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后失去记忆——桑狸
时间:2019-09-16 07:50:59

  岁月啊,果然是把杀猪刀……
  她有些许留恋、不舍地从梦寐中醒来,睁开眼,可见帷幔低垂,人影憧憧,不时有低声絮语传入。
  江璃坐在榻边,一见她醒了,忙低头来看,眸中满是惊虑关切,连声音都发颤:“阿娆,你可有不适吗?”
  不适……对于你变的这么彻底,这么没情趣,这么不会说甜言蜜语她感到很不适。
  惆怅地摇了摇头。
  这一动她发觉原先被剥的光溜溜的身上已套了寝衣,唇角黏腻,一摸还有点药的苦味。
  江璃明显松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好好休息,我再去问太医些话,马上就回来陪你。”
  他腰间垂落下的寝衣带子自宁娆掌心划过,徒留下一点微痒的触感。
  宁娆闭了眼,意犹未尽地想再回忆一下梦中那个十分讨人喜欢的江璃……
  江璃拂开帷幔出来,一老一少两个太医迎上来,年轻的那个名叫林维初,是刚从骊山行宫擢上来的,人看上去很是耿直,不及看一看江璃的脸色,直接开始禀报。
  “娘娘应是在一步步突破惑心毒,或许是旧日的场景重演,激起了她内心的记忆。”
  “这记忆每恢复一分,惑心毒的毒性就减弱一分,这中间的晕倒、头疼不过是并发症,并无大碍。若是想好的更快,最好不断地重复像今晚这些能让她头疼的事。”
  听完,向来练就一副冷硬铁面的江璃罕见地红了脸,低了头……
  老太医是院令魏和,侍奉了两代君王,早练就了一副油滑,一看就知是怎么回事。
  深更半夜的,一对年轻小夫妻衣衫不整的,还能在干嘛?偏林维初这个愣头青,没瞅见皇帝陛下都让他说的红了脸,还巴巴地说个不停……
  这样想着,铆足了劲踹了他一脚。
  林维初一踉跄,险些撞到江璃身上。
  他胆战心惊地稳住了身子,惊惶地回头看老太医,魏和咳了一声:“说重点。”
  林维初忖道:“臣给娘娘把脉,觉得脉象奇怪,近几日研读了许多云梁一带的医书,觉得娘娘虽然中了惑心毒,可这毒不是用来害她的,可以说恰恰是这惑心毒救了她的命。”
  江璃一诧,听这小太医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臣推测娘娘最先是中了另一种毒,此毒极易入脑,所中之人形神呆滞,逐渐痴傻,最后便如痴儿全然不知世事。有人为了救她,及时给她灌下了惑心毒,才将此毒压下。”
  夜风幽凉,丝丝缕缕的渗进来,江璃倏觉后背一片冷涔,手抑制不住地发抖。
  “什么毒?”
  “六尾窟杀。”
  江璃一时没站稳,连连后退。
  一直跟在他身后,向来眼疾手快的崔阮浩竟也忘了扶他,呆呆地站在墙根,像被惊掉了魂。
  江璃看向太医院令魏和,魏和轻叹了口气,躬身道:“臣亦认为,若没有惑心毒,娘娘今日情状便与当年先帝一模一样。”
 
 
第23章 和离...
  一模一样……
  就是痴傻的口涎横流,眼神浑浊,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得。
  那一袭华美的玄衣纁裳,十二琉明珠冕冠包裹着的其实是一个傻子,手握天下的权柄却全然不知人间是何年月。
  最后的那几个月,监国的江璃和三公近臣费尽了心思去遮掩,及至到了最后他的父皇龙驭宾天的那一日,悲伤之余,他竟然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这于他的父皇、于整个大魏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就在刚刚,有人告诉他,他的阿娆竟险些步了父皇的后尘……
  他多年来被同一个噩梦所纠缠,从少不更事、弱小任人驱赶的孩童,到如今睥睨天下广拥四海的尊贵帝王,这个噩梦如影般随行,始终不肯放过他。
  云梁!
  六尾窟杀也好,惑心毒也好,都是那早已灰飞烟灭的云梁国不外传的毒。
  他攥紧了拳头,敛去所有多余的情绪,以一种冷若玄冰的语气问:“那么皇后身上的六尾窟杀可还会再毒发?”
  父皇、太傅,如今再添上阿娆,这些云梁人定要把他所有珍视、在乎的人都赶尽杀绝吗?
