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坠子前些天还是楚妧戴着的,那时上面还没雕花,她看这玉料十分好看,便拉着楚妧去了东市,也想给自己买一个,谁知这玉料早已成了孤品,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了,祁沄虽然遗憾,却也没太过放在心上,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了。
可祁沄没想到,不过三天功夫,楚妧就托人将坠子给她送了过来,上面还有祁湛新雕的花,比原来还好看许多。
直到祁沄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暖暖的呢。
她一定要帮楚妧把花灯要回来!
这般想着,祁沄便笑道:“这坠子是我五嫂送我的,市面上买不到了,公子若是喜欢上面的雕花,我可以托人照着这模样再雕个出来,不知公子喜欢什么玉?”
五嫂?
嵬名云钦一愣。
他好像忽然知道祁沄为什么眼熟了。
祁湛在家中不也是排行老五么?
而那枚坠子,他那天在楚妧身上见过。
那一点翠绿点在盈盈一握的腰身上,好似微风中轻轻摆动的柳叶,即使没有任何图案,也是极美的。
他握着花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语声也有些不自然:“姑娘喜欢这花灯?”
祁沄连连点头,道:“喜欢,公子若是愿意将花灯让给我,我明个儿就让人送副冰玉翡翠给公子。”
嵬名云钦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将目光落在祁沄袖口上。
那五色丝线绣成的花边上沾染了些许浅白色的面粉,周围还有几滴湿润的水渍,似乎刚在摊位上吃了什么。而且走的很匆忙,像是并没有吃完的样子。
也不知她是一个人出来的,还是与旁人一同出来的。
若是旁人,那旁人又会是谁呢?
嵬名云钦的眼睫颤了颤,轻声道:“翡翠就不必了,我逛的久了,肚子有些饿,姑娘可否帮我引个路?”
这便是答应将花灯让给她了。
若说送个冰种翡翠,祁沄还真有些心疼,却没想到这少年竟然什么也不要,只需自己引个路。
这对祁沄来说简直太容易了。
她笑道:“我刚尝了家元宵做的不错,公子可要尝尝?”
“那便麻烦姑娘了。”
嵬名云钦礼貌性的一笑,转头对一旁的野利荣低声吩咐:“你在这等我,不必和我同去了。”
野利荣觉得这会儿的嵬名云钦有些不正常,心里十分奇怪,本想用蕃语再问几句什么,可嵬名云钦交待完话后,便头也不回地随祁沄走了,竟连问一句的时间也不给他。
野利荣呆呆的望着嵬名云钦的背影,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瞧着少主的样子,到有几分迫不及待似的。
又不是没吃过汤圆,他这么急哄哄的去干嘛呢?
*
即使已经到了初春,大邺的天气却依旧冷的厉害。
碗里的热气越来越少,很快就看不到了,汤里的汤圆也结成了块,再不复初见时的软糯。
楚妧放下勺子,看向一旁的傅翌,傅翌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与她一样写满了担忧。
楚妧向四周张望了几眼,却祁沄的影子都没瞧到,她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对傅翌道:“二妹去了三刻钟了,还不见她回来,不如你去周围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傅翌搭在膝盖上的手收紧了一瞬,可很快又松懈下来,低声道:“她对这块很熟,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夫人不用担心。”
他虽说着无所谓的话,可那嗓音却又干又涩,显然不如外表这般淡定。
楚妧知道这是祁湛的交待,傅翌是不可能将自己一个人丢下去找祁沄的,楚妧也不好太过为难他。
她沉默了半晌,忽地站起身子,道:“那我们一起去找找吧。”
傅翌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便也跟着楚妧站了起来,可楚妧才迈出一小步,又赶忙摇着头坐了回去,口中连连道:“不行不行,如果我们都去了,二妹若是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
傅翌一怔,他光顾着担心祁沄了,倒没想过这么简单的问题。
若是没人守着,等祁沄回来找不到他们,那他们三人岂不是就此走散了么?
楚妧见傅翌的表情有那么一丝松动,连忙加了把火,道:“你快去找找吧,我一直坐在这里也有些闷了,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哪能一直坐在这吃元宵呢?二妹若能早些回来,我们也好早些到别处转转。”
傅翌像是被她说动了,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问:“夫人一个人等在这没问题么?”
楚妧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能有什么问题?你若是没找到二妹,在亥时前回这个摊位就行了,还有两刻钟就到亥时了,不会有事的。”
傅翌这才挪动了脚,道:“那夫人在这儿等着,属下去去就回。”
“嗯。”
楚妧对他摆了摆手,傅翌很快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也不知他能不能找到祁沄。
若是自己走丢了,祁湛会不会也这般着急的找自己呢?
