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盲班的课程结束时,宋晋诚被几个女学员围住问问题,沈刚想着也就没拿作业凑上去了。
知青屋里的小聚会还没散,只是这会儿已经从故事会转向才艺展示会了,一个男知青在吹口琴,屋里屋外不少人看,不止是知青,还有村里的年轻人。
男男女女在一屋里,虽坐得径渭分明,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点肢体动作都散发着强吸引力。
沈瑶这样一个十二三岁就开始参加各府诗会茶会赏花会的哪能看不出这点门道,怪道干一天农活还有精气神娱乐,对正当年的男女来说,这可不就是最受欢迎的一项活动吗,蠢蠢欲动的小暧昧都在这些诗词歌赋下了。
沈刚凑到他姐边上说:“故事讲完了,他们知青会的很多,口琴、笛子、诗朗诵,姐你要看吗?”
沈瑶心说都是她玩剩下的东西了,没有城里事可听还不如早早回家睡觉去,姐弟俩带着自己的家伙什归家去了。
等宋晋诚从“好学”的学生包围中脱出身来,再回头哪里还见得着沈瑶姐弟俩,沈瑶来上学习班他是很诧异的,他到沈家村插队已经有几个月了,不比贺时和徐向东刚来可能不知道沈瑶情况,他是听说过的。
事实上,就在沈瑶走了没多久,徐向东还真就知道沈瑶心智不足的事了,是屋里的女知青看到沈瑶在门口往里看,小声和同伴嗤笑说一个傻子居然来上扫盲班,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着宋晋诚的吧?
这样劲爆的新闻啊,砸得他都傻眼了,这么漂亮灵气的姑娘你说她是傻的,怎么都不能信啊,问边上的男知青,还真是。
没等这边散场就回住处找贺时去了,结果贺时听了一点没意外,竟比他更早知道,反倒是听说沈瑶去听宋晋诚上课拧了拧眉,心说个小傻子听得懂什么课?
想想一周前她还见天往他跟前转悠,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这小傻子不会看上宋晋诚了吧?
最近这几次碰面,她对他完全不像之前那样了,都不带多看他一眼的,像是完全忘了她自己之前是怎样追着他跑,又是怎样半夜摸到他床上来的。
之前以为她心机深沉贺时只觉得厌恶,后来知道就是个小傻子,那种厌恶渐渐消散,直到这一刻听说追着宋晋诚去了,脑子里生了她看上宋晋诚的念头后,他又莫名生出一丝恼火。
就像是,沾染了他,转过身又把他抛到了脑后。
艹,这莫名其妙被始乱终弃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还是对着个小傻子。
见了鬼了!
徐向东不知道贺时被他自己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搅得不爽,他惋惜了会儿美人,继续跟贺时叨叨知青院里女知青们的多才多艺,末了问贺时:“明晚一起去那边热闹热闹吧,呆在河这边吃了就睡多无趣啊。”
贺时腿架在床尾,凉凉看他一眼:“去干嘛,听他们谈人生谈理想?理想那东西你有还是我有?”
徐向东:艹,谁特么关心人生理想,老子要看的是谈理想的人。
可这粗口他也只敢在心里叨叨,跟贺时面前称老子,他会用拳头教你认清谁是爹。
他俩是小时候一个院里打出来的交情,徐向东打骨子里怵贺时。
沈家小院里,沈瑶打水洗漱准备睡觉,沈刚站在她边上,手指触了触口袋里没动过的炒南瓜子,说:“姐,明天咱还去知青院吧,咱不听讲课,去听知青讲故事怎么样?”
沈瑶看他一眼,就屋里点了一盏煤油灯照明,微弱的光几乎透不到院子里,可还是能看出这小子眼睛亮晶晶的,原来喜欢听故事啊,难为他陪她在扫盲班安安生生坐了一堂课。
她笑了笑点头,自己洗过脸把水倒了,又给沈刚打了一盆。沈刚愣了愣,说:“早上洗过了晚上还洗什么啊?姐你怎么讲究起来了?”
沈瑶心里一紧,面上还是和往常一样娇憨憨的,说了声:“热。”
沈刚想也是,出了一身的汗,也拧了毛巾擦了一把。
第二天照旧是个艳阳天,贺时和徐向东意思意思地里转了两小时,下午就在屋里打扑克睡大觉,住山这边有个好处,因着山多树木多,比村里头要凉爽。
傍晚在沈老六家吃过晚饭,徐向东兴兴头头的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发梳得溜光水滑准备出门,出了房门就见到贺时在屋外不远处坐着,手里夹着根烟,脚搭在另一张没人坐的椅子上。
他看徐向东一眼,“你这是抹了半瓶头油?”
徐向东拨弄拨弄他那三七分的头发,说:“现在小姑娘嘴上喊着艰苦朴素,实际上就喜欢这样的,斯文帅气。”
贺时欣赏不了他那油腻腻还带着香的帅气,脚一抬从椅子上落下,站起身手插着裤袋当先走在了前面,他人高腿长,走起路来也快。
徐向东连忙跟上,问道:“你这会儿去哪?”
