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期的准备很不容易,从梳理人脉到安插桩子,他费了人力物力更有不少金银,只等着南巡回本获益。
然而朱常哲就像他前路上从天而降的一块挡路石,让他伸不开手脚,叫他厌得牙痒痒。
而在几次与朱常哲的小争执都未占到便宜后,怨愤越来越多的朱常安做了个梦。
这一次他梦到了朱常哲。
原来在梦里,他们也有过争斗。
应该说,非但是争斗,还是大仇大恨!
梦里的时间点,似乎太后已薨,皇帝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了。太子犯了大忌,已被控制,大皇子势力弱了不少,虽依旧张牙舞爪,却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皇权最后的争斗看似很快便将有结果。
而在那个时候,众皇子中最强势的便是他与老五。
梦里的他好像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局,为了这个局,为了这个局带来的利,他投入了许多他珍视的东西。他想不起来是什么,可那些都是他想到心头就会钝痛的东西。
他努力多年,然而收网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果实被窃取了!至少被窃取了一半。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华而不实的壳而已。
那个梦只出来了一半,所以很多地方他没弄明白。但他心头那滚烫的感觉却清晰无比。他只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是被算计了,是被人联手阴了一把。更让他痛恨的,是为了这笔买卖,他付出太多,他成了罪人,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也正因这桩事之后,五皇子实力大增,几乎凌驾于他之上。也是正因如此,他被逼上了绝境,以致于犯了一个大错……
那种痛苦不甘夹杂了大仇的懊恼气愤使他醒来时都冷汗涔涔,那股恨并不比他当日梦里被李纯削掉脑袋的恨意要弱。
原来,他与老五按着梦中发展,是有血海深仇的!
朱常安经过了多次验证后,明白自己的梦错不了。这个梦应该就是因着现实里他的努力被朱常哲窃取后而被激发出的。
旧仇加新恨,朱常安在那一瞬便将朱常哲列为了死敌!
然而此刻他羽翼未丰,又暂时没有好机会,他本想先压下这笔债的。
可变数来得太快!
昨日才上岸的第一日,结果就出事了。
他什么都没做错,可他的名声却栽了,他郁闷满身却无法解释。
今早天不亮倪老就上门了,带来了一夜间生出的那些对他名声不利的谣言。这一次他也开始如坐针毡起来。
他若再无应对,任由谣言肆虐,他的形势更将不利。
倪老认为,制止谣言的办法有三。
一,是冷却。等待热度过去,可这一条显然不行。他们等不起。
二,是澄清。这也不易,昨日那事众目睽睽,王玥指出了他的所在,文兰默认了他们拉拉扯扯,朱常安本人更是被太后的人在树丛找到,这么一来,正如黄泥巴落进了裤裆,不是屎也成了屎。他如何去解释?怎样去澄清?
那么,就只剩了最后一个法子。
找个更大,更轰动的事端,将他的这一茬给盖过去!只要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自然没人还记得他这桩。
是好主意,可实施起来却不易。
最近就连往日猖狂的大皇子也很收敛,他们去哪儿找把柄。
若说是造把柄,那么……皇帝?他们不敢算计。大皇子?他往日横行惯了,这种事对他构不成威胁,压根撬不动。
朱常安与倪老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朱常哲是最好选择。
若能那般,连消带打,既能解了眼前危局,还极有可能将头顶大石挪开。当然最重要的,是还能报了那被窃取果实的仇,不管是梦里,还是此刻!
不过五皇子做事一直稳妥低调,想要给他扣帽子并不容易。当时天已大亮,朱常安手头还有事务,倪老便打算找了另几位幕僚前去商量一番……
而当今早朱常安处理掉手中事务来给太后请安时,却发现了在路上磨蹭着往太后这儿走的朱常哲。他下意识便感觉不对,今早朱常哲只去议事堂闪了一下便没了人影,如此鬼祟是在等人吗?
朱常安长了个心眼,便躲去了一边树后。可他没想到,朱常哲等的人是程紫玉。那一刻他的心火烧得滚烫。
他的两个仇敌竟然在有说有笑,一路同行。
他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一早约好见面的?他们怎么联络上的?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有什么图谋?是不是在针对自己?是不是在搞阴谋?
若是任由发展,他们会不会联手弄死自己?
随后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太后院中,这分明是在避讳!难道这两人真有点什么?
于是他现身拦住了程紫玉,可她的冷淡挖苦的反击却似火上浇油,令他更加愤怒起来。
而他刚到太后那里,便闻朱常哲正在睁眼说瞎话,说他一路急着过来看太后,连早膳都没用。太后赞他孝顺,让嬷嬷再去端碗燕窝粥来……
他差点想要一口呸出去。
这厮急着过来?分明先是一步三等,而后缓步勾搭,到了最后拐弯处才快步而来!
就这还孝顺?
