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贺正,贺时倒是正色很多,神色间也有了松动。
沈瑶又道:“咱们结婚这些年,北京这边能走动的亲戚也就是妈娘家的人,爸那头说是没剩下什么亲戚了,所以爸妈想咱们再要个孩子,跟这个应该也是有关系的,况且,你也不想石头长大了连个帮扶的兄弟都没有吧?月月往后嫁出去了,娘家兄弟姐妹多是不是倚仗也多?”
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贺时心坎里,贺时自然是喜欢孩子的,他唯一的顾虑只是不舍得沈瑶吃苦。
如今听她这么说,贺时问:“生石头和月月的时候你就受了大罪,不怕吗?”
沈瑶听到这里笑了笑:“其实生石头和月月时的很多细节我都忘了,还能记得的大概就是疼,不过疼也只是一时的,忍过十月怀胎和生产的辛苦,后边看着孩子就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贺时这会儿,满心里剩的只有感动了,沈瑶想再生孩子,尤其是在刚参加工作的当口,她自己的因素占比很少,更多的,是为了他父母,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在考虑。
一个孩子的出世,不论是生还是养,女人要承受的其实都远远多于男人,他抱紧了怀中人,吻了吻她的发顶,低声说了句谢谢。
除了更爱她,更珍惜她,他想不到其他。
翌日是周末了,夫妻俩都不用赶着上班,贺时在家里妥妥的好男人一枚,沈瑶在舞蹈室那边带课,他几年如一日的接送,但无大事,必是不肯间断的。
如今也是一样,只是接的人还多了自家小棉袄,一家三口走在一处,颜值委实高了些,叫人看着都觉赏心悦目。
事实上,贺时外婆这几年就念叨过好几回,让小俩口之后得多生几胎,用老太太的话说:“基因那么好,不生简直是暴殄天物。”
上午在舞蹈室,下午也没闲着,贺时陪着沈瑶在黑市、废品站、小胡同的四处转。
自从沈瑶做了那个梦后,她不再那么排斥找回自己从前的旧物了,所以但凡有空,夫妻俩总要出门撞撞宝的,呃,或者换言之,出门让宝贝有更多机会撞上沈瑶。
贺时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所谓的运气,压根儿就是那些东西自个儿找主人,他也不过是道媒介而已,也不知世上怎么竟然会有这样玄奇的事。
几年下来,沈瑶收获自是不小,大的物件放在了东井胡同的宅子里,珍贵的珠宝首饰就通通锁进了保险柜,贺时房里的保险柜,已经由原先的一个变成了三个。
越是接触那些东西,就越是了解沈瑶原先过的是怎样金尊玉贵的生活,银碗银筷,金杯玉盏,真是怎么奢侈怎么来,每每总让贺时生出一种媳妇儿跟着自己在受苦的感觉来。
他这想法叫沈瑶知道了很是笑了一回,连忙让贺时别想太多,笑着说道:“那些东西只是我娘给搜罗的嫁妆而已,放在库房里摆摆还成,日常吃饭喝茶哪里能真用那些东西啊。”
贺时心说那也不得了了,拿出一件来,经济环境正常的情况下都够普通人花用十数年甚至一辈子的,他那位神秘丈母娘给备了那么多。
不管怎样,几年的积累下来,东西越来越多,怎么安置就成了大问题,他们房里,比起沈瑶初嫁进贺家时,添了太多太多东西,东井胡同那边的宅子没人长住,放放家具和一些目前瞧着还不算打眼的瓷器摆件还成,其它东西放那边也不安心。
又买回一副围棋和一套茶具时,贺时问沈瑶她的东西大概还有多少。
沈瑶自己想了想:“日常用的倒是收回了七七八八,不过我在府里有个私库,要是算上那些的话,那就还有很多了。”
贺时正找合适的地方收那围棋和茶具,听着还有私库,一脸呆滞看着沈瑶,好一会儿才道:“我觉得,咱们这几年恐怕得搬家才成。”
这小套间哪里放得下那么多东西,少说也得给他家瑶瑶弄一个差不多大的私库才行,心里寻思着一家人搬到东井胡同那宅子里住的可能性,那边两进的院子,房间够多,腾出几间来专门放东西总归是够的吧?
