹一层糖衣还不算,她还在糖外面撒芝麻粒、果脯碎之类的东西,活脱脱把药丸给弄成了糖果球。
有一次薛央嗓子难受,从他这里拿了一颗药丸,面色怪异极了,直道他活的比小娘子都精细。
却不知,哪是他精细,不过是别人对他比对小娘子还精细罢了。
很细微的小事情,但是却是一片雪花落在了冰封的心湖上,只听到湖面“咔嚓”一声,裂开了一条缝,细纹慢慢扩散到整个湖面,让无边的冰封分崩离析。
只是当时十分排斥命定姻缘这件事,不曾在意罢了。
如今想想,倒是难以明说的心悸。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花寻酒依旧没有过来看鹿照初。
竹签心里着急,嘴上却安慰道:“花小公子肯定要吃了午饭才过来,少主先进屋吃饭吧。”
“我不饿。”浅淡的否认之后,鹿照初薄唇微抿,又垂眸道:“也不是在等她。”
竹签也不点明,只说:“少主还是吃些东西吧,正午天又热,少主身子受不住。”他家公子最近又是生病又是养生死蛊,身子虚弱的不行。
鹿照初却依旧说:“没事,你先退下吧。”
竹签也不好深劝,只能陪着等。
花寻酒此时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摆席,跟几个玩的好的喝得正欢。因为是花寻酒第一次执行任务,并且圆满完成,众人自然是一番友好的鼓励、热情的夸奖,当然也不乏调侃之声。
“你这刚回来就被我们拉来喝酒,冷落了你家鹿公子不好吧?”
花寻酒痛快干了一杯,摇头畅快道:“兄弟如手足,男人如衣裳,不管了。”
众人哈哈大笑:“好兄弟,来来来,再来一杯。”
沈三石微微挑眉,优雅淡然的浅酌一杯。
花寻酒说的大气,其实还是心虚,她离开总坛就是因为跟鹿照初对峙,然后自己心态崩了,虽然外面逛荡一个多月,可她似乎并没有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鹿照初,于是,索性破罐子破摔先跟好兄弟们喝一顿酒再说。
倒是让鹿照初平白苦等。
不知不觉,又一个多时辰过去。
他们这边的局也散了,人们纷纷离去,仆从收拾完残羹冷炙、空杯半盏也都退了下去。
院子静悄悄的,热闹过后的寂静最是容易勾起人的心事。
花寻酒躺在院中木榻上,凉风习习,吹的面上十分舒服,她呆呆的望着天际云卷云舒,刻意被压下的情绪翻江倒海的涌上来。
轻声叹气,还是有点委屈呢。
明明都说好了的,等她成为武林高手,他们就在一起,明明她都已经在努力的练功了,为什么要反悔呢?要反悔,等她成为武林高手之后再反悔也成呀,这么着急干嘛?好吝啬啊,连个念想都不给她。
花寻酒越想越委屈,醉后坨红的小脸皱成一团,小嘴儿瘪的不行。
半天,她忽的爬起来,回屋拎上一包粽子糖急匆匆的就出了门,直奔听松院,她得去讨个说法,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被他嫌弃。
与此同时,鹿少主已经在树下枯坐了两个半时辰。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脸上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一点点浅淡,最后,好像被风一吹,就散了,只剩下凉薄无情。
向来算无遗漏的鹿少主,似乎失算了。
一刻钟过去,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花寻酒依旧没有过来。
竹签嗫嚅道:“属下这去叫花小公子,她肯定是有事儿耽搁了。”
“不用。”鹿照初也不说话,只撑着额头,神色恹恹。
若是她想来,不用叫她也会贴过来,以前,她从来都是主动过来的,即便是两个人生了气,她也会半夜敲他窗户叫他一起赏月,她也会把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送过来,只要她想,就没有什么可以绊住她。
她不来,只是因为她不想来。
其实,她完成任务,却在外面游历这么久才肯回来,他就应该意识到,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围着他转了。
到底是如何一步步到了这个田地的?
虽然明知她可能不会来,他依旧抱着一丝期盼坐在树下,没有离开。大约人都是心存侥幸的吧,仙人也不外如是。
花寻酒意难平,趁着酒劲打算去找鹿照初要说法,晕乎乎的拎着粽子糖就往听松院走。
走到半路,碰到了殷鹏。
殷鹏正指挥着仆从推装满西瓜的小车,看样子是在给各处送冰镇西瓜解暑。他见花寻酒走过来,兴致盎然的窜上前八卦。
“小花花你手里拿的啥呀?”
花寻酒下意识的回答:“粽子糖。”
殷鹏看了眼不远处的听松院,瞬间了然:“你这是去鹿公子那儿吧。”
“嗯,我有事找他。”她随意应道。
“你找他能有什么事儿,肯定就是去讨好人家呗。别人还说你这次伤心之后肯定不再搭理鹿公子了,我就说不可能,就你这软性子,鹿公子无论做了啥你都会原谅他。”
花寻酒向前的顿住了脚,虽烈日当头,却蓦然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她这是在干嘛?
她又打算去讨好他吗?
此番她若再去,那不是还跟以前一样,两个人又回到之前的状态:她全心全意的付出,对方却丝毫回应没有,她的心意全都跟打水漂似的。
花寻酒看着粽子糖包苦笑一声。
什么讨说法?讨说法不过是自己在为去见他而找借口罢了,哪个去讨说法的还不忘带礼物?真是自欺欺人。
殷鹏丝毫不觉花寻酒有异,絮絮叨叨的又说了几句。
“你快去鹿公子那儿吧,不妨碍你去献殷勤了。我这儿还得去送冰镇西瓜,这大中午的,午觉刚睡了一半就给我拎起来送瓜,偷个懒都不行。”
殷鹏带人推车走远,花寻酒却定在了原地。
烈日当头,灼得人皮肤刺痒。
她低垂着头,委屈巴巴的站在那里,四周空旷,小小的身子看起来分外可怜。
“小花哥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呀?日头这么毒,怎么不找个阴凉避一避?”
