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今天出来一趟最想去的就是河对岸,沈家村很大,全村五百多户计两千五百多人,分二十六个生产小队。
归属他们第八生产小队的山是河对岸那一片,沈瑶就是从那边山上摔下的,听着沈国忠让沈刚带着她往那边去,她心里暗暗雀跃,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河岸那边只住了十几户村民,房子都是建在山脚或是半山腰上的,安排给知青住的是早年逃荒走了的一家人空置下来的一排四间泥瓦房。
第八生产小队统共也就三个知青,一个是早几个月来村里的宋知青,另两个是十天前刚来的贺时和徐向东。那房子他们一人住了一间,剩的一间做了几人共用的灶房,说是共用,大多时候也就宋知青用着,贺时和徐向东可没有烧饭的技能,经常拿着粮票和钱在老乡家里搭伙吃。
沈瑶这会儿心心念念想去原主摔伤的地方看一看,也没心思往知青那头想,到了知青住的房前也安安生生装傻。
贺时和徐向东原本就坐在屋外不远玩扑克,看到自己上门的姐弟俩人,徐向东乐了,贺时却是沉了脸。
沈刚看到贺时,下意识看他姐的神色,见她姐压根没注意到贺时才微微松了口气,用身子挡了沈瑶的视线,带着人进了宋知青屋里。
那位宋知青正坐在屋里看书呢,见了姐弟俩客气的让坐,沈刚简单说了来意,把手上的桃子放到了宋知青桌上,沈瑶也不说话,凡事有沈刚出头,她跟在后边把桃子也往桌子上放。
她不说话,那位宋知青倒是和煦的冲她笑,还关心了几句她的伤势,沈瑶想着原主的性格,冲他笑了笑说已经好了。
沈瑶是很甜美的长相,笑起来尤其甜,她这一笑笑得那宋知青愣了愣,一会儿才回了神,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糖塞给沈刚,说:“一管药膏当不得你们谢,沈队长太客气了,这糖你和你姐拿着吃吧,权当是礼尚往来。”
沈刚有些犹豫,他是来送东西,怎么还顺带往回拿啊。
宋知青看出他的踟蹰,笑着说:“这么点糖果你也不敢拿,我怎么敢收你们家的水果?拿着吧,代我跟你爸说声谢谢。”
沈刚握着那一把糖,丝丝缕缕的奶香味儿甜香味儿透过糖纸往他鼻子里钻,到底还是年纪小,又没吃过这样好的糖果,道过谢收下了,和他说了分水蜜桃的事,又请他知会一声另两个知青,就带着沈瑶走了。
乡下房子建得低矮,光线暗又不透气,大多时候大家都是敞着门的,外边的贺时和徐向东把姐弟俩进了宋晋诚屋里后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徐向东一边利落的洗牌,视线却落在那姐弟俩的背影上,嘀咕一声:“姓宋的真能,队长家得点东西还给他送来。还有我怎么觉得队长家那小子防咱跟防贼似的,那神态,不是我错觉吧。”
他把洗好的牌往两张拼在一起的方凳上一放,示意贺时拿牌,贺时却说不玩了。
恰这时宋晋诚出来,跟他们说了分水蜜桃,徐向东想着刚刚离开的沈瑶,怂恿着贺时一起去。
左右无事,贺时跟着两人一起转出了他们房子所在的矮山,等到分岔口处,眼角余光瞄到左侧山头上一个穿白色上衣的人影,脚步顿了顿让徐向东帮他代领,他自己等两人走远了脚步一转往山里去了。
沈刚被他姐支楞得满山给找蕨菜,沈瑶却是循着记忆找到原主摔伤的地方,一草一木都仔细看过,企盼能找到回去的可能。
只有虫鸣鸟叫的山林里忽然响起一道微凉的男声。
“想进城想疯了?忘了我那天让你别再踏到知青住的地方来?”
话中带着微微的讽意,很不友好。
沈瑶转身见是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那张脸撞进她眼里,心里莫名觉得欢悦。
美好的记忆被层层唤起,鲜活的占据了她所有思绪。
十几个新知青到了沈家村,人群中生得最好看那一个。
跟着沈国忠后边凑热闹到大队接他们第八小队知青的沈瑶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只有眼睛很亮很亮,像藏着瞬间被点亮了的星辰。
只是透过记忆,沈瑶也能感觉到原主对这个知青有多喜欢。
知道他叫贺时,还被分到了第八生产小队,小丫头在心里默念了两遍笑弯了眉眼,在某些方面粗枝大叶的沈国忠一点儿没察觉,在他看来他闺女就是个孩子,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
这往后两天,沈瑶不肯老老实实跟着沈刚跑了,她满队里转悠下意识去找贺时,沈刚没奈何只能跟着她转。
沈瑶心智不全,喜欢人也不知遮掩,脚步下意识跟着,视线不自觉随着,目光热烈又带着天真懵懂,引得和贺时一起来的徐向东频频侧目。
不过两天,小队里几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就瞧出沈瑶喜欢新来的贺知青了,都知道沈瑶还是个孩子心性呢,打趣问她,说瑶瑶是不是看上贺知青了,让你爹把你嫁给贺知青好不好啊?
