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吹着胡子瞪着眼:“好、好啊!”
夫子怒了,他手里的戒尺可不是说笑的,脑海里想着刚刚看见的试卷,于是当着众人的面,赵彻被被陈夫子狠狠打了一顿手板,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少年一声不吭,惟有清晰的啪啪声在寂静的明心堂回向,陈夫子的胸口起伏,将戒尺拍在桌上,又让赵彻去外面站着,好好反省!
他被打时,众人都低这头,豫王的笑话可不是那么好看的,当然也有人是因为莫不关心,比如安平公主赵妙,依旧一副清冷的模样,目不斜视,端坐在位置上。
也有人好奇难忍,比如苏易,他佯装一手捂眼睛,却两手指分开露出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全程,心里感叹,夫子下手真狠呐!
只有宋乐仪是明目张胆的看着赵彻的,她眼眸中微不可察的闪过忧心,那戒尺有多疼,没人比她更知晓。
罚完了赵彻,陈夫子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再看宋乐仪的试卷便也不觉得那般难以忍受,随意的给了两戒尺当做教训: “望夷安郡主能谨记今日之罚,来日有所长进。”
“是”宋乐仪乖巧,余光扫了一眼殿外的赵彻,犹豫片刻,又道,“学生未遵夫子教诲,半月之期竟每日嬉戏,从未看一眼书,以至于今日释义不曾书写,还望夫子勿怪。”
这话一出,陈夫子刚刚散去的怒意又噌噌地上来了,他指着宋乐仪的气的发抖,“你…”
“学生这就是罚站”宋乐仪飞快的说了一句,不等陈夫子说完,麻利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再不走,就要挨打了——
另边的安平公主赵妙看着她冷笑,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蠢东西。
苏易摇头,抽出了腰间的青绿山水折扇,一边摇一边道:“这夷安郡主脑子莫不是有毛病?”
上官晔不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淡漠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别的情绪。
*
宋乐仪出去的时候,赵彻正挺直着腰背规规矩矩的站着,背阳而站,面壁思过。
见她出来,赵彻偏头,懒洋洋的笑了下,“表妹挑灯夜读的勤奋劲儿都没能动容陈夫子?”
宋乐仪:“……”她不该出来的!
“你是故意的?”宋乐仪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这话。
小姑娘仰着头看他,神情认真,赵彻虽然纨绔,不学无术,但应付陈夫子的日常考察是绝对没有问题,她忐忑了许久,愈发觉得不对劲。
又或许是她想多了——
“什么?”
赵彻愣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他已经比宋乐仪高了小半头,微微下蹲视线与她平齐,眼底含笑,“是啊,表妹是不是感动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抱着我感激涕零的痛哭一场再喊上数十句好表哥?”
“……你若是不说话,我还能感动几分。”
宋乐仪没好气道:“把手给我!”
赵彻笑了笑,十分坦然的在她面前摊开左手掌,果不其然,上面又纵横交错的尺痕,红肿了一片。
宋乐仪从袖口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玉盒,里面装的是雪肌膏,涂上去清凉消肿,这是她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如今却是赵彻用上了——
她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小玉盒,其余三指拉着赵彻的手,右手取了药膏轻轻的涂上去。
涂完之后,宋乐仪又取了一点去想去涂自己的手,虽然夫子打的不重,但她向来娇生惯养,如今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我来。”赵彻忽然说。
宋乐仪抬头:“你左手能动吗?”
赵彻嗤了一声:“表妹,你觉得呢?”
于是宋乐仪右手拖着小玉盒,赵彻一手取了雪肌膏,一点一点的涂在她的掌心上,一片酥酥麻麻的痒。
赵彻离她很近,冷冽幽雅的荼芜香包围着她,在这个春风习习的早上,宋乐仪忽然觉得心跳莫名的加快。
然而这一切,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眼前的少年一时没忍住,在小姑娘稚嫩的手心上轻按了一下,惹得宋乐仪嘶了一声忙缩回手,眼睛也因为骤然的疼痛倏地的蒙上一层水雾,她压低的声音怒道:“赵彻,你干什么!”
赵彻心虚地轻咳一声:“意外。”
他面不改色地重新拉回宋乐仪的手,这回动作轻柔了许多,涂完药膏后还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好了。”他说。
第19章 动手
宋乐仪与赵彻在殿外站了一上午,直到正午骄阳似火,午膳时分,两人才得以坐下休息片刻。
学生们都由府中小厮送食,在偏殿用餐,男子与女子分开。
*
“郡主,这样疼么?”孙姑姑捧着郡主的手掌,又细致的涂了一层雪肌膏。
“不疼”宋乐仪摇头。
那边冬桃将食盒展开,取出了饭菜碗碟摆好,宋乐仪握了筷子,正准备开吃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冰凉的声音:“夷安,用膳呢?”
