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后失去记忆——桑狸
时间:2019-09-16 07:50:59

  “你们胡说!”一声尖细凄厉的叫声自堂外传进来。
  南莹婉一阵风儿似得奔进来,上来就提起随从的衣襟,怒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污蔑我母亲!”
  江璃的身形晃了晃,面若玄冰,冲着禁卫冷声道:“把她移开。”
  禁卫得令,立即上前箍住南莹婉的胳膊拖到了一边。
  南莹婉一边挣扎,一边哭叫:“不可能!表哥,你不要信他们的!”泪如雨下,混浊了精心敷就的脂面粉颊……
  江璃对这凄惨的哭声恍若未闻,只是盯住了眼前的人,道:“朕只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往太傅身上补刀的时候……他死了没有?”
  两人身子一颤,诺诺不语。
  江璃仰了头,不去看他们,冷声道:“说实话,朕可以给你们个痛快,说假话,有的是刑罚器具等着你们。”
  随从低声道:“没……那时有人说,生前刺出来的伤口跟死后刺的不一样……”
  江璃的瞳孔骤然放大,不自觉地向后趔趄。
  宁娆忙扶住他。
  他的神色沉痛且惨淡,有一瞬痛极了的惘然,但很快,回过神来,去拨自己腰间的佩剑。
  利刃犹如银龙啸然出鞘,直逼向那两人的脖颈。
  宁娆忙拽住他的胳膊。
  她用尽了全力,那剑仍然寸寸前移,直抵命脉。
  她急了,忙说:“你不是想要让事情清清楚楚吗?单凭这两个随从的话算什么清楚?谁知道他们是受了谁的指使。再者,若是这事是真的,端睦公主来了之后不承认怎么办?到时既没人证,又没物证,你难道要把南太傅从地底下挖出来再验一遍吗?”
  剑锷在颈脉前一寸戛然停住。
  江璃的胳膊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神情痛极仿若锥心,恨极仿若要毁世。
  宁娆小心地把剑从他手中抽走,侧身抱住他。
  她冲堂前禁卫吩咐:“把这两个人带下去,仔细看管。”掠一眼哭得梨花带雨极近崩溃的南莹婉,又道:“把南贵女也带下去,小心照料。”
  末了,又冲崔阮浩道:“劳烦大黄门领着人都出去,不要靠近这里。”
  禁卫和崔阮浩早已吓得噤声,听见宁娆这样说,忙躬身告退。
  人全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前堂,只剩江璃和宁娆两人。
  宁娆将下巴搁在江璃的肩膀上,柔声道:“景桓,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我让他们都走了,不会有人看见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江璃的身体颤得厉害,仿佛用尽了力气在隐忍,可一听到这句话,却似河沿陡然决了堤,泪无声的流下。
  起先只是默默地流泪,慢慢地哭出了声,哽咽伴着如注的泪泉,仿佛要把他自小到大所受的委屈、痛苦、离殇全都哭出来。
  宁娆揽住他,让他坐在地上,靠进自己的怀里。
  他仍旧在哭,仿佛是被触开了阀门,那些往日艰辛的隐忍在此刻全都不堪一击,非要酣畅淋漓地哭出来才肯罢休。
  良久,天上星河斑斓,浮光如掠。
  宁娆抱着江璃,沐在堂前星光里,慢慢地说:“哭呢,是人最基本的本能,再正常不过。凡是人,都会哭。你是天子,可首先得是人,既然是人,那就可以哭。”
  江璃歪身靠在她怀里,眼皮红肿着,缄然不语。
  “你经历了这一些,能走到今天,那真是非常之不易了。普天下,也不会有比你更坚强的人了。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有人遇到今天这样的事都能无动于衷,那这人当真是狼心狗肺了。”
  “所以,你会哭,说明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宁娆紧搂着他,摸了摸他的鬓发,幽幽地说:“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你是天子啊,生杀予夺全在你一念之间,所有人都要看你的脸色。其实,最艰难的时候你已经熬过来了,只要你好好的,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言罢,她有些怅惘地叹气:“可惜啊,在你最无助最艰难的时候我没能认识你,若是那个时候我就认识你,就能陪在你身边了……”
  江璃本在默默出神,眼神都发直,听到她的话,自她怀里仰头:“你要是早就认识我了,能怎么样?连我都没法改变的境况,你有法改?”
