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仪神情厌厌的趴在小榻中,将口中的话梅咬开,早知道如此颠簸,她骑马去好了。
回宫有些晚了,便用了些简单的膳食,小厨房那边也送来了炸莲花。炸至金黄莲花摆在瓷白盘中,颜色灿灿,看起来甚是可口。
宋乐仪刚要动筷子,忽然想起白日说过的话,于是扭头对孙姑姑道:“孙姑姑,再去小厨房熬一碗莲花粥,等一会儿姨母给陛下送宵夜时,坐在食盒底部,一并送过去。”
“是。”孙姑姑提裙,缓步退出屋里。
白日还心心念念的炸莲花,只吃了两口便觉得腻了,宋乐仪放下筷子,喝了几口甜粥,仍觉得提不起胃口。
坐马车时的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将视线扭向一旁的小碟,又捏了几颗话梅放在口中,方觉得好受些。
孙姑姑见小郡主神色厌厌,本想去寻了太医看一看,却不想被宋乐仪摆手止住了:“坐马车头晕而已,不必去了。”
夤夜,众宫灯火已熄,寿安宫也不例外,唯独西偏殿的卧室有暗淡的烛光。
宋乐仪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忽然侧身呕出一口鲜血,双眼一黑,翻身落在了地上,砸出一声响动,昏了过去。
外间守夜的孙姑姑听见动静,连忙进屋,只见郡主面色惨白,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溢出。
“郡主!”
“来人,快传太医!”
孙姑姑忙朝外面大喊,面色惨白,声音都是颤的。整个寿安宫顿时灯火通明起来,注定是个不安的夜晚。
……
床榻上宋乐仪双目紧闭,额间有冷汗渗出,寿安宫人员走动,整个太医院全部出动,甚至惊动了皇帝。
太后手中的佛珠转的飞快,直到看见胡太医出来的身影,语气焦急的问道:“夷安如何了?”
胡太医沉声道:“回禀太后,陛下,郡主的性命已无碍。”
太后松了一口气,又追问道:“夷安是何病症?几时方能醒来?”
早先夷安说头晕时她就应该警觉,太后的陷入无限懊悔中,希望不是什么大病症才好。
胡太医神色迟疑,直到太后朝他递来一个沉沉的眼神儿,他浑身一震,清了嗓子慢声道:“郡主是中毒。”
中毒二字一出,寿安宫的气氛又凝重了许多,胡太医忙道:“太后且宽心,微臣已经喂她服下解毒丸,郡主中毒不深,约莫天明,便能醒来。”
成安帝转着手上扳指,抿唇不言,一向温和的眼底里风雨欲来,今日有人敢在宫中对夷安下毒,那明日岂不是要对他下毒?
太后握着椅子的手指尖泛白,她哑着声音道:“胡太医以为夷安中是何毒?”
胡太医摇了摇头:“微臣不知,郡主摄入剂量极少,无法分辨。”
极少剂量便能吐血昏迷?可见此毒之凶险,太后面色铁青,是何人要对夷安下此毒手?
“青书,去将近日来郡主所食所用细查,一个都不能不漏!”太后眉眼沉沉,薄唇抿出一片森寒。
成安帝温声宽慰道:“母后宽心,胡太医医术极佳,夷安定会安然无恙,这下毒之人,朕也一定会查出来。”
青书很快便回来复命,夷安衣食皆在寿安宫,调查起来十分简单容易,用的东西没问题,那只能食用之物出了问题。
平日膳食又都与太后同用,唯一可疑之处,便是今日在梨园的茶水点心。
太后手中的佛珠一颗接着一颗的转动,眉目紧锁,这中宴会人多杂乱,茶水点心经手排查起来十分困难。
“今日谁侍奉的郡主?”
“是奴婢。”
冬桃站了出来,她牙齿微动,咬了一下舌尖,忍着头脑混沌去回想着戏宴之时的情景。
“郡主都用了那些东西?”
“回禀太后,郡主今日食用的茶水点心,长公主也一同食用,且比郡主食用的量多,应该…不是茶水点心的问题。”
孙姑姑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震,忙道:“今日郡主于西莲池采了莲花,吩咐小厨房做了炸莲花,因为头晕,只用了些许。”
“炸莲花可还有?”
“没了。”孙姑姑摇头,似乎又起了什么,“白日摘下来莲花还剩几朵。”
“青书,去把莲花拿来!”
