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宁娆滴溜转动的乌黑眼珠骤然定住,目光闪烁地、心虚地偷瞟江璃。
江璃眼中精光内蕴,冷涔涔地审视她。
宁娆被他看得脊背发凉,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想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就是……就是我中了六尾窟杀的毒之后,好像是……是景怡给我喂了惑心毒去解,又把我抱到了一个河边,还派人通知了城中负责搜寻我的城防军。”
她停顿下,怯怯地看江璃的脸色。
江璃脸上没什么表情,温默沉静,缄然了一会儿,道:“跟我想的差不多,景怡救了你……”
他倏然紧抓住宁娆的手,前倾了身体,脸上多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问:“你还记得我登基那日,刚刚搬进宣室殿,带你去了什么地方吗?”
宁娆一懵,老老实实地摇头。
“你记得选太子妃时,选到一半你撂挑子不选了出宫回家了,我出宫去找你,我们去哪儿了吗?”
还有这么一段?宁娆诧然,在脑中搜寻良久,仍是无果,只得摇头。
江璃的脸色已不大好看了,清清冷冷地将她盯住,一字一句问:“你记得父皇下旨给我们赐婚那日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宁娆抿唇,再摇头。
“我们之间的这些重要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倒把和景怡之间的事记得这样清楚!太医说了,身中惑心毒的人恢复记忆时,会从最珍视、最感念的记忆开始恢复。宁娆,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对景怡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娆:……
怎么回事?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胳膊支在榻上,默默地往后蹭,想要离江璃散发出的凛然杀气远一些。
往后,往后,再往后……
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挪到了床榻的边缘,只听‘砰’一声,整个人倒栽了下去。
宁娆:……
今日她绝对身犯煞星,被衰神附体了!
揉捏着被摔疼了的胳膊从地上坐起来,见江璃坐在榻上居高临下地俯睨她,薄唇紧抿成线,俊秀的面上如同蒙了层冷寒的霜雾。
饶是这样,他还是别扭地跳下来,揽起宁娆的腰,扶着她的脖颈,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搁回了榻上。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宁娆眨了眨眼,慢慢地覆上江璃绷得青筋凸起的手背,还得留着劲儿时刻提防着他会不会把自己掀下去,格外无辜迷茫地轻声说:“景桓,你忘了?我失去记忆了,我就算真对景怡有什么非分之想,我这会儿也想不起来了。”
江璃猛地抬起巴掌朝着她脑门拍去,吓得宁娆赶紧缩脖子闭眼。
巴掌堪堪停在她脑门前一寸,携起阴风飕飕,呲得她直冒冷汗。
半天没有动静,宁娆睁开眼偷觑,见江璃阴凉凉地盯着她,额前的手慢慢攥成拳,倏地收回来。
江璃好像是被她给气坏了,胸膛前如波浪翻滚起伏不定,望着她的眼神也如尖刃,恨不得把她削成碎屑似的。
宁娆回身把绣枕抱进怀里,眨巴着一双静澈清莹的大眼睛,水润润地看着他。
“景桓……我虽然想不起来了,但我觉得我应该不是个坏女人。”她发自肺腑、极具诚恳地说:“我不至于再嫁给你后还去勾搭景怡,我跟他,我们应该就是比较单纯的表姐弟关系。云梁国灭,他的母妃也死了,我们当时应该还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情。除了这个,我觉得不会再有别的了。”
她越说越笃定,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因此理也壮了,气也直了,也敢挺直了胸膛,端正视线去看江璃。
江璃哼了一声:“最好是这么回事,你要是想起来不是这么回事,你给我等着。”
又恐吓、威胁她!
宁娆眼珠转了转,忿忿地想,她要是想起来不是这么回事,肯定是自己偷偷地藏起来掖起来,难不成还能巴巴地去跟他不打自招吗?那不是活腻歪了……
小算盘打得正欢,忽听江璃冷声道:“你是不是在想你万一要是想起来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得藏好了,绝不能让我知道。”
宁娆:……
她僵硬地摇头,强挤出一抹笑,举起三个手指,郑重道:“我绝不骗你了,我要是骗你,我就……”她心虚地抬头,没看到青天白日,只看到彩釉绘制的朔方穹顶,又低回来,避重就轻道:“反正我绝不骗你了!”
