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清心诀”这三个字,鹿照初只觉得喉咙一痒,狠咳几声,平复之后才哑着嗓子开口。
“她功法突破了?”
“可不是嘛。”
空青一听这话,便知鹿照初清楚此事,便也没再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今天下午她忽然真气沸腾,体内奇经八脉真气沸腾,只片刻功夫,功法就突破了一层,傍晚时候,又突破了一层。”
连破两层,花寻酒现在身负清心诀五层心法。
也正是因为到了五层,功法特征明显,真气空灵之气四溢,空青才反应过来花寻酒的功法是清心诀。之前他根本没注意,毕竟这门功法早就失传,若非亲眼看到,空青都不敢相信有人能练成。
突变猝不及防。
这个消息就仿佛是一个惊雷响在耳边,铺天盖地的恐慌迎面而来。
“怎么会这样?”他都已经跟她说过不要再继续练下去,她怎么不听话?
“鹿公子难道不知?这门功法若是心思复杂之人练习,不过是平心静气,涵养心性,但若是心思纯净之人练习,便容易突破极限迅速提升功力,随着功力的提升,心境也会越发平和,而心境平和又促进功法提升,形成循环。”
鹿照初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花寻酒对他有执念,有所求,不可能做到心境淡薄,便不可能这么容易突破,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把清心诀给她的缘故。
见鹿照初不信,空青解释说:“应该是有所悟,放下了执念,否则不可能这么快突破。”
清心诀本就是道家高深武学,与道家精神一脉相承,道家讲究悟道,悟到了,便像是飞升一般,一夕之间脱胎换骨。
顿悟,放下?
鹿照初身形一晃,险些没站住。他本就枯坐一天,又惊闻这样的消息,面色顿时白如纸色,像是冬日枝头的枯花,说不出的颓然凄苦。
不知何处来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浑身都是闷的。
“怎么会这样?”他紧阖双眼,面色黯淡。
他后悔了,生平第一次。
他应该主动过来找她的,他应该过来看看的,而不是在原地干等,若他来,她是不是就不会如此轻易的放下执念,有胸中那口郁气在,她便不可能连续突破两层清心诀。
鹿照初只觉得脑瓜仁痛极,白皙的手握成拳用力抵在额头,却丝毫无法抑制喷薄而出的疼。
佛有因果,道有缘由。
一片雪花雪山崩。
大道千条,殊途同归,他当初想让花寻酒放下执念,不再纠缠于他,多么质朴的愿望,如今就这么轻易的实现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过?
鹿照初紧紧的攥着手中三枚铜钱,半天,才压着嗓子问:“若现在停止练功,还来得及吗?”
“这怕是不能,如今已经到了五层,功法影响心境,心境又促进功法,相辅相成,停不下来。”空青不由摇头叹气:“也不知道这花寻酒怎么想的,怎么想起来练这样灭绝人性的内功?才这么小的年纪,真要是清心寡欲,这以后还如何嫁……”
说到这里,空青停住没继续说下去,他虽通过诊脉知道花寻酒是女孩子,但是也不好明说。
这话像是一根根钢针扎过来,每一根都足以让人痛彻心扉。
鹿照初胸中发闷,他大口大口的喘气,每呼吸一下都觉全身毛孔都是疼的。许久,蓦然抬头,决然问道:“若是散了这一身功法呢?”