  这么多年,他不曾迁怒于云梁旧民,任他们自生自灭已是恩惠。可若是连阿娆他们都不放过,那么这仅存的恩惠也该收回来了。
  亲人离丧,颠沛流离,这些苦他们都得挨着尝一遍。
  他要让那些躲在芸芸之后兴风作浪的幕后黑手亲眼看着自己的族人因他们而无辜殒命。
  他本就不是圣人,凭什么要他不停的宽恕、恩赦……
  可能因他脸上的怒戾太过骇人,魏和低了头,避开他的视线,缓缓道:“惑心毒虽不及六尾窟杀厉害,但却是后者的克星,看娘娘脉象,应是在中六尾窟杀不久就被灌了惑心,所以,应是不会再毒发了。”
  他怯怯地偷睨了江璃的脸色,补充道:“等娘娘记忆完全恢复,冲破了惑心毒的阻滞,那么六尾窟杀也就跟着解了。”
  江璃垂下睫羽,身侧攥紧的手缓缓松开,脸上的怒戾横飞一点点淡去。
  “今夜之事不要外传,皇后的药及在明处的脉案都得料理好,你是太医院令,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魏和忙拽着林维初跪倒磕头,连连称是。
  两人走后,崔阮浩上前,小心翼翼道:“陛下,夜深了,您快歇息吧,明日还得早朝。”
  江璃轻颔首,翻身掀开帷幔进去了。
  这一夜闹了点波折,似乎过得也极快,朝阳跃上天边的浮云连阙,初熹的薄霭渐渐散开,御苑里的琼楼瑶阁渐成了一幅明晰的画卷。
  宁娆翻了个身,抻了个懒腰,喉咙里溢出些破碎的嗓音,醒转过来。
  睁开眼时,正见炽盛大亮的天光透进来,晃得眼睛一眯。
  沐在阳光里,江璃正坐在南窗下的一个矮几前翻看一本云梁古籍,听见这边的响动,将书合上,过来,从被衾里摸出宁娆的手,温煦一笑:“若是醒了就快起来,太阳都老高了。”
  宁娆揉搓着惺忪睡眼,迷糊问:“什么时辰了?”
  江璃看了眼更漏:“巳时三刻。”
  巳时……三刻……
  宁娆睁大了眼:“你不上朝吗?”
  江璃捏着她的腕子把她从榻上拖起来,随意道:“我今日免朝了,想好好的、安安静静的陪一陪你。”
  宁娆撩开凌乱散在脸上的发绺,没所谓地说:“我没事,就昨天那一阵儿头晕,过后就好了,别担心。”说完,抬手摸了摸江璃的头。
  江璃哑然失笑:“太医也是这样说的……我不是担心,只是想起过去总是忙忙碌碌,天不亮就要起来上朝,连累的你也总睡不安生,要早早起来给我预备净茶、早膳……很是辛苦。细算起来,我登基后一天|朝都没有免过,就连你生了英儒也没能好好的陪你。国事要紧,可凭什么就要紧到了这地步一天都耽搁不得?”
  “天子也有妻儿,也得过过有烟火气的日子。”
  宁娆扑在他怀里,手有一搭无一搭地摸着他腰间垂下的玉玦:“景桓,你真好,我真想快点把你想起来。”
  江璃倒是一阵恍惚,视线虚虚散散,好半天才重新聚起来。
  轻幽地笑道:“阿娆,好的人是你。过去我太想做一个勤政爱民的明君,一头扑进朝政里,分给你的时间、为你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反倒是你,默默地跟在我身边替我操持起居琐事,料理后宫家事,为我扫除后顾之忧,体贴细致,从无怨言。我习惯了你的照顾,可竟忘了,十五岁时未出阁的阿娆是这般跳脱欢快的性子,你是为了我将自己生生的锤炼成那样一个耐心细致、贤惠入微的妇人。”
  “或许从前的你已经太累了……”
  宁娆并不能全部体会江璃心中所想,可是她的心却出奇的平静,全然没有他说的那般委屈。
  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那些重新拾起的关于江璃的零星回忆,或许是有喜有忧,有甜蜜有苦涩,但自始至终却从未有过怨怼、悔意……
  无论是好是坏,一直都流畅、自然地往下走,从来没有想过回头。
  她惊于这样的感触,手抚到江璃的胸膛前,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幔帐外的声音打断了。
  “陛下……”崔阮浩踯躅于帐前,犹犹豫豫。
  江璃松开宁娆,快步绕到了帐外,附耳过去。
  崔阮浩压着嗓子说了几句话,宁娆听不分明是什么,只是见江璃身形一滞,歪头吩咐:“让他们去西暖阁等朕。”
  他回来,些许歉意地对宁娆道:“阿娆,我有些事……你能先回昭阳殿么?我晚些时候会去看你。”
  宁娆的头上瞬时冒出些黑线来。
  不是说亏欠她吗?不是说要陪她吗?
  呵呵!
  江璃察觉她面色不悦,犹豫了犹豫,道:“申允伯徐怀奕和他母亲从琼州来了,递表觐见,好歹是功臣之后,我不能晾着。”
  申允伯……
  宁娆乍一听觉得有些耳熟,略一细想,霍的蹿起来,炸毛:“你一大清早把我扔下,要给你表妹去收拾烂摊子!”