  宁娆微微一顿,突然笑了,垂眸看他:“我可以把你拐走。”她眼里挑着狡黠灵动的光:“我把你拐走了,就不是你父皇不要你,而是你不要你父皇了,我们找个地方快快乐乐地生活,过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好,气死那些陷害你抛弃你的人。”
  江璃情有所动,愈加深凝地望着她。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你要好好的,想得开一些,让自己做这世上最幸福的人,那些入了地狱的坏人偶尔一睁眼看看人间,见你过得这么好,肯定是要气死了。可是……你若是执拗于过去,耿耿于怀,始终放不开,万一被这些恶人看见了,特别是那妖妃,见你成了人、大权在握仍旧摆脱不了她的阴影,岂不要乐开了花。”
  宁娆看着江璃微笑,又摸了摸他的下颌,说:“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都不离开你,并且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这个世上我最爱你。”
  江璃终于破开了伤恸戚戚的外表,不自觉地流露出微笑。
  他握住宁娆的手,沙哑着嗓音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宁娆梗脖子,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我宁大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江璃噗嗤一声笑出来。
  两人斜倚堂前看了一会儿星星,等到夜色深沉,就回了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清晨,端睦公主便到了。
  宁娆想跟江璃一起去见她,却被江璃拦住了,他道:“这事儿你还是别牵扯进来了,免得又遭了他们的报复。”
  她想了想,便点头,踮起脚尖在江璃额上印下一吻,送他出去。
  这一去整整一天。
  府衙本就宣阔,厢房与堂屋相隔数道回廊并几个花苑,饶是这样,有一段时间她还是听见了端睦尖啸激动的喊声,可往后,便渐渐没有了声音。
  她心中着急,陡见崔阮浩往后苑来了,忙抓住他问。
  崔阮浩眉宇间也横着一股戾气,似是气急了:“奴才活这么些年,这世间的腌臜事也见多了,可鲜少见这么恬不知耻的。起先,端睦公主还死咬着不承认,后来陛下让把人证带出来,又吓唬她说要给南太傅验尸,她才承认。最最可气的是,承认了还那般理直气壮,说自己是南太傅的遗孀,陛下不能忘恩寡义,得善待她。”
  宁娆可顾不上这人有多自私、无耻,只问:“陛下怎么样?”
  崔阮浩想了想,道:“陛下倒是挺平静的,没像昨晚那么失控,也没跟端睦公主生气,只让她回自己的封地了。”
  宁娆放下了心,一想,又问:“那南莹婉呢?”
  “也不知端睦公主怎么了,南贵女哭着喊着要跟她走,她愣是把贵女甩到了一边,还说她这把年纪也就这样了,贵女还年轻,得留在长安。”
  崔阮浩呷了一声:“还真有这样当娘的,把名利富贵看得比女儿还重。南贵女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啜啜泣泣地哭,可怜得很。”
  宁娆正想说去看看她,江璃回来了,他眉宇若和风细柳,容颜端静,冲着宁娆道:“我们去找景怡,这边的事了了,九夭的账得跟他好好算一算。”
  宁娆一路上都想问江璃跟端睦公主都说了什么,但忍住了。
  现在而言,说什么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她也不值得去为不重要的事再去揭江璃的伤疤。
  这样想开,她也顿觉风朗气晴。
  跟江璃去了江偃待着的地窖,江璃一脚把那堪堪欲坠的木门踢开,阴潮昏暗的环境里,陡然射进光束,江偃眯缝着眼狠揉了揉,还未看清,衣领已被人提起来了。
  江璃冷声道:“你有两个选择,要不你把九夭的来历底细跟朕说清楚;要不让朕打你一顿,打完了你再把九夭的来历底细说了。”
  宁娆提着衣裙跟在江璃身后,见江偃耷拉着脑袋,闷闷道:“她是我的表姐,云梁国主孟浮笙的女儿,云梁公主孟淮竹。”
  宁娆险些惊掉了下巴。
  一为那神秘兮兮的九夭竟是个女的,二为楚王殿下你也太有气节了,这么一被恐吓就全招了……
 
 
第41章 ...
  地窖里一时静谧,只有一股腐气混浊着血腥味儿袭来。
  江璃沉着脸道:“她既是云梁公主,那么为什么不安生地待着梁州,跑到沛县做什么?你们在合计什么?”
  江偃哭丧着一张脸,轻叹了口气。
  “我也想知道她在做什么妖,可……”他似是有几分犹豫,又有几分难堪,抬起一张苍白素净的脸,悒悒地看向江璃。
  “可她并不信任你,没有把你当自己人,什么事也都瞒着你。”江璃替他说了。
  江偃一怔,诧异:“皇兄,你怎么知道?”
  江璃斜眼剜了他一下,把他松开。
  “九夭……哦不,孟淮竹如此这般拿你做筏子来引朕入局,岂会料不到朕会来找你算账?”
  他清颜如雪,隐在暗昧处,声音幽凉:“就算你的身上流着云梁人的血,可你到底是大魏皇子,人家怎么可能会拿你当自己人?”