楚妧摇了摇头,忙将这个想法抛在了脑后。
她在摊位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了,便又要了一碗汤圆,刚拿起勺子想喝些汤来暖暖身子,便远远听到远处有人喊了声“五嫂”,一抬头发现是祁沄从街道另一边跑回来了。
楚妧忙站起身子,问道:“二妹你去哪了?”
祁沄笑了笑:“给嫂子找花灯去了。”
说着,她就回过了头,对身后摆了摆手。
楚妧顺着祁沄挥手的方向瞧去,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盏小兔子模样的花灯。
是被一名男子握在手里的。
和摊位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祁沄便是帮她找这个去了么?
楚妧心绪微动,借着那花灯微弱的的光,稍一抬眸,就看到了灯把上的那双手。
指节分明的一双手,虽不及祁湛的修长,却也十分漂亮,指腹间也与祁湛一样,有些一层薄薄的茧。
他也是习武之人?
楚妧瞧着那身形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男子离她太远,又站在暗处,一眼望去,除了那明晃晃的花灯,便只剩了个模糊的影子了。
楚妧瞧不清暗处的嵬名云钦,嵬名云钦却将楚妧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穿的比之前简单,头上戴着的帷帽却比上次的大了许多。薄薄的轻纱直垂到她肩膀处,似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罩住。
帷帽下的白色串珠随着微风一晃一晃的,不时会露出一条细微的缝,却很快又被那串珠的重力拽住了。
再难掀开哪怕一角。
捂的十分严实。
嵬名云钦勾了勾唇角,似乎能透过那层薄薄纱幔,看到里面那双黑亮的眸子似的。
原来是她要这花灯啊。
嵬名云钦握着花灯的手紧了紧,祁沄远远向他挥手道:“就是这了,齐公子快过来吧。”
祁公子?
楚妧一怔。
这大邺京城除了王室,还有旁人姓祁的么?
楚妧正疑惑着,一抬头却见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浅茶色的瞳孔映着如雄鹰一般锐利的目光,就那么直直地朝她望了过来。
第83章
怎么会是他?
楚妧愣在原地, 一句话也说不出。
嵬名云钦唇角微微翘起, 提着花灯缓步走到楚妧身侧。
他即使还是少年模样, 身形却有北高人特有的高大修长, 那小小一盏花灯提在他手中, 散发出的光芒被他的身形遮住了一半, 楚妧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
嵬名云钦眼睫动了动,手中的花灯也跟着一阵微晃, 跳跃的火苗窜高了几分, 烤的他的手微微发烫, 他从楚妧身上移开了目光, 转眸望向祁沄,道:“这位便是姑娘的五嫂?”
祁沄笑道:“公子心思灵敏,我也就不瞒公子了,这花灯是我五嫂喜欢的, 只不过刚刚在那摊位前猜了半天也没猜中谜底,我刚才远远看见公子拿着一模一样的, 就想向公子讨来送给嫂嫂。”
嵬名云钦的唇角牵起一抹浅笑, 面颊的两个酒窝在灯光下若影若现,却不显稚气, 反而让那五官愈发精致俊朗起来。
他再次望向楚妧, 楚妧又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
嵬名云钦微微皱眉。
他也只说了一句话而已。
有这么可怕么?
嵬名云钦微垂下眼, 忽地勾了下小指,原本垂在他手下的花灯顿时就被提了起来,那只小兔子稳稳当当的卧在了他掌心里, 只有那石榴石做的眼睛一转一转的,像是在看着楚妧似的。
楚妧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柔和的灯光照在那缕轻纱上,好似起了雾般的好看。
嵬名云钦将花灯往前递了递,那轻纱笼罩下的面容便清晰了些许,他几乎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和那日一样好看。
嵬名云钦心绪微动,嗓音也不由得有些干涩,垂眸看着手中花灯,语声极轻道:“给你。”
说话间,那小兔子的眼睛又转了起来,那微微颤动的烛火让他的心绪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借着烛火,他能清楚的看到楚妧缩在衣袖中的手往前伸了半分,可很快便又缩回去了。
楚妧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拒绝,可一旁的祁沄却按耐不住了,忽地伸手抓住楚妧的胳膊,将楚妧的手往前带了半分,稳稳当当的搭在了那灯把上,嵬名云钦的手顺势一收,那盏花灯便跑到了楚妧手里。
沉甸甸的,那灯的把手上还残余着淡淡的热。
这便送给她了?