  江璃把她摁到冬青釉绣墩上,放软了声音:“事情已闹到跟前了,我若是躲着不见,到不了明日这谣言就会传遍长安。”
  “什么谣言?”宁娆仰头,眨巴着一双莹澈的眸子问。
  江璃微低了头,轻咳一声,却没言语。
  “谣言就是你跟南莹婉不清不楚!你这皇帝陛下要跟臣子抢女人,心虚才躲着不见!”
  宁娆又要蹦起来,被江璃再度摁了回去。
  “所以啊……为了堵住这些细碎的口舌,我不能躲着不见,不然还真成了我心虚了。”
  宁娆郁闷且别扭地摸着垂下的发丝,垂眸静默片刻,突又抬头:“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幔帐外响起故意放重了的脚步声,是内侍无言的催促。
  江璃道了句“也罢”,让玄珠和墨珠进来给宁娆梳妆,又琐琐碎碎地嘱咐了她一些事,“不许乱跑”,“不要衣衫不整地出来见人”,“不要跟前朝臣子无遮拦地打照面”……把宁娆烦的捂住了耳朵,江璃才堪堪出来。
  宣室殿四帷高悬,初夏的风含着微醺的花香杳然沉静的吹进来,将绿鲵金鼎炉飘出的打散了。
  那迷蒙的烟雾中安静站着一个人,身形长颀,一身素服,白玉束冠,如是从寡墨洇水的画中走出来的。
  听到响动,他回头,忙要鞠礼跪拜,江璃看着他腋下的拐杖和重重包扎的腿,摇了摇头:“申允伯不必多礼,朕准你不跪。”
  徐怀奕的身边站着一个越四十多岁的妇人,也是一身缟素,银箔白花点缀着发髻,妆容寡淡,再无任何装饰,看上去端庄娴雅。
  江璃猜度这就是徐怀奕的母亲。
  果然,那妇人搀着徐怀奕站稳,自己上前一步,深鞠大礼:“谢陛下恩典,臣妇替怀奕跪。”
  话说得字正腔圆,干脆利落,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看上去就是个爽快人。
  江璃只有说了句“免礼”。
  两人站定,徐怀奕从袖中拿出一份卷起的宣纸,面容沉静地说:“臣此次携母亲入京就是为了来送这个,臣与莹婉的事让陛下费心了。”
  江璃展开,见是一封用漂亮的行楷写就的和离书。
  南莹婉的和离书都送到他这儿来了……
  江璃顺着纸间原有的折痕叠回去,正要说些恰到好处的话来证一证自己的清白,却见徐怀奕抱了拳,恭敬道:“陛下勿要多心,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莹婉与端睦公主和臣家里已撕破了脸,实不好再带着母亲上门。臣听闻此事已上达天听,有些话不得不明,故而将和离书转呈陛下,也算对此事有个了结。”
  徐怀奕的容貌本就是寡淡清雅的谦谦君子,即便是说这样不甚愉快的事,语调依然平缓无甚波澜,好像再说一件跟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
  这样的徐怀奕,这样的徐太夫人,与端睦公主所描述的相差甚远……
  江璃定了定神,岔开话题:“爱卿一身素服,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徐怀奕阖了阖眼,道:“臣的祖母于一月前过世,臣需在家中主持丧仪,所以才耽搁了进京的时日,不然,万不会拖到这个时候才来向陛下请安。”
  一个月前……
  那不正好是南莹婉离开琼州回到长安的时候。
  江璃突然有些明白这对母子不远千里来长安见他的原因。
  他望向徐怀奕,徐怀奕恰在此时也仰了头直视天颜,视线一碰撞,徐怀奕低了头。
  这一瞬,君臣之间似乎存着一些默契。
  但向来爽利的徐太夫人却没有这种默契。
  她上前一步,道:“臣妇心想莹婉和端睦公主自不会在陛下面前说我们徐家半句好话,这番前来也是想将一些事当面说清。自莹婉进了我徐家的门,阖家上下便将她当天仙般供着,特别是我那刚走的婆母,生前尤为疼爱莹婉。可没想,自怀奕坠马伤了腿,莹婉就天天闹着和离,我们家虽比不上公主府的尊贵,可也不是下贱人,没有紧扣着人家不放的道理。可偏这时我婆母病逝,亲戚们全都上门奔丧,依着我的意思婆母生前疼爱莹婉一场,她暂且忍耐忍耐,以孙媳的身份料理完丧事,送走往来宾客,再提和离的事。左右不过一个月,谁知道人家连这一个月都等不及,连夜收拾行囊就回了长安。瞧着端睦公主的脸色,倒还好像是她家姑娘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人都说千年修得共枕眠,这五年的夫妻,我这做母亲的瞧着都觉得跟一场笑话似的。”
  这一通抢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干净利落,说得江璃语噎,倒不知该怎么接了。
  他有些许尴尬地抬头挠了挠额头,却看见殿侧的影壁后探出一个脑袋,宁娆梳着松散的堕马髻,满脸幽愤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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