空青却只是摇头:“这个怕是也不行,可能会危及性命。”
一句话封死了所有的退路,鹿照初仿佛是被瞬间抽干了力气,脑袋一片空白。
空青不知花寻酒和鹿照初之间的纠葛,不过见鹿公子这般,想来应该是极担心花寻酒身体的,犹豫了一下,方开口告知。
“花寻酒武功突破太快,身体怕是承受不住,唯有玄门的焰火石才能压制住这股寒气。”
鹿照初快速点头,想都没想就应声:“好,我回去取。”
焰火石至阳之物,若非玄门主人,根本带不走。
空青方才犹豫,也是因为这个。鹿少主不久前才吐过血,如今身子十分虚弱,根本经受不住长途奔波,这一趟下来,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然而,不说的话,花寻酒这边怕是不妙。
跟空青谈过话,鹿照初方才进门。
沈三石正在院中独坐,见鹿照初来,面色一黯,随即哂笑起来:“鹿少主倒是稀客。”
鹿照初也没多说,推开了花寻酒的房门。
沈三石哂笑,心里烦躁,转身进了屋,眼不见心不烦。
这似乎还是鹿照初第一次进花寻酒房间。他不来,一方面,他不是爱闲逛的人;另外一方面,也顾忌她是女孩子,不好随便进人家闺房。
花寻酒的屋子有些单调,没有多余装饰,很干净,跟他的房间比起来似乎有些简朴。
她讨好他的时候精细,对自己却似乎并不十分讲究。
花寻酒正坐在榻上运功,听见有人进门,抬眸一看,便见到了鹿照初。
公子墨发白衣,清冷疏朗,宛如山间明月,又似江上清风,看着他,就仿佛是置身风景绝美的仙境之中,心旷神怡。
一个多月不见,他又清减不少。
花寻酒愣愣的看着他:“你怎么来了?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鹿照初也没吱声,而是走到塌前站定,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通过眼睛看到往日的热切,然而遗憾的是,只有少女双眸如秋水潋滟,纯澈无垢。
虽然意料之中,然而心中却是一记阵痛。
“把手给我。”他冷冷说。
花寻酒像往常一样听话的把手腕递过去,见他穿的单薄,她眨巴眨巴眼睛,歪着脑袋下意识关心:“你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
关心的话根本不用思考,脱口而出,已成习惯。
“不冷。”
“怎么会不冷呢?”她下意识的想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抓他的手,伸到一半,似乎想到什么,又讪讪的小心翼翼缩了回来。
不能乱摸。
鹿照初余光看到她这个小动作,秀眉紧蹙,喉咙滚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可最后却只问了一句:“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大感觉,就气更顺了些,武功精进了不少,嗯,我果然是个练武奇才。”苦笑。
鹿照初手指搭在她雪白的腕上,抿了抿嘴,没吱声。
肌肤的亲密接触,让手腕那方寸间酥酥麻麻。
花寻酒低头,贝齿轻咬嘴唇,半天,故作轻松的仰头看鹿照初:“那个,我不是故意要好好练武的,就是忽然真气暴走,没办法,你不要误会。”
鹿照初斜眼看她:“误会什么?”
花寻酒干笑两声,掩饰尴尬:“就是咱俩之前约定的事情嘛,我知道已经作废了。”
鹿照初眸色渐深,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若你想……”
“我不想,我没想。”花寻酒急匆匆的打断,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般。
鹿照初瞥了她一眼。
花寻酒心虚的耷拉下小脑袋,瘪着嘴不说话,跟只小鹌鹑似的。
她不敢听鹿照初说下去,生怕自己听到哪怕一点点希望。她这么贪心,但凡给她点希望,她肯定还会像以前那样咬住不放的。可是,不能,既然已经决定让他好好的,就不能再让他为难。
少女低垂着头,细碎掉落的秀发柔顺的掖在耳后,衬得耳朵越发精致小巧。
鹿照初定定的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清越的声音像是结了冰,哑了。
最后的最后,也只是干巴巴的说了一声:“你别再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心疼,安。
第38章 固守本心
“我没有生气啊。
“真的?”
“当然是真的。”花寻酒特别真诚的点头,眼神甭提多真挚:“唔,之前是有点生气的,不过现在心里特别舒坦,一点都不气。”
不仅不气,而且胸中清明,所有郁气都不见了。
鹿照初不禁眸色一暗,指尖微微颤抖,他指尖下的脉搏澎湃有力却又沉稳浩荡,流向丹田,好像一条条江河汇入大海。
他轻轻松开她的手腕,垂眸,鸦羽一般的睫毛遮住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武功突破之前,发生过什么,你当时在想什么?”