江璃脸色稍稍缓和,抬起手腕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抚着她披散于身后柔韧的秀发,一时沉默。
宁娆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枕在他膝上,揉捏着寝衣的袖角,呢喃道:“景桓,你知道了我的身世,是不是还是会觉得别扭啊……你以后一看到我会不会就想起了你那不幸的年少时光,全赖于云梁孟氏所赐。”
江璃依旧无言。
宁娆仰起身子看他。
江璃抚着她的鬓发,目光微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确实会有些别扭。”
宁娆心里一咯噔,忙要起身坐起来。
江璃抚着她的肩把她摁了回去。
语意幽长:“可是别扭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努力克服,难不成……”他如黑曜石一般的瞳眸里闪动着狡黠的光:“我还能退货吗?”
“不能!”宁娆一口水喷到了江璃脸上:“你是皇帝,你要考虑一下大魏的颜面,考虑一下英儒的感受,所以你就凑合凑合,努力克服一下。”
江璃用手抵住下颌,凝着怀中的宁娆,十分矜持犹豫地说:“那你得对我好一些。”
宁娆坐起来,用力点头。
并且为了将‘对他好一些’付之行动,当下便上前抱了抱他,又亲了亲他的脸颊。
想要退回来时,却被江璃顺势扣在了怀里。
他靠近她耳边,轻声呵气:“这样……就算对我好了?”
那温热的、含着龙涎香的气息顺着脖颈钻进来,惹得宁娆酥酥痒,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稍稍偏头避开。
江璃却紧贴了上来。
刺绣着金线蟠缡龙纹的纁裳与她的肌肤仅隔一层薄寝衣,刺得她很是不适,不由得抱怨:“这龙袍太硬了,你……”
“好啊。”江璃截断了她的话,眉间飞扬而过邪魅,反手把外裳脱了,又去脱中衣。
一件件衣裳被他随意扔在地上,环佩缨穗被晃得叮叮当当响,只重重地一顿,万籁俱寂,只剩下两人娟细清浅的喘息声。
江璃攥住宁娆纤细的手腕,把她扑倒在了榻上。
两人鼻翼相抵,气息绞缠。
“阿娆……你想我吗?”江璃轻声在她耳边发问。这句话从她刚一踏进宣室殿时他就想问了,可奈何中间出了这么多波折,如今总算可以如愿问出来了。
如有两团霞晕在宁娆颊边染开,她羞涩地轻点了点头。
江璃温脉浅笑,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窗外雨势渐收,淅淅沥沥落入宫闱,檐角下的红茜宫灯被吹得四下摇摆,宫灯下坠着铜铃,叮叮当当的乱响,汇集成了一曲悠扬的曲调。
宁娆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了……今日的江璃太过粗鲁,下手也没有从前的轻重分寸,将她弄得又疼又难受。
她紧攥住被衾,咬住了牙,喉咙里却不可抑制地散出破碎的哽咽之音。
江璃一门心思陷在这力气活里,将宁娆翻过来覆过去,全然不理会她的抗议。
幔帐如被吹散了的波漪,剧烈翻滚,窗外天光渐渐淡下,灯烛初上,一晃儿便黑透了。
江璃将宁娆从自己身下抱起来,拂过她面颊上的汗珠和发丝,望向她因痛楚和疲累而迷蒙涣散的眼,轻轻地问:“阿娆,我是谁?”
这问题,方才他已问过多遍了。
在宁娆沉沦时、在她呼痛求饶时、在她迷茫恍惚时,她好像怎么样回答都不能让他满意,只会换来狂风骤雨般的磋磨对待。
再听到这问题,她便有些发怵,瞬时从迷乱中惊醒,轻声道:“你是景桓。”
江璃不语,她侧身吻在他汗淋淋的胸膛上,含糊道:“你是我的夫君。”
江璃还是不语,宁娆有些慌了,抱住他,轻声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江璃沉定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幽邃深长地说:“你要记住,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得站在我这边。”
宁娆一滞,抬头看向他的脸。
依旧是温脉平静的,仿佛方才那个极近癫狂的另有其人,只是她仍能透过这表面窥见到他的内心……他应该是有心事罢。
是那种深埋在平静外表之下,不可轻易言说,甚至不能贸然示人的心事……
宁娆犹豫了犹豫,握住他的手,问:“景桓,你心里可是有事吗?”
几乎与话音同时落地,殿门被推开,崔阮浩立在帷屏后恭声道:“陛下,安北王府那边有消息了……”
江璃遽然起身,脸上划过一道凛光,打断了崔阮浩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快速道:“你出去候着,朕立马回宣室殿。召陈宣若和裴恒过来。”
说罢,迅疾地翻身下榻去捡地上的衣裳。
宁娆一头雾水,跟着坐起来,些许疑惑地问:“安北王府?安北王府怎么了?”