  江偃面色更惨白了几分,却蕴起一抹半分轻佻、半分凄落的笑:“是呀,他们不拿我当自己人,我这大魏皇子回了长安,江氏宗亲也不拿我当自己人,我天生命不好,成了个两不靠、两边都嫌弃的人。”
  宁娆见一惯吊儿郎当、不羁的江偃竟会有这样一面,一时有些五味陈杂,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江璃却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看着江偃。
  忧郁怅惘了一会儿的江偃果然不负他所望,哀戚连连地抹了两把不存在的泪,一把抱住江璃,哀声道:“我只有皇兄了,皇兄是我最亲的亲人,你可一定得对我好些,不然我活着真没什么意思了。”
  说罢,把他那在地窖里沾满了脏污的脸颊放在江璃鲜亮、润泽的锦衣上蹭了蹭,那刺绣九章的青色纁裳上瞬时多了一滩突兀至极的灰渍。
  宁娆:……
  有些人就不能随便同情!
  她终于明白江璃对着自己弟弟时为什么那么暴力,那么缺乏同情心,缺乏耐心了,绝不是因为什么上一辈恩怨,绝对是因为,这小子就是一个滚刀肉!
  江偃在江璃身上蹭了一会儿,终于把自己的脸蹭干净了,像刚看见宁娆似的,冲他俊雅一笑:“皇嫂,这几日让你挂心了。”
  宁娆僵硬地冲他笑,心想,谁挂心你了?要不要这么自作多情……
  江璃稍霁的脸色陡然转凉,给他脑门上敲了几个爆栗,甩袖转身拉着宁娆往外走,回头一看,见江偃仍在原地。
  他扭着衣角,讪讪道:“我还得放最后一日血。”
  江璃道:“你跟朕回去,换身衣裳,吃点饭再回来,看你那脸色,跟鬼一样。”
  江偃垂丧地说:“放血期间不能吃饭,只能喝水,不然血质不纯,解不了蛊毒。”
  江璃一诧:“你六天没吃饭了?”
  江偃可怜巴巴地点头。
  江璃默了默,幽幽道:“救人性命是大功德,反正与己无碍,你就再忍一忍吧。”
  他把江偃跟他说过的话又还了回去。
  说完,就拉着宁娆出来了。
  地窖的门被关上时,里面传出了江偃鬼哭狼嚎的哀叫声……
  他们正要往回走,却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正过来。
  她一身藕色布衣,身形婀娜,容颜秀致,正是前些日子命运颇为坎坷的孙蛊医的女儿孙钰儿。
  当初是禁卫把孙钰儿从大牢里带出来的,她虽不知道江璃和宁娆他们的真实身份,但却是视他们如恩人的。
  她提着篮子,冲他们拂身。
  宁娆见她篮子上盖着一张粗布,纳罕:“楚王这些日子是不能吃饭的,你给他带了什么?”
  孙钰儿娇然一笑:“虽不能吃饭,但可以喝水,我给殿下带了些水……”她清怡的容颜稍暗,叹道:“都是因为舍弟,才连累了殿下,我们全家都感恩戴德,也当真是心里过意不去。”
  宁娆忙道:“楚王心地善良,可是一心想要救人的,你也别多想了。”
  孙钰儿应下,又向他们施过礼,要开门进地窖。
  江璃叫住了她。
  “你……和雍凉会成亲吧?”
  宁娆一诧,她没想到江璃竟关心这样的事。
  可望着他神情莫测的脸,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如果说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九夭,哦不,孟淮竹的阴谋,那么身涉其中的孙氏父女恐怕也很难说得清跟孟淮竹到底有没有瓜葛,是不是帮凶。
  而雍凉……
  他和孙钰儿的攀连似乎更为深固,那么他是不是也和孟淮竹一早就勾结在了一起,专门算计江璃。
  听到他这样问,孙钰儿一怔,她掠开挡在额前的一绺秀发,柔软的面容上出现坚毅的神情,微微一笑:“会,我们会成亲。”
  顿了顿,她又道:“我虽然不知道阁下是何身份,雍凉也不肯对我说,但我知道,你对雍凉来说很重要,你也很关心他,请你放心,我会好好待雍凉,绝不会……”她咬了咬唇,仿似下了很大决心:“绝不会让他陷入任何危险的纷争。”
  江璃点头,紧拧的眉宇倏然松开,似乎在顷刻间将一些东西释怀了。
  孙钰儿将视线凝在了他们身上,蓦得,问:“我听二位的口音像是从北边来的,可是长安人?”
  宁娆含笑冲她点头。
  孙钰儿道:“素昧平生,本不该提这样的要求,可钰儿今生恐怕都不能再去长安向恩公道谢了,能否劳烦二位去代我看看恩公。”
  宁娆一愕:“恩公?”
  “当年滟妃死后,云梁人在长安的处境堪忧,当时弟弟刚刚出生,母亲又难产而亡。父亲带着我们姐弟实在走投无路,多亏了宁大人对我们出手相助,给了我们银两,又给我们办了路引,让我们能回沛县安居。后来才知道,宁大人暗中救了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云梁人,他真是个好人,可惜我们不能再去向他当面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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