“之前吗?”花寻酒皱眉认真想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她本来是打算去给鹿照初送粽子糖,然后半路上跟殷鹏说了两句搞得自己心情很不好,后来,她把糖随手塞给影儿,就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躺在院子里的木榻上,回想过去的一幕幕,各种情绪纷至沓来,酒气未散,难过的不行。
接着,没多久沈三石便回来了。
他们中午小聚刚散了场,沈三石便被教主叫过去询问这次任务情况,去了大约一个时辰,回来的时候顺便给花寻酒捎回来一封信。
信是花寻酒亲哥写给她的,之前就送来了,因为花寻酒一直外出未归,便压在了教主那里。
一听是哥哥的信,花寻酒赶忙迫不及待的打开。
当初花寻酒立志闯荡江湖,家里人都反对,父母自不用说,担心她在外面吃苦受累被欺负,姐姐觉得她缺心眼会被骗,唯有哥哥一个人支持她出来,也是哥哥偷偷把她送出来,并且一路陪伴左右。
直到后来,她遇到鹿照初,非要屁颠屁颠的跟着人家加入九幽教,哥哥才回去,如今算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多。
哥哥信中除了说些家里的事情,询问她近况,还特意关心一句。
“酒儿之前立志要成为一代女侠,笑傲江湖,如今完成几分?哥哥很期待。”
几分?她一分都没完成……
花寻酒瞬间绷不住就泪奔了。
一年多的时间,都被她用来围着鹿照初这棵歪脖子树转了,啥快意江湖儿女梦,早就抛诸脑后,宛如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
沈狐狸问她初心,哥哥问她的梦想,无疑是一盆盆凉水泼下来。
透心凉。
这一哭,可把沈三石给看懵了,他还以为她家里出啥事儿了呢,又急又慌,可又不好直接拿她的家书看,只能手忙脚乱的安慰。
“你怎么了?大男人你哭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帮你解决。”
“我,我想家了……”
涕泪横流中,就好像把所有的委屈和郁闷都倾泻出来,所有的郁气都散了。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她松开了一直紧咬住不放的直钩。
如果非得用一个词形容,大约是:迷途知返。
过程十分曲折,心里十分辛酸,花寻酒自然不会跟鹿照初说这些。
小花花向来如此,无论背后多伤心、多难过,在鹿照初跟前都是一副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模样,这是小女孩的倔强坚强。
毕竟爱慕他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如果他回应,那就皆大欢喜,若是得不到回应,便也不能给对方压力,感情绑架这种事太恶心,她不会做。
花寻酒想了片刻,咧嘴一笑,有些傻兮兮的。
“没发生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哥哥给我写信,询问我武功有没有长进,还问我何时能成为一代女侠,显而易见,这些事情距离我还都太遥远。后来不知为何,体内真气就不受控制的乱窜,没想到稍作调息,武功就突破了瓶颈。”
说完,花寻酒兀自瘪嘴,叹道:“大约是真气被我的毫无长进给刺激到了吧,忽然崛起。”
似乎很是轻描淡写,然而鹿照初却深知不是那么回事。如今种种,起因皆是他,酿成这样的后果,实属意料之外。可大错已经铸成,没得回头路走,只能亡羊补牢。
好在清心诀要旨在于通气活络,使人情绪散的快,而不是真的不产生感情。
“你……”
鹿照初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花寻酒却“诶呀”一声。
他急问:“怎么了?”
“呃,真气又压不住了,又得调息。”
说话间,花寻酒赶忙盘腿坐下运功,刹那间感觉寒冷笼罩周身,明明是最热的夏天,却仿佛置身冰窖,从内向外的冷。
鹿照初垂眸看她,心中也不知何滋味。
少女紧阖双眼,长长的睫羽在眼底留下一抹浅影,白嫩的肌肤上,绒毛细微可见,小巧的五官精致,脸上还有一点未褪干净的婴儿肥,有点乖。
这还是鹿照初第一次这么细细的打量她。
不知以后,少女眼睑下的双眸是否还能像往常一样对他露出一往情深的模样。
花寻酒约莫不知不觉调息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听到几声压抑的咳嗽声,睁眼一瞧,竟然发现鹿照初依旧站在原地。
“你怎么还没走?”
鹿照初心中一涩:“还没道别。”
往常道别,她恨不得跟他说个地老天荒,如今虽有清心诀作祟,她至少也该嘱咐他两句,类似于“快点回去,夜里凉”、“你早点休息,别太晚睡”,这种话吧。
其实也不是她该不该说,只是忽然他有些想听罢了。
花寻酒有点懵,为了道别,就这样干等了她小半个时辰?
“你身子最近很好吗?”她问。
“还可以。”
花寻酒便也没多说,想着有空青在,应该出不来大乱子。
她才刚回来,自然还不知道鹿照初吐血这事,她虽然向空青打听过鹿照初的病情,空青却没说实话。毕竟之前鹿照初已经跟空青打过招呼,不许他把自己病情说给花寻酒听。
“我送你吧。”
“好。”
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朦胧,远方树影婆娑。
花寻酒体内的真气时不时的窜出来一下,搞的她有些心力交瘁,便也没精力说什么讨巧的话。不知为何,好多她本来恨不得一股脑说给鹿照初听的话,似乎也没了说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