楚妧一愣。
祁沄见大功告成了,便让老板去盛了碗汤圆来,可她向四周望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傅翌的影子,不由得一怔,望着楚妧问:“嫂子,傅翌去哪了?”
楚妧回过神来,道:“他见你半天不回来,就跑去找你了,你回来的路上没看到他么?”
“没有啊。”祁沄连连摇头,向四周的人群中张望着,问道:“他从哪边去的?”
楚妧想了想,用手往东边一指,道:“他从这边走的。”
祁沄踮着脚尖往远处看了看,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又哪里看得到傅翌的影子?
祁沄郁闷的跺了跺脚,道:“这个笨瓜,连个人都找不到,嫂子你先和齐公子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祁沄便一溜烟跑了,楚妧拉都拉不住。
楚妧本就很少与男子接触,现在摊位上又只剩了楚妧与嵬名云钦两个人,远处人声嘈杂,这小小的木桌旁却出奇的安静。
嵬名云钦见她不愿说话,倒也不主动搭讪,而是坐在长凳上吃起摊位老板端来的汤圆来,碗中上升的雾气挂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很快就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像雪花一样晶莹的好看。
楚妧仗着自己戴着帷帽,便也没怎么收敛目光,而是细细打量起他来。
她上次从东市回来后,虽与祁湛画了他脖子上的饰物,可洗完澡就被祁湛黏着了,也忘了问男子的身份,祁湛说他不是西域人,那他又是哪里人呢?
祁湛似乎很紧张他,他来大邺是做什么的呢?
要不要帮祁湛探听探听呢?
借着花灯的光亮,她能看到男子握着汤匙的指节微微泛白,那舀汤圆的动作也有些不自然,似乎也很紧张的样子。
楚妧紧绷的心弦一松,不知怎么就有了胆儿,轻声问道:“公子姓祁?”
嵬名云钦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说话,刚送入口中的汤圆不由得噎了一下,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微微皱眉,低头喝了口汤,口齿不清的“嗯”了一声。
楚妧薄纱下的眉头拧起,轻声道:“公子并非汉人,又如何姓大邺的王姓?”
嵬名云钦将口中汤圆咽下,忽地抬起眼眸,反问道:“难道天下只有他那一个“祁”么?”
楚妧一愣,这才意识到他说的不是衣字旁的祁,而是明齐日月的“齐”。
她刚刚松了口气,可很快,她心里就紧张起来。
嵬名云钦口中的“他”,是指祁湛么?
“祁”并不是什么大众姓氏,整个大邺都城,也只有王室姓祁而已。更何况今天出门前,祁湛还特地交待过,不可以暴露身份,所以祁沄是肯定不会告诉嵬名云钦自己的真实姓氏的。
嵬名云钦是怎么知道祁湛的姓氏的?
难道他早就知道祁湛的身份了?!
那他那天的举动,是特地来接近祁湛的么?
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一会儿功夫,楚妧脑子里就冒出了七八个念头,连带着肩膀都不自觉的绷紧了,花灯的火光也一晃一晃的。
许是楚妧主动开口的缘故,先前那紧张的氛围倒是消散了少许,嵬名云钦忽地将手中汤匙放下,身体微微前倾了半分,压低了声音,将心里想的话一股脑全告诉了楚妧:“我知道你叫楚妧,我还知道祁湛去参加宴席了,而你却没有去。”
楚妧的身子一僵,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他,他原本锐利的目光下不知何时露出了一股浅浅的笑意,神情似乎也放松了不少,不似刚才那般青涩了。
他继续问:“你为什么不去呢?是宫里不好玩,还是宫里有你讨厌的人?”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察觉到危险的楚妧忽地闭住了嘴,往一旁挪了半步,与男子拉开了距离,不再接话。
嵬名云钦将她戒备的神情看在眼中,神色倒没什么旁的变化,只是握着汤匙的手又紧了几分。
楚妧这么冷淡,搞的他又不敢说话了。
她那天和祁湛说话时,可不是这副样子的。
明明离她只有一丈的距离,却好像是隔了两座大山似的远。
他甚至都不怎么敢抬眼看她了。
他很不喜欢这种气氛。
嵬名云钦低头又舀了一勺汤圆,软糯清甜的滋味从口中化开,惹得他舌尖一阵轻.颤。
他的眼睛亮了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声问:“你是不是很怕祁湛?他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
楚妧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