孙姑姑与冬桃俯身行礼:“奴婢见过安平殿下。”
宋乐仪抬头看去,是安平公主赵妙,她清冷的五官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神色自然的在她旁边坐下。
自昨日在风南阁被宋乐仪打了脸,赵妙便一直冷着一张脸,回了镇国公主府后更是发了一通脾气,摔了一地的瓷瓶玉器。
短短一夜,已经情绪如常。
“殿下眼睛莫不是有问题,竟看不出这么明显的事情?”宋乐仪动作一顿,收回了视线不再看她,不紧不慢的夹了舀了一勺圆子送到嘴里,心里却在想,她来做什么?
“……”
“呵呵”赵妙笑了下,侧首吩咐道:“宝月,布膳,本殿要同夷安郡主一同用膳。”
今日跟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圆下巴的丫鬟,昨天那个名唤宝珠却未出现,宋乐仪垂下眸,估计那丫鬟已经凶多吉少了。
要说赵妙这人,心机手腕虽然不如她母亲,但心可比端阳狠多了,没去大理寺当个酷吏真是委屈她了。
宋乐仪一直觉得,赵妙养成这般古怪的性子,和镇国公主府和端阳有莫大的干系。她身份高贵,自小被人捧着,不懂何为怜悯,又日日受着公主府内勾心斗角的熏陶,要是一颗心肝没变黑,才令人惊奇。
孙姑姑眼底闪过不安的情绪,安平公主是何样人,作为资历年长的女官她略知一二,何况她家郡主与安平公主往日并无交情可言?
宋乐仪一时也看不出赵妙的意图,亦懒得去揣摩,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于是随意道:“殿下自便。”
说完便自顾自的用膳去了。
铃铛一手拎着食盒,一边笑说今日静太妃亲手为公主做了汤羹,赵元敏甜甜一笑,母妃做的汤羹,是最好吃的。
主仆俩说笑着,一进门就看见宋乐仪同赵妙坐在了一起,她神色一愣,继而焦急快步朝宋乐仪而去。
“妙表姐”赵元敏先是朝赵妙打了招呼,这才坐在宋乐仪旁边,俩人眼神相交——
— 她没找你麻烦吧?
— 没有。
赵妙凉飕飕地看了赵元敏一眼,接过宝月抵来的帕巾净了手,才道:“敬和来了啊。”
这一句话直接吓得赵元敏手心冒了汗,怯懦的“嗯”了一声。
三人间的气氛压抑,频频有贵女往这边看来,神情好奇,怎地半月不见,往日脾气最不和的三个人就坐到了一起?
“夷安的手可还疼?”赵妙忽然问,不等宋乐仪说话,她一双眸子挂上怜惜,阴凉的视线缠上宋乐仪的双手,语气幽凉:“夷安的这一双手,又白又细,纤纤玉指,若是伤了…着实可惜了。”
赵元敏听了,手腕一抖,一颗圆润的肉丸便弹到了地上,滚了几圈不知到那个角落去了,那天赵妙命人将丫鬟的手指一段一段、一根一根剁下来的情景不可控的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宋乐仪听的莫名其妙,警惕的动了动手指,斜睨了她一眼,不痛不痒道:“不如殿下手指纤细好看。”
对赵妙那些个古怪的爱好她也略有耳闻,只是这辈子,她再也不会是任她宰割的猎物!
宋乐仪想,她前世之所以被赵妙与寿宁欺负的那么惨,除了大势已去,另外一个原因不外乎是她嚣张跋扈惯了,不如赵妙懂得心机谋划,不如寿宁懂得如何示弱得人怜惜。
想及此,宋乐仪勾唇笑了一下,侧过身软声问赵元敏:“敏敏,吃好了吗?”
“吃、吃好了。”赵元敏忽然被点名,如实回答。
宋乐仪这才偏过头,对赵妙道:“安平殿下,你我恩怨已久,何必惺惺作态说这些令人作呕的话儿,今日被夫子责罚,本郡主心甘情愿,亦知殿下您是在看本郡主的笑话,只是——”
她故意停了一下,靠近赵妙耳边低语,“本郡主最讨厌别人看笑话了,更讨厌殿下您阴暗如蛇的性子,对于这种事情,本郡主向来奉承眼不见心不烦,可您偏要往我身边凑,那我只能替您爹娘动手给您个教训了。”
赵妙闻言,面色瞬时变得很难看,不仅是因为宋乐仪的挑衅,更是因为她提了她爹,安平公主此生最厌恶,便是有人提起她爹。
“放肆!”