花寻酒转头一看,原来是影儿,上次在跟三门对战中,花寻酒替她说过好话,影儿阵前加入九幽后,经常过来找花寻酒玩。
“是你呀。”
影儿扫了一眼花寻酒手里的包着粽子糖的纸包。
“小花哥哥这是要去哪儿呀?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去找鹿公子呀,我听他们说,你可喜欢鹿公子呢,你这刚刚从外面回来,肯定是给鹿公子带了礼物。”
“……”
连个小孩子都知道的吗?
花寻酒默了默,抬手把糖包塞进了影儿怀里。
“我哪儿都不去。这是粽子糖,很甜的,你拿回去吃吧。”
却说另外一边,殷鹏挨门挨院的送了冰镇西瓜,最后留下两个,自己亲自抱着送到鹿少主的听松院。
他心里痒痒的不行。
凡人对看热闹这种事儿都有一种迷之向往,毕竟总坛就这点风月趣闻,小花花这会儿指定在听松院,热闹不看白不看。
听松院的大门是虚掩的。
殷鹏用胳膊肘一推,就推开了。
“咣当”一声。
鹿照初听见开门声,手一抖,倾了手边香茗,半盏茶水泼在了身上瞬间湿了衣衫,他略显慌乱的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身上茶水,眸光定在门口。
片刻,大门敞开,露出了殷鹏的身影。
如果说鹿公子眼里点着一盏灯,那么在看到殷鹏的一刹那,那盏灯呼啦一下瞬间熄灭。
殷鹏两只手一手抱着一个大西瓜,无辜的站在门口,被鹿公子蹙然变冷的目光盯的一阵心虚,嘴巴都有些发颤。
“那啥,我是过来送瓜的。”
微风习习,鹿公子站在树下,雪色绸衣纷飞,清贵雅致的如同谪仙,凉薄之姿似是比往日更甚,让人迎面一股凉风,背后一冷。
殷鹏视线一瞟,看到桌子上摆了粽子糖,恍然大悟,看来小花花来过了。
“诶呀,小花花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都不多待一会儿。”
鹿照初冷声问:“你说什么?”
殷鹏解释说:“刚刚我看到小花花拎着一包粽子糖正往这儿来,本来以为她还在这里,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
鹿照初秀美紧蹙。
她要来送粽子糖?她根本没来过。
竹签赶忙问:“你什么时候看到她的?她没来过呀。”
“两刻钟之前的事儿了。”殷鹏疑惑的“诶”了一声,转而又轻松说道:“诶呀,说不准路上碰上谁多说了几句耽搁了呢,估计一会儿就到。”
花寻酒刚回总坛,谁碰到她都会过来攀谈两句,耽搁一会儿是十分有可能的。
竹签也觉得这个可能十分大,不觉松了口气。花小公子还想着给少主送糖,看来花小公子还是心疼他家少主的。
“少主先换身衣服吧。”衣服都被茶水浸湿了。
“不用。”
鹿照初微微低眸,透过树叶的斑驳光影洒在雪白长衣间,映着清冷的眸子,美色自成,风华惊艳如天边的流云。
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似乎生怕因为换衣而让恰好赶来的人久等。
明明之前,他从不害怕让她等的。
以前花寻酒找他,若是遇见他午休,便也只能在外面等他睡醒才能进来,动辄半个时辰。
如今一会儿都不敢让她等,大约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已经模糊意识到自己早在不经意间挥霍掉了对方对他的无限纵容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脑袋有点懵,安。
第37章 猝不及防
鹿照初选择等花寻酒来找,而非主动去找她,是因为他笃定她会来找他。
这种笃定大约是来源于花寻酒对他的偏爱,让他有恃无恐。被偏爱的人就是容易犯这样的错误,觉得自己被偏爱,便会一直被偏爱下去。
殊不知,月色尚有阴晴圆缺。
鹿照初从天光亮白的上午一直枯坐到暮色降临的夜晚,却连那人人影都不曾看到。
竹签开始还会宽慰他说花小公子等等就来,小半天过去人依旧没有来,吓得他也不敢吱声,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月上枝头,星星挂满天空,等的人依旧没来。
鹿照初才轻嗤一声:“呵。”
清隽白皙的面上像是蒙着一层霜,落寞倾泻而下。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仿佛在这短短气声中透出了无尽的悲凉。
“走吧。”
“少主打算去哪里?”
能去哪里,当然是去看那个让他等了一天的人,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鹿照初站起身来,因为坐的太久,差点跌倒。
竹签赶忙搀扶住,劝说:“要不等明天再去?天色不早了,少主早些歇息吧。”
鹿照初却是仰望明月,缓缓摇头。
总觉得事情过了今天,便不再是今天的模样,大约是出于一个玄门少主的迷之预感。
月色清辉洒在地上,为大地笼上一层朦胧的光,偶有浮云遮月,万物苍茫,行走在半明半昧的月色之中,心情亦是半明半昧。
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花寻酒的院子外。
鹿照初刚准备进门,就看到空青背着个小药箱从里面出来,空青看到鹿照初明显一愣。
“鹿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
鹿照初视线在空青身后的院门上一扫,面色一沉,不答反问:“谁受伤了?”
“没人受伤,是我那个属下,花寻酒。”
“她怎么了?”声音急切。
“她没怎样,只是……”空青叹了口气,说道:“鹿公子见多识广,可听闻过清心诀这门功法,是道家的一门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