江璃系腰带的手一滞,眉目垂下,沉默片刻,抬头微微一笑:“没什么,都是前朝的事,你不用管。好好休息。”
他弯身坐在宁娆身边,将她被自己弄乱的青丝一一捋顺安稳搁在胸前,语意幽深、温脉含情:“阿娆,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得站在我这边。”
将她揽入怀中一抱,随即起身,捡起外裳拂开幔帐快步出去了。
留下宁娆一头雾水。
她揣度着江璃方才的语气神态,心中些许不安,下榻踱到窗前,见五华锦盖的銮驾已遥遥铺陈开,江璃上了舆辇,似是有些眷恋不舍地回头朝昭阳殿看了一眼,而后便正了身子,让起驾。
秋月如珪,凌云当空,这雨后的夜晚微凉,她身上的衣衫太过单薄,在窗前站得久了不禁手脚冰凉。
她将轩窗关上,退了回来。
外间传进墨珠尖细的声音:“殿下,您慢点。”
捶鼓一样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英儒跑进来,抱住她的腿,撒娇道:“母后,母后,你怎么才回宫?想死英儒了。”
宁娆将他抱起来,微笑道:“母后也想你,本来想带着你一起回去,可想起你今年才刚刚进书院,怕将你带偏了,乱了你读书的心思,这才作罢。”
英儒甜甜一笑:“我都知道,我每天都按时进学堂,从来不偷懒,母后你放心。”
宁娆宠溺地揉着他的脑袋:“母后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这么乖,定能把什么事都做得好好的,母后只希望你该歇的时候就歇歇,你还这么小,不要太懂事了。”
英儒抬起白白胖胖的小手指戳着自己的小酒窝,一本正经道:“可英儒是太子啊,将来是要扛起江山社稷的,就得比别人更加勤勉,太傅常说,父皇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功课可是比我强多了。”
宁娆哑然失笑:“那是你父皇,你像他之余,还得有一点点像我啊。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啊……”
英儒眼睛一亮,灿然笑道:“母后像我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会上房揭瓦了,能打遍邻里小孩儿无敌手。”
宁娆:……
“谁告诉你的?凭什么这么说?他见过我小时候吗?就这么诋毁我!”
英儒稍稍收敛笑意,睁大了眼睛看宁娆,无辜道:“外祖父啊,他说的。”
宁娆:……
她爹还真是以黑她为己任啊。
僵硬地笑了笑,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恰在这时,玄珠进来问要不要传晚膳,宁娆便让都摆进来,她带着英儒去偏殿用膳。
杯盘碗碟全都摆开,肉糜羹汤一应俱全,宁娆发觉比平常多了几道菜,因那大案几摆不下,又添了个小几在旁边,也是摆得满满当当。
玄珠在一旁道:“陛下的旨意,以后娘娘的膳食要比从前多添几道菜,而且平日的点心糕饼也添了。”
宁娆望着满桌的珍馐,轻轻地咽了口水,心想这婚就算是骗来的,那也骗得太值了!
她斗志昂扬地看了英儒,举起筷子,招呼他:“吃!别跟母后客气!”
半个时辰后,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倒在榻上,英儒把两条小短腿放在一起来回地蹭,好容易蹭掉了自己的丝履,抱着肚子滚进宁娆的怀里,撅起嘴,不满道:“父皇偏心!昭阳殿的饭菜比东宫好太多了。”
宁娆打了个嗝儿,搂住他:“既然好吃,你以后每天都来这儿吃,什么偏心不偏心,我的不就是你的。”
英儒别扭了好一阵儿,才软绵绵地趴在宁娆肩膀上,稚声稚气地说:“母后,现下你跟父皇这般好,英儒心里很是高兴。虽说你生病之后就失去了记忆,可我却觉得你们比你没失去记忆时还要好,起码不会为了要不要再生一个宝宝而吵架。”
什么?
宁娆坐起来,低头看他:“为了再生一个宝宝而吵架?”
英儒仰躺着,脸上漫过忧郁,很是伤慨道:“就是母后一气之下回娘家那一天。我本想给你个惊喜,悄悄从鸿学馆早回来躲进了昭阳殿的壁橱里,可这惊喜还没给出去,父皇就怒气冲冲地来找你了。”
宁娆眉宇一蹙。
这应该就是玄珠说的,她在失去记忆前夕,跟江璃那一场摒退众人、惊天动地的争吵。她怎么问江璃也问不出,原以为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知道,不想却阴差阳错地让英儒听到了吗?
她一凝心神,忙让英儒快说是怎么回事。
英儒作回忆状,奶声奶气地说:“起先是父皇质问母后,为什么要偷偷地喝避子汤。”他停顿,抬起了天真无邪的脸问宁娆:“什么是避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