沈瑶哪里知道嫁人是个什么概念,人就逗她说:“嫁给他就是和他睡一个被窝里,一张桌子吃饭,就跟你爹娘那样。”
沈刚不喜欢人家那样拿他姐逗趣,拉着沈瑶就走了。
可谁也没料到沈瑶把那话记心里头了,就她的心智,根本分辨不出那话不过是逗她的玩笑话,她掐头去尾的记下了和贺时睡一个被窝就是嫁给他了。
似她这样心性简单的,认准什么事都不用去困扰,当夜就摸黑进了队里给贺时安排的屋子。
队里给知青安排的房子,原来的门早就叫人卸了,贺时和徐向东刚到,沈国忠让人给在房门上先挂了个草帘子,说过些天到山上伐了木头再给做扇门来。没成想因着这个反是方便了沈瑶,她摸进贺时屋里都没费什么力气。
贺时到沈家村插队的第二天晚上,沈瑶钻进了他的被窝。
回忆到了这里,沈瑶的脸红了又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贺时见她愣在那里,冷嘲道:“我教你个乖,知青早晚是要回城的,户藉政策就在那里,你就是嫁了知青也进不了城,所以,宋晋诚那里你也别去费那力气。”
他勾了勾唇角,痞痞道:“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我。”
上下打量沈瑶一番,说:“你那几分姿色对男人还是挺有吸引力的,所以,小心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到头落个一场空。”
扔下这么一句话,他施施然走人了。
沈瑶看着他背影,那天夜里的记忆清晰浮现出来,他沉着脸把她拎出了屋子,说的那些话比之今天毒舌很多……
沈刚离得并不太远,听得这边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就急急往回赶了,正好看见贺时离开的背影,他拉了拉沈瑶,发现她手都在颤。
沈刚有些不安,问:“姐,你不会真喜欢贺知青吧?”
十三岁的小子,已经隐隐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姐,知青不好的,他们早晚得回城,而且那贺知青也不好,田里地里的活他会什么呀,真要赚起工分来没准还不如我呢。”
最重要的是,他姐是傻的,哪怕生得再漂亮,村里但凡条件还过得去的人家还看不上她姐呢,更何况是城里人。沈刚怕她姐别真对知青上了心,前些日子天天跟着那知青打转,沈刚琢磨着再那么下去他得跟爸妈说说了,结果后来他姐就摔了。
养了这么些天,头一回出来,他姐也没像之前那样在人群里找贺知青了,沈刚还是松了口气的,尤其是到知青屋外他姐都没去看贺知青,沈刚想着他姐是孩子心性,估计在家躺了几天把人都忘脑后了。
这下子见她姐定定看着贺知青背影,情绪波动那么大,小家伙又担心起来。
沈瑶强行让自己从原主竟然爬过男人床的噩耗中镇定下来,听着沈刚小心翼翼跟她说知青不好,她点了点头,“嗯,不会喜欢知青。”
第3章 傻子
沈瑶再没了在外边逗留的兴致,哪怕喜欢贺时的是原主,爬贺时床的也是原主,可她现在和原来的沈瑶还能分得清吗?
闭上眼就能想起贺时睡得迷迷糊糊时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哪怕没有人看见,哪怕贺时清醒过后就跳下了床,可被一个男人在床上抱了,在她从小受到的教育里,一旦被人知晓了她只能嫁给他。
属于原沈瑶的记忆,真真切切影响着她的情绪。
她搜刮着记忆里的种种,原主不明白很多常识性的东西,可她通过记忆中原主曾经的所见所闻知道,在这个时空,尤其近几年开始,她这样的事情一旦暴出来也是个大事件。
一年前第三生产小队有个姑娘掉溪里被男知青救了上来,因为众目睽睽下大家都看到男知青抱那姑娘了,女方坚持要男知青娶她,否则就要告他一个流氓罪,那事闹得公社革委会都来了人,最终还是结婚收场。
如今是1970年,流氓罪仍然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起的,革委会也还是最不能惹的所在,她忽然明白了那天贺时那样愤怒的原因,想必是觉得被她算计了。
尽管他说话很让人讨厌,嘴巴又毒又坏,沈瑶还是庆幸他没有声张这事,哪怕他是为了他自己。
沈刚见沈瑶面色不好,看看手里的一小把蕨菜,也能炒小半盘了,也不在山上逗留,带着他姐下山去了。
桥上遇到对向过来的两个村民,是住在山这边的一对母子,想是刚分了水蜜桃回家,走在前头的青年和沈刚沈瑶打了个照面,想也没想转身叫自己妈往回走,让沈瑶姐弟俩先过桥,那妇人看自己儿子一眼,笑吟吟转了头,等重新过桥走到了自己家附近,身边没旁人了才没忍住心里的嘀咕,问她儿子:“你是不是对瑶瑶有那心思?”