青书手里端着一个矮瓷花瓶,里面插着五朵莲花,在烛光的映照下摇曳生姿,竟透出一种森森寒意。
胡太医取下一片花瓣,研磨细闻后,对太后说道:“这莲花的确有毒。”
皇帝神色古怪:“胡太医,来给朕把一下脉。”
胡太医领命上前。
太后正当疑惑,只听青书姑姑说道:“郡主还吩咐熬了一碗莲花粥给陛下送去。”
青书有些懊悔,她先前没马上怀疑是莲花的问题,一是因为莲花经小厨房手,二是因为陛下也曾食用。
没想到,竟真是这莲花出了问题。
众人震惊,太后闻言,脸上已经一片肃杀,若是如此,可不仅仅是后宫争斗,而是前朝阴谋了。
寿安宫正殿寂静的落针可闻,冬桃忽然觉得喉咙间涌上一股腥味,眼前一阵发黑,她吞咽了唾沫强忍了下去,直到喉间的腥意再也忍不住。
胡太医已经把完脉,刚欲说话,就听见“扑通”一声,有重物倒地的声音,抬眼看去,只见冬桃躺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她脸色苍白,嘴角溢着一抹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谁要准备下线了???
还是上夹子的原因
明天(周日)的更新放在晚上11:50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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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胡太医松了手腕:“陛下身体康健, 无中毒迹象。”
众人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一颗心又高高悬起, 那为何郡主与陛下同食了莲花,只有郡主一人中毒?
孙姑姑已经将昏倒的冬桃抬到了一旁的小塌上, 太后望着她与夷安如出一辙的中毒迹象,脸色又沉了几分, 手中的一串佛珠“啪”的一声砸在桌上。
“胡太医!”
胡太医颔首会意, 快步走向冬桃,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 正当众人屏气慑息不敢言语之时, 他问青书要了一碗清水,将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化开,喂了冬桃服下。
“回禀太后,冬桃姑娘与郡主中了同种一毒, 应该是剂量更轻, 所以毒发晚些。”
胡太医立身在太后与成安帝面前, 沉声回禀, 说完,他的神情略微严肃, 眉头拧成了川字纹路, 似是欲言又止。
见他这副模样,成安帝不显的皱了眉,抚着手上的扳指,温声道: “胡太医有话尽管直言。”
有了陛下的话, 胡太医这才大着胆,小心翼翼道:“莲花上的毒似乎和郡主与冬桃姑娘身上之毒不一样。”
见高座上的二人脸色又沉了几分,胡太医忙不迭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郡主身上中毒痕迹太浅,微臣也不敢确定。”
太后闻言,阖了眼眸又睁开,沉吟许久,方才冷声道:“把今日护卫郡主出宫的侍卫都带上来。”又侧头对立侍在身旁的墨书道:“去西莲池,再摘莲花来。”
半夜被从睡梦中喊起的侍卫们被战战兢兢的带到了寿安宫,细细盘问之下,竟然没有查问出任何不妥。
据侍卫所言,从出宫到回宫,以及在剑池阁待着的那段时间,他们都寸步不离的守着郡主,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
与此同时,墨书也带着西莲池的莲花回来了,不仅她怀中抱了一大束莲花,身边跟着的四位小太监手上也各抱着了一大束,数量不少。
作为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的大宫女,墨书做事一向细致,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得心应手,她在西莲池各处皆摘了莲花,就连池中央都不放过。
此时若去看西莲池一观,应该已经光秃秃了一大片,几乎只剩莲叶了。
胡太医耐心十足的将莲花一一辩识,随着最后一朵莲花辩完,他摇头叹了气,起身回话:“回禀太后、陛下,这莲花有的有毒,有的无毒,若微臣猜的没错,无毒的这几株当是生于池中央,有毒的这几只当是生于池边。”
太后看向墨书,只见她轻轻点头。
胡太医这话说的直白,略微思索便能悟出几分不对劲来,恐怕是郡主从别处中的毒,而有人故意要将毒源引到莲花之上。
但仓促只间,只来得及在池畔莲花上下毒,却忽略了池中央。
只是没有人能预料到,宋乐仪会命人熬莲花粥给皇帝送去,否则便不会谋划这一出了。
摘莲花是一时兴起,不可能提前预知,既然陛下食之无碍,那为何已经摘下来的放置在寿安宫的莲花会有毒?
太后当机立断,吩咐道:“把寿安宫的宫门封了,郡主未醒之前,只进不出,墨书,去挨个排查今日所有进出寿安宫以及路过寿安宫外的宫人。”
“是。”墨书领命退下。
尽管已经紧锣密鼓的排查,但因着夷安与冬桃皆陷入昏迷,断了最重要的线索,下毒案的依然难以进展。
转眼间,一个多时辰已经过去,太后手肘搭在小桌上,撑在眉骨,脸色疲惫而难看。
……
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冬桃先清醒了,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尚可,马上就被带到了太后与成安帝面前。
太后这才松了撑着眉骨的手,端坐后抬眼看向冬桃,声音微哑:“你与郡主可曾碰触什么不明之人或不明之物?”