贺时头也没回,淡淡的说了句:“刚吃完饭,随意走走。”
等他随意的过了桥,随意的走到了知青院,徐向东:“……”
这是又有理想了?
第6章 小聚
沈刚一早盼着了,吃过晚饭在家里呆不住,早早拉了沈瑶往知青院去。
去听故事不用带煤油灯小板凳,只需要给知青们带点吃的就成,第八生产小队离村大队部不远,从家里到知青院走路也就是十几分钟,姐弟俩到的时候天都还没黑下来。
按说是太早了,知青们讲究,干一天农活了到晚上总要洗个澡,换上漂亮干净的衣裳把自己捯饬得男俊女俏的才好聚在一起呀,这就跟她们去参加花会诗会都要盛妆打扮是一个道理。
沈瑶原想着就在外头先站一站,结果等到了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知青们的动作比昨天利落啊,屋里已经坐了八.九个知青了。
然后,她在那八.九人中看到了贺时。
实不是她格外关注他,而是贺时本身有引人注目的资本,不论是相貌还是穿着打扮,何况大家都坐在床沿上,只他坐了屋里唯一一张藤椅,懒懒倚靠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双腿交叠,整个人说不出的慵懒闲适。
第三次遇见贺时,沈瑶觉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略一思忖恍悟了,是那气质和做派,和京中那些个高门纨绔何其相似。
她打量他的时候,贺时也正抬眼看向她,两人视线恰好对上,沈瑶很自然的移开了眼。
半屋子的知青,见到沈家村出了名的美人,有那嘴皮子油滑的男知青就笑着哟了一声,“今儿这来的可是稀客呀,小兄弟也来听故事?”
到沈家村插队一两年的老知青都知道沈瑶的情况,这话是跟沈刚说的。
沈刚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几捧炒南瓜子儿往屋里唯一一张方桌上放,说:“我跟我姐来听故事,这个请哥哥姐姐们吃。”
“那可谢谢小兄弟啊,不带东西也不打紧,就是那么个意思,大家图个热闹。”那知青笑着客气一句,热情的让姐弟俩自己找地儿坐下。
这房间够大,靠墙一圈儿摆了六张单人床,还有四张是完全空着的,沈瑶想也没想找了离贺时最远的地方坐下,沈刚还是个半大小子,也无所谓男女分界了,他就挨着他姐坐,看到贺时他就看了看他姐,见她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并不往贺时那头看,终于彻底放下了原先觉得她姐喜欢贺时的想法了。
姐弟俩坐的那边首尾相连摆了两张床,另一张床沿上坐了四个女知青,都打量沈瑶呢,相比较男知青,女知青并不那么喜欢沈瑶,她们一帮城里女孩在农村辛苦劳作晒得黑炭似的,她一个乡下姑娘却是娇养着不用下地,坐在一处反倒把她们衬得更像村妞,这也就是她是个傻的,还有个当生产队长的爸,不然说她资本家小姐做派抓出去斗一回也使得。
这些女知青里有小半是当年学校里的红小兵,到处搞大串联想斗谁就斗谁的主,当初响应领袖号召下了乡,在这穷乡僻壤的地界呆了两年才老实些了,至少知道生产队长不是她们好招惹的。
女知青们相互聊着天,也没谁搭理沈瑶,排挤得不要太明显。沈瑶乐得如此,她本就要装傻,安安生生从她们谈天说地中获取自己需要的信息,这个却是比故事更吸引她的。
几分钟后又结伴进来五个女知青,和屋里这几个或穿军裤,或穿卡叽布长裤的女知青不同,新来这一拨儿有三个都穿裙子,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秀气婉约,且一看就知道于打扮上很是花了心思的。
一帮人带来放到桌子上的东西或是几块饼干,或是一点糖果点心,说说笑笑间找了位置亲亲密密坐到了一处,沈瑶听着她们说话,晓得这两拨女知青一南一北,穿裙装这几个是南边儿的知青,上海的、浙江的。
两拨女知青,显然对于新来的贺时和徐向东比较有兴趣,尤其是贺时,几个出身不错的女知青一眼认出他腕上的瑞士表,言谈间眼波流转总能转到贺时那边去,奈何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贺时眼皮都未见抬一下。
他手撑着头,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脑子一热来凑这种热闹的,不着痕迹看一眼坐在屋角床沿的沈瑶,打扮一点儿不起眼,肥大的衣服土得掉渣,偏衬着她巴掌大一张小脸显得人分外纤弱,肤色白皙盈润,安安静静坐在一张简陋的木床沿上,竟也无端叫人觉得端庄静美。
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里不过点了两盏油灯,贺时想,灯下果真最适合看美人,不然从前怎么没觉出这小傻子美得有些撩人。
宋晋诚是知青院常客,一进屋看到贺时还愣了愣,这位不是向来不怎么和知青走动的吗?往屋里扫了一眼,意外看到了沈瑶姐弟俩,沈刚已经笑着和他打招呼了,他向着姐弟俩走过去,冲沈瑶笑了笑,问沈刚:“今天来听课的吗?”