待问清那库房大小,贺时风中凌乱了,想想自己已经停了的生意,直觉得还是任重道远。
首先,他得赚到媳妇儿买回这些宝贝的钱,虽可能冥冥中知道这些东西原就属于沈瑶,大多旧物买回来都是捡漏的,但也分什么物件,哪怕现在大环境萧条,买这些东西也还是需要不少钱的,尤其这东西特别多的时候。
然后他还得买一套更大的宅子才成,二进的四合院,住了一大家子后空下来的房间怕是还不够用的。
再想想自己的工资,贺时寻思他还得动动脑筋,要不然不知道这几年攒下的积蓄还能撑个几年。
他这么想的,夫妻俩聊起天也也略说了几句,沈瑶听得笑了起来,道:“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首先那些东西要全都碰到怕不得要个十几二十年,就是价格这事,如果卖家开价太贵的话,不买便是了。”
“搜集这些东西一是我明确知道它们的价值,第二个其实就是做个念想,如果因此负担过重,甚至影响到生活,那就没有搜集的必要了。”
贺时倒不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媳妇儿的东西如果都碰上了,因为他能耐不够买不回来,那就是他无能了,不过这话他没说,只是自己放在了心里。
俩人刚把东西放好,楼下梁佩君喊沈瑶下楼来接电话。
沈瑶下楼的时候,就听到石头和月月俩都凑在电话机旁边,小月月抱着话筒奶声奶气和外婆说她现在在学跳舞,还学刺绣,又上了保育院,各种叭啦叭啦。
听小丫头那左一句外婆右一句外婆,沈瑶就知这电话是她妈打来的了。
等小丫头说得差不多了,她才把话筒从这小丫头手上哄了过来。
王云芝打电话过来,先是问了问她在学校的工作怎么样,同事好不好相处,学生好不好带什么的,又大致说了说家里的情况,话风一转,就转到了她这回打电话过来的正事上。
“你二舅妈今天一个早就找到我了,说是在咱镇上给你表姐物色了个对象,结果把这事提了想让你表姐回家相个亲,你表姐不乐意,她又联系不上你表姐,每次只能等她往家打电话,这不急了就找到我这里,想让我跟你打电话,叫带个话,再劝劝你表姐。”
沈瑶再是没想到她妈打电话过来会是为了这样一桩事的,“给我表姐相了对象?”
同一个乡的,那就是知道她表姐结过婚,“舅妈大张旗鼓给表姐张罗对象,那乡下那头不就都知道表姐离婚了吗?”
她表姐往后是留在北京了,倒不要紧,她从前一直瞒着,其实还是怕家里人会被人指指点点,沈瑶倒没想到她舅妈会自己把这事说出去。
王云芝却说:“没有,哪里好让大家都知道呢,是你舅妈托了她三表姨私下里悄悄给打听的,她也是担心你表姐二婚的在外头不好找,就想在乡下给访个知根知底的。”
沈瑶听得无奈:“妈,你劝劝舅妈,这种事还是得我表姐自己喜欢才行,何况表姐现在户口已经在北京了,在咱们乡里找一个算怎么回事,往后一南一北的分开过吗?这不合适。”
这事想必王云芝和她二嫂也是讨论过的,问沈瑶道:“巧珍在那边教书呢,不能带家属过去的吗?”
沈瑶听得直摇头:“哪那么简单呢,您看看全国现在有多少知青想回城都回不了,更遑论农村户口迁到北京呢。”
说到这里转而道:“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表姐她之前摊上那样一个婆家,我看她对结婚抵触得很,真要结婚,那一定是有天有个人把她暖热了,旁人操再多的心都没用,这还得是她自己遇到一个能让她敞开心扉的人。
表姐现在也才二十二岁,在城里这个年龄也不算大,尤其是表姐现在自身条件比从前好了太多,您劝着舅妈一点,别着急,还是给表姐些时间,这事儿缘分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王云芝轻轻叹一声气,“我也知道要缘分,可是当妈的谁能不急呢,我劝劝你舅妈,你在那边也帮着留意一下,要是有合适的介绍给你表姐认识认识,平时也开解开解她,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日子过好了才能叫那恶婆娘难受呢。”
第150章
周一上午,沈瑶没课了就往Q大去了一趟,两所大学离得很近,日常表姐妹俩有个事要走动也不难。
王巧珍带了沈瑶到自己的单人宿舍去坐,有些苦恼的问:“是不是我妈让姑姑打电话给你,叫你劝我来了?”
沈瑶见她一猜就中,笑了起来:“看来舅妈跟你提了不止一回。”
王巧珍叹气,伸出三根手指,说:“三回,我现在都不敢往家里打电话了,你也来劝我?”