青年脸红了红,说了句哪里有。
妇人看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没有最好,我可告诉你,瑶瑶是生得好,但娶进家里做媳妇我是不可能同意的,她爸是队长也不行,咱家穷是穷些,也不能娶个傻媳妇回来,要是有那样的心思你赶紧给我打住。”
青年脸色有些僵,正想说什么,转过山梁就看到了一道人影,他愣了愣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打了声招呼道:“贺知青啊,你去领水蜜桃了吗?”
“你们刚才的话,什么意思?”贺时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
青年眉头皱了皱不想答话,一边的妇人却是很愿意巴结贺时,看了看四下无人,神神秘秘说:“也不是什么秘密,村里人都知道的,咱队长家的瑶瑶她……”
她指了指脑子,“这里有些糊涂,大概就跟个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
说完又嘱咐贺时道:“咱们队长家里宝贝着瑶瑶呢,听不得村里人说她傻的,我刚才也就是一着急嘴巴没把住门,贺知青你心里知道就算,当着人面可千万别说瑶瑶傻。”
贺时眉心无意识微锁,傻的?沈瑶?
怎么可能。
就是他心里不喜沈瑶算计,也没法说那样漂亮一个姑娘是个傻子,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一个人。
妇人见他不信,补了句:“七八岁上瑶瑶妈才发现的,带着她不知道看了多少医生吃多少药,没用,后来才没再往医院送了,好在也不发疯伤人什么的,除了不懂事好哄骗也没别的问题。你看他们家刚子十三岁了也不上工,就是为了照顾着瑶瑶嘛。”
“也不是我现实,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哪能娶个活祖宗回家伺候着啊,贺知青你说是吧。”
贺时听着妇人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发疯伤人什么的,把这样的事情和沈瑶放在一处让他极度不适。
沈刚确实不出工,而且有了沈瑶心智有问题这个前提,几次见到他们姐弟的一些细节就都想得通了。
他不欲再听妇人说些什么,应付一声就要走人,那妇人却叫住他问:“贺知青啊,我听说你和徐知青这些天是在你隔壁的沈老六家搭伙吃饭的呀,是这样,不好总麻烦老六他们一家人是吧,其实也可以换换别家吃吃,我烧菜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前几年村里烧大锅饭我也是掌勺的。”
贺时看她一眼,道:“老六叔那吃惯了挺好的,不好麻烦大婶你。”
妇人心说麻烦什么啊,我愿意让你来麻烦啊。这贺知青才来十来天,沈老六家都飘几回肉香了,就是吃不上,那锅里沾了油加一瓢水不就是一碗好汤吗?
她喊着不麻烦的,你们知青是下乡支持农村建设的啊,咱们为你们做点事应当应份的,贺时却已经抬脚走人了。
那青年站在一边听他妈为了撬老六叔的墙角当着外人把沈瑶说得那么不堪,脸色很不好看,却也拿他妈没得奈何,只能抬脚先走人。
沈瑶回了河滩,那鱼王云芝已经先拎回家了,畚箕和桶也都还给了人家,沈国忠让姐弟两个先回家去。
沈刚先时注意着沈瑶的情绪,到家里后才想起口袋里还装着宋晋诚给的一把糖,尽数掏了出来交给了王云芝。
王云芝在供销社里都没见过这糖,想着宋晋诚是上海人,说:“这怕是宋知青家里从上海寄过来的,肯定不便宜啊,人也太客气了些,咱几个桃子原是说谢他的,结果换了他这么一大把糖。”
说沈刚不应该收,沈刚讪讪,他也是闻着那甜甜的奶糖味儿一时馋了,意志不坚定。
王云芝把东西收进屋里锁好,晚上还是要给沈国忠看一看,收人家这样的东西想回礼都不容易。
再说日子过得那样紧巴,回来回去哪里回得起。
今天下工得早,到这会儿不过四点多钟,农村人为了省点煤油大都早早做饭,趁着天光亮着就吃过晚饭,坐在门口歇歇凉就好睡下。
队上分东西定公分很是花了些时间,队员倒是下工得早,沈国忠这个队长五点多才到家,王云芝问怎么回得这样迟,他说到地头转了转,和会计保管员商量了下双抢的活计怎么安排。
“今个去公社开会就为这个,抢收抢种是大事,要是耽误了一点影响了收成交不上粮不说,咱队上的社员日子就没法过。”
晚上这一顿因着有姐弟俩出去弄的鱼和蕨菜,又有沈国忠带回来的那点红烧肉汤,王云芝从自留地里摘回来的四季豆就没炒。村里每家视人口有一两分自留地,除了种点平时吃的菜,大多是种些红薯当粮食吃的,菜自然不宽裕,能省一点是一点。
沈国忠洗了洗手一家人坐下吃饭,鱼汤是那几条鱼洗净用水加了几片姜熬出来的,鲜是真鲜,就是没油水。
王云芝听着里边有一条是沈瑶捞的,把沈瑶夸了又夸,仿佛她干成了一件顶了不起的大事,稀罕个没够。
少刺的鱼肉大多叫她夹进了沈瑶的碗里,美其名吃鱼肉聪明。
倒是那红烧肉汤和一小块红烧肉,王云芝要给沈瑶分的时候叫她推了,说是中午已经吃过了,这个给刚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