沈刚摇摇头,说今天不上课,“我和我姐来听故事。”
“今天宋晋诚不上课呗,当然是跟进来听故事了,早说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吧。”南边女知青那边有人笑着凑同伴耳边小声嘀咕,却是昨天看到沈瑶和同伴嚼了几句舌的那个。
那低语声传入贺时耳中,他看到沈瑶冲宋晋诚笑着点了点头,脸上仍和之前一样没什么表情,眼色却是有些微冷。
他身后床上坐着的徐向东从沈瑶进来就没少打量,这会儿见到她冲着宋晋诚笑,趴贺时藤椅背上低声说:“你看,哪里像……的啊?”
略了那个傻字没说出来。
贺时抿了抿唇没说话,却不再遮掩看向沈瑶的视线。
临到故事开讲前,来了几个村里人,沈瑶姐弟总算不是这屋里的另类了,几个村里的姑娘凑到了她边上坐着,沈瑶发现,相比较故事,她们更感兴趣的是知青。
今个儿讲头一个故事的男知青端的是好口才,讲的战国时的故事,一帮人听得津津有味,沈瑶听了几句,发现是魏公子列传中的信陵君窃符救赵,自小拿这些当闲书故事打发时间的她,免不了觉得无趣起来。
直到这个故事讲完,宋晋诚说他也来讲一个,讲的却是二战期间的战役,沈瑶父兄本就是军中统帅,对他口中的国家、将领军衔和武器自然是好奇,微侧了头看着宋晋诚,听得分外认真。
前边的知青讲故事她还听得漫不经心,换上宋晋诚就一双眼亮晶晶看着,贺时舌尖抵了抵腮帮,手上摸出个打火机转着玩,小傻子还真换目标了。
到这时候他才忽然明白自己鬼使神差到这里干嘛来的了,就是为了确认一下心里那点猜想,当真看明白了,心里闪过不易察觉的不舒服。
他不认为自己对沈瑶有兴趣,一个小傻子迷了他几天后这么迅速移情别恋了,正常人心里都会有些波动。
到这里其实就该走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那里懒懒不愿动弹,外边知青在上课的声音,里边宋晋诚讲着故事,时不时有人提几个细节问题的声音混杂成一片,他其实都没听入耳。
他的位置,只能看到沈瑶一张侧脸,之前没细看过她,竟然没发现她生了一双那么灵动的眼。
沈瑶看着宋晋诚,贺时就那么漫不经心看她,还真是绝了,大半天时间她愣是连眼风都没往他这边偏一下。
真是那天骂得太狠了?
贺时倒不觉他当时那样有什么不对,他当时并不知道沈瑶心智有问题,加之她那几天把对他的喜欢表现得太过明显,半夜醒来发现怀里多个人,还是生产小队队长家的女儿,贺时的第一反应是被她算计了。
他不喜欢沾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哪怕事情闹腾出来他也能让她的算计落空,可他厌恶她一个女孩不知自重,为了进城那样不择手段。
你说喜欢,他不过到村里几天,能喜欢到这份儿上,开玩笑吗?所以他当时口舌上半点不留情面,到知道沈瑶心智有问题后,心里才略有些愧疚。
近来她再不跟从前那样看他了,今天同坐在一间屋里,相隔不过几米,她却一个眼神都欠奉,贺时觉得小傻妞儿其实也是有脾气的。
第7章 撞见
知青们聚在一起少不得谈论时事理想,听了好几个故事的沈瑶原以为重头戏来了,结果没有人谈谈各自家乡,居然全都在谈怎么在农村这广阔天地有一番大作为,怎么发展农业。
沈瑶:你们的追求怎么这么特别?我想听城里的事……
饶是她面上表情没甚变化,一双眼却是难掩失望,眸子都没那么闪亮了。
那头知青们夸夸其谈怎么教育引导农民发挥愚公精神去发展农业,沈瑶没忍住打起了哈欠,她打哈欠用手掩着唇,模样很秀气。
一直留意沈瑶神情的贺时眼里闪过笑意,也不是只有他烦这群书生虚头巴脑的瞎叨叨,一时把沈瑶归咎到和自己一路人上来了,看她都顺眼了许多,觉得小傻妞也娇憨可爱得紧。
沈瑶打第二个哈欠时沈刚就看到了,低声问:“姐你困了?”
沈瑶点了点头,沈刚就要带她回家去,他感兴趣的也就是故事而已,现在听完了要走是半点不舍也没有的,和宋晋诚等人打了声招呼,带着沈瑶最先离开了。
沈瑶一走,无聊时拿她当观察对象的贺时视线没了着落,顿时觉得坐在这里索然无味了起来。
偏这时见有人先退场了,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知青站了起来,也不知从哪里拿出根笛子来,冲众人道:“我叫陈玉珍,家里是上海的,咱也不聊那些严肃的话题了,我给大家吹首曲子吧?”
声音娇美,话是对大家说,视线却是落在了贺时身上。
在座都是相识的,只贺时一人是头一回来,她那自我介绍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贺时听懂也看懂了,只是却没那兴致,说了声:“太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你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