她话虽这么问,心里却是知道沈瑶该是不会劝她回去相亲的,果然,就听沈瑶笑着说:“不劝,我让我妈回头劝舅妈去了,感情的事哪里急得来,还是得看缘分,缘分到了不用人催的,缘分没到任你急成什么样也没用。”
王巧珍听她把姑姑给策反了回去反劝她妈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而后道:“跟缘分无关,我觉得自己一个人特别好,自在,我现在工资不低,以后也还有晋升空间,养自己绰绰有余了,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事实上,学校里近来恰好有男老师对她有那么点意思,但那又怎样,王巧珍不想给自己再找个牢笼,就现在这样单着挺好的。
沈瑶听她话音,倒是打定了不再婚的主意了,她也没急,经历过一次那么糟糕的婚姻,对结婚这事心有抵触实属正常。
她表姐现在这样的状态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如果再遇上一个心动的人,她会慎重很多,不至于再重蹈覆辙。而若是谁追求她,恐怕也很要费一番力气,抗拒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筛选呢。
最后只道:“一切由心,你自己开心就好。”
话中未尽的意思,爱由心,不爱亦由心,像她表姐这样优秀的人,或早或晚,总会有一个爱她的好男人出现的。
两人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情,问了问王巧珍寒假有没有回乡的打算,王巧珍想也没想就摇头,她躲都来不及,哪还敢回家呀。远在北京她爸妈够不着还好,真回去了,怕是躲不过跟人相看去,还是不给自己惹麻烦为好。
听说她不回去,沈瑶邀她过年到自己家里一起过,这样子热闹一些。
王巧珍拒绝了,过年本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她一个外人在算怎么回事,跟沈瑶说:“学校里留校的学生和老师不少,我不会冷清,等正月了我再上门给叔叔阿姨拜年去。”
沈瑶再三劝了几回,她仍是坚持,也便没再说什么,看看时间先回家去了。
说到逼婚,被逼婚的其实不止王巧珍,大院里徐向东也面临着一样的情况。
这已经到年末了,再拖一年就又长一岁,张秀兰寻思着儿子赶紧结婚比较好,至少,儿媳妇如果出息的话,多一份工资,家里的日子不至于那样窘迫。
张秀兰打算的好,也确实到处寻访,可是她家那些子污糟事,当地人只要一打听就清楚了,哪家姑娘愿意啊。
愿意的条件差很多,张秀兰不乐意,好容易瞧中一个有份工厂临时工工作的,人家姑娘家看了她给的照片也有点那个意思,等她回家跟自家老二商量的时候,他却怎么也不愿意,只说是暂时没心思结婚。
张秀兰被噎了个半死,知道自家老二这是还惦记着前头那个,她却还发作不得,毕竟她现在吃饭基本都靠老二,老三偶尔也汇点钱回来,却是不多,也不是每个月都会寄的,想起来才有一点。
徐向东离婚本就是一时冲动下离的,王巧珍又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哪里那样容易忘,事实上,他早就后悔了,一直都后悔。
张秀兰之所以知道他还惦记王巧珍,是有一次出门恰好看到徐向东上了往Q大那边去的公交车,那时俩人都离婚小半年了,她也是敏感,上了后一辆车就跟了上去。
虽然看不到自家儿子哪一站下的车,她猜是Q大,在Q大上了车,果然远远看他站在Q大校门外。
这会儿几年都过去了,见他还是这个死样子,张秀兰心里哪能不气,不过气死也没辙,只能忍着,憋回去。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过大年的时候,徐向东早早吃过年夜饭,装了盒饺子就出了门,张秀兰问他往哪去,他只说出去走走。
等人出去了,气得张秀兰差点摔了茶杯,出去走走还带一盒饺子,赚几个钱身板子也硬了,连撒谎都懒得认真应付她。
半边身子中风但是养了几年已经能一跛一跛走路的徐良才也是一脸的晦气,待想发作,想想自己这病,怕气大了再有个好歹,硬生生忍了下去。
徐向东确实是去了Q大,他前些天就悄悄看过王巧珍,她没回老家,想着她一个人在这边过年,这一天他心里都挂念着她,从前只敢远远看着,今天可能因着近来被一再提起结婚的事刺激着,又是除夕,一时冲动装了盒饺子就出门了。
北京的冬夜天很冷,雪很厚,好在主路上的雪都有人铲去了,除了注意打滑,倒也不难行走。
大年三十的七点钟,公交车司机仍尽职尽责的上班,徐向东把那装着饺子的饭盒揣在了大衣里保温。
下了公交,走在通往Q大的路上,这路,过去三年他走了无数次,只是进了校园后从往学生宿舍的路换成了往教职工宿舍的那一条。
在离王巧珍宿舍几十米开外,徐向东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怀里的饺子盒还有微弱的余温,他鼓了鼓勇气,往亮着暖灯的宿舍楼走去,上楼梯时,和另一个同样拿着饭盒的年轻男人走了个并肩。
王巧珍这天的年夜饭是在食堂吃的,这会儿正坐在宿舍里织围巾和帽子,两套,是给小石头和小月月准备的,马上就完工了,只等正月里给俩个小家伙送去做新年礼物。
房门被敲响时她有些纳闷,等开了门看清门外的人,她脸就黑了下去。
而门外的徐向东和另一个和他敲了同一扇门的男人眼对着眼,彼此都警惕打量着对方。
门一开,俩人同时转过脸,同时递出了一个铝饭盒,然后又迅速看了对方一眼,同时转过脸。
那男老师不知这是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决意先下手为强。
他道:“王老师,你一个人过年,我从家里给你带了盒饺子过来,还没冷,你现在吃或者晚点热了吃都成。”
徐向东嘴张了张,三年没和她说过话,原本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这下子突然顺了,也说道:“巧珍,我也给你带了盒饺子过来。”
三年多,自离婚后王巧珍再没见过徐向东,她以为她会厌恶会恨,原来没有,只是很陌生,以及被打扰了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