赵妙眼底窜着怒意,冰凉的声音尖锐如石子划过墙壁,扬手便朝宋乐仪的脸招呼。
与此同时,宋乐仪就拉着她的手往桌上一推,借势扫过桌上的碗碟,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吓到了室内的一众贵女。
“郡主!”
“殿下!”
“殿下!”
一直关注着小郡主的孙姑姑反应最快,在碟盘落地瓷渣四溅之前就护住了宋乐仪,另一边的铃铛与宝月也纷纷护住自家主子。
从贵女们的角度看过去,正是安平公主动怒,毁了夷安郡主的饭菜,而夷安郡主与敬和长公主受到惊吓,起身后躲。
宋乐仪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朝赵妙软软的笑了笑,然后陡然变了神色,厉声道:“赵妙,你什么意思!?”
“呵呵,夷安,你倒是比往日聪明了。”赵妙神情有些扭曲,似要破罐子破摔,又动手朝宋乐仪招呼去。
看着安平公主即将落下的手,孙姑姑下意识的将宋乐仪护在怀中,似要用身体去挡。
宋乐仪本欲推开孙姑姑,好施展拳脚,却不想孙姑姑护她护的太紧,慌乱之间两人被赵妙的力气往旁边一带,孙姑姑便重重的磕在了桌角上。
“夷安郡主!”周围贵女们惊呼。
孙姑姑疼的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宋乐仪倒是没什么事儿,她忙扶起孙姑姑,神情关切:“姑姑,你没事罢?”眼底闪过自责。
孙姑姑摇了摇头,问道:“郡主可还好?”
“我没事。”
宋乐仪与冬桃一同扶着孙姑姑站了起来,而一旁的赵元敏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小姑娘一向软弱的声音变得冷硬,责怪道:“妙表姐,你太过分了!”
赵妙无甚表情的拢了拢袖口:“是她咎由自取。”
“敏敏”宋乐仪出声打断,缓步上前,她微垂着眼睛,神色冰冷,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一下片阴影,轻笑道:“安平,本郡主今日就教一教你,什么叫咎由自取。”
宝月正要上前,却被赵妙挥手退下,她细长冰凉的眼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燃起一簇不可名状的兴奋光芒。
不过很显然,同样是养尊处优的贵女,安平的反应速度远远不及宋乐仪。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宋乐仪觉得还是要给赵妙留那么一点面子,于是勾着她的腰带往前一拽,然后抬腿踹向膝盖,在她月白裙摆上留下一个脏污的脚印。
赵妙亦哐当一声被踹倒在地上。
听这响儿,摔得不轻。
宋乐仪这才露齿一笑,双手环胸俯看着她:“安平,这不仅叫咎由自取,亦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遭贵女们窃窃私语,也有几位大胆的笑出了声音,赵妙被宝月扶着站起,神情羞愤难当,一双阴凉的眼睛盯着宋乐仪,一字一顿道:“夷安,今日之辱,本殿来日必当百倍奉还。”
说完,她拂袖而去。
“本郡主拭目以待。”身后传来宋乐仪清脆悦耳的声音,赵妙的手段她太清楚了,如今她住在宫内,倒不是很担心她能动什么大手脚。
只是…宫外要小心了。
宋乐仪笑了笑,至于明心堂斗殴的事儿,就交给姨母和端阳去解决吧,反正是赵妙理亏——
第20章 八卦
苏易摇着他的青绿山水的折扇,慢悠悠走进偏殿,袍子一掀姿态优雅地坐在赵彻旁边,眉眼潋滟,不紧不慢道:“你们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一片寂静。
“……那位姑娘今日打扮最好看?”
终于有人说话了,约莫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公子,俊眉星目,仔细看之,神态之间竟与宋乐仪有几分相似。
他名为宋文驰,是武安侯嫡次子,宋乐仪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是那般孟浪之人吗!?”
苏易轻咳一声,严声厉色的纠正,颇为不解的笑问:“你们都不好奇呀?”
宋文驰瞪大眼睛:“难道不是吗!?”
苏易:“……”
诸人不理,苏易摇了摇头,左右看了看,视线从上官晔淡漠的脸庞上滑过,最终停留在赵彻身上,发挥着锲而不舍的精神,又道:“那边有女子打架,不如子川兄来猜猜是谁?”
说着苏易还抬手勾住了赵彻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赵彻动作一顿,懒洋洋的抬眼:“嗯?”
“我若是直接说出来多无趣。”
赵彻嗤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拉下了他的胳膊,不再搭理。
苏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