冬桃脑袋还有些浑噩,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敢胡言,伸手使劲儿揉了揉脑袋,在一众人悄无声息的注视中回想许久。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胡太医神情沉思,他摸了一把略短的胡须,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蓦地出声:“不一定是碰触或者食用的东西,也可能是异香。”
异香?
冬桃的脑袋翁的一声,白日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想起那个伏在地上求饶的小宫女,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发寒,仿若那小宫女一抬头,她便能看见一张恶毒扭曲的脸。
她颤着声音回道:“奴婢与郡主出宫时路过假山,有一小宫女突然窜出,撞到了郡主身上,那小宫女身上奇香,奴婢站的远些都觉得浓烈,郡主与她撞了满怀,还打了喷嚏,后来连连扇袖,说是香味呛人。”
胡太医沉吟片刻,心中有了隐隐猜测,他转身对太后说道:“可否取郡主今日所着衣衫一验?”又道,“还需要将郡主与冬桃的血液化在水中,几滴即可。“
太后毫不犹豫:“青书,去拿衣衫,再备上银针和清水。”
自与那可疑的小宫女相遇,数个时辰已过,又是轻轻一撞,痕迹已经已经微不可见,胡太医又取了云草,碾碎研磨成汁液,滴在盛着血液的清水碗里,又点撒在衣服上。
碗里混着血液的浅红的水随着云草汁液的低落逐渐变成浅蓝色,与此同时,宋乐仪白日所着的衣衫上也渐显现出一片暗色的痕迹。
见此,胡太医的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他踱步到太后有成安帝面前,沉声道:“回禀太后、陛下,若是微臣判断没错,郡主所中之毒应为雾花之毒。”
“雾花香气有毒,人若至于雾花花海中,不到一柱香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而莲花上的毒则是霜罗毒,是霜罗花的汁液提取淬炼而成。两者毒性相似,很难分别。”
成安帝皱眉,这霜罗毒他知道,只是这雾花香毒实属第一次听闻,是为何物?
他温润眼眸暗了又暗,眼底一片波涛汹涌,以香气为毒,且毒性如此凶猛,岂非片刻间便能杀人于无形?
位于龙椅之上的人,最忌如此不能掌控之物。
胡太医见皇帝脸色不太好看,又开口解释道:“这雾花生于岭南潮湿温热之地,燕京一带不曾闻见,且雾花养育困难,花期短暂,花香更难提取。”
成安帝敛了神色,淡声问道:“岭南?那便是交州一带了。”
交州一带原为南楚国,先帝尚为太子时,便同老英国公一同率领二十万大军将其灭国,将其化为大越第十三州——交州。
距今不过二十八年。
若是有南楚皇族遗孤作乱,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若仅仅对夷安郡主下手,又是为何?成安帝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她是老英国公的外孙女?不,绝对不是,太后与他尚且安好,怎么会冒然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但若是有人无意中得此毒药,又正好想对夷安下手罢了,那一切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显然太后与成安帝想到同一处去了,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见了深究之意,无论是下毒之人,又或是藏匿燕京的南楚国人,都得揪出来!
*
是夜,宜春宫。
小桌上的粉彩描金的釉甁插着数枝白瓣玉兰,一身着石青织花云锦长衣的丽人站在桌前,手里握着一柄小金剪,细致修剪。
在地上投下一道倩影。
身后不远处一柳青色宫装襦裙的宫女低眉敛目,回禀寿安宫的消息。
寿安宫急找了太医院,等消息传来,林惠妃便辗转难眠,这是太后出事儿了?如此想着,心里愈发觉得不安,索性直接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皇帝与太后的关系微妙,明明非亲生母子,且燕京曾有传闻,太后无子,因此设计杀了先淑妃,将其二子过继到自己名下。
可是陛下似乎并不介意,几年相处下来她更觉云里雾里,愈发看不明白。
思来想去,还是吩咐了身边大宫女去瞧一瞧。此时听大宫女回禀的话,林惠妃更觉得心神恍的厉害。
怎么出事儿的人是夷安郡主?
听到一半,只听咔擦一声,林惠妃手抖将花枝剪歪了,绿叶孤零零飘落躺在小桌上。这一剪,将一边的叶子剪的秃秃的,十分的不应景。
“啪”的一声,小金剪刀被撂在桌上,林惠妃不耐的挥手:“拿下去。”
天色刚明时,又传来今日陛下不上早朝的消息,早膳未能几口,惠妃便撂了筷子,狠狠砸在了桌上,玉筷瞬间裂成了两半。
昨天夜里陛下就在寿安宫寸步不离的守着时,这得多深的情谊,不仅彻夜不眠的守着,连早朝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