他火冒三丈,刚要开口揭穿,却又灵光一现。
他们喜欢合谋,喜欢溜须拍马,喜欢睁眼瞎话,那为何自己不索性送他们一程?
正如瞌睡送上了枕头,这是他们自己送上来的,他没理由会拒绝。是不是?
朱常安不是没动脑,也不是冲动,他细细寻思了一遍。
这盆脏水泼出去,虽不至于要了这两人命,虽不一定能将自己那件事压下去,可至少能转移大部分注意力吧?
丑闻里的自己至少丑行的对象是自己的女人,可五皇子扯上的,却是皇商,是太后的宾客,是口口声声说不嫁皇子,暗地里却龌龊下贱的商妇!
这情节就不一样了,太后会震怒,皇帝也会!
其实朱常安也明白凭他的信口开河并不会落定那两人有什么实际关系,但他只要能在皇帝和太后心里埋上一根刺,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他这一晚上受够了被栽赃,被传谣言的苦,那么就让这对人也尝尝,就让他们来解救自己吧!
只要他晚些时候将谣言编得确实,太后会对程紫玉失望,那么这贱人这辈子便休想再攀附皇室了。她品行不端,纵然她有一张能说的天花乱坠的嘴,也没法挡住皇帝的厌恶。
朱常安虽对太后没那么了解,可对皇帝他却是知晓的。他父皇的疑心病很重,只要他怀疑上的人,那么十有八九他都不会再用了。
皇商?军商?她做梦呢!
这对贱人声名毁了,前途毁了,自己的仇也就报了一半。将来再要铲除这两人,也就轻而易举。
而南巡才刚刚开始,丑闻便一桩接了一桩,皇帝自然不会丢这个丑!他反而会想办法把丑事压下去。到时候,自己身上的丑闻便可解了。
至于朱常哲……他的情节可比自己严重多了。
事实朱常安还准备了个后招。
今早朱常哲早早便离开了议事堂,因而不少事务都落到了朱常安手上。
朱常安原本是打算在痛踩这两人之后,再给朱常哲来个“为了私会女子而玩忽职守”的罪名。谁叫他今日嘚瑟着邂逅程紫玉,正事都没做!
朱常安只要一会儿安排个篓子下去,那么他有人证,有物证,这厮绝对跑不了。
他就难逃罪责。
而在太后那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刚刚还信口开河撒谎没用早膳便赶来,可事实这一路都在谈情说爱,这就是他所谓的孝!太后不怒就怪了。
太后古板,哪怕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也极厌恶那种男女私下相会,女子不矜持之事。这一点从她对文兰的态度便能看出……
所以,朱常安是打了一圈的盘算后,认定这次定能成功,才开始了他的发难的!
然而此刻,唯一吃亏的还是他!为什么!……
程紫玉冷眼看他,活该!
朱常安在这几位皇子中,各方面只能属于中游。可他最大的毛病,却是和大皇子一样自以为是。然而大皇子有底气,可他却没有。
他怨恨自己出生的起点低,却不想着去弥补这差距,反而想着如何靠一本万利的法子来补缺。
他能力不够,却又没有耐性。他从来没有平心静气去充实和壮大自己,每一次都想要走捷径。再有他那个目光短浅的娘在他身边撺掇着,他才总爱把目标锁定在他的女人身上,选投机取巧的手段来上升。
前世有她为他兜着,银子方面全力撑着,他的缺点倒是不引人注目。可这一世,显然他已经玩不转了!
他一步错便步步错。他目中无人才会对往日隐忍的五皇子贸然发难,他也没算到太后对于他当面挑火的不容忍,他输也是输在了他自己的劣根性上,怪不得别人!
此时的太后虽然终于叫了起,看向朱常安也已是全然的厌烦。
“搬弄是非不是君子所为,哀家不喜欢,皇帝也不会喜欢,这些时日,你就不用来请安了。好好思过吧。哀家看你心绪不平又浮躁,这几日给哀家抄几卷《金刚经》,哀家生辰要用……”
朱常安再次跪下磕头,心里却拔凉拔凉。这个状况无疑雪上加霜。
太后虽并未对他做出实质性的处罚,可却言明了不愿见他,也不喜他。太后难得会将不喜挂在口上,这么大的事,皇帝那里很快也将收到这消息。
那么他的父皇,会怎么做?朱常安打了个冷颤。
而抄经……他忍不住苦笑,这无疑是对他半禁足了。既是寿辰用,那势必要检查的,不能假手于人,也不能有丝毫懈怠。
如此,他的手脚便已被束缚。
真没想到,这几句话的功夫,别说报仇,他只怕连现在的优势也都保不住了……
太后心里堵得慌,一句“乏了”便散了众人。
不过她倒是没忘程紫玉,吩咐让给程小姐找个就近的院子搬过来。
离去前,五皇子满是狠色朝朱常安看了一眼,那一眼不是警告,分明是不会善了之意。
而朱常安终于聪明了一把,一出太后院子,他便郑重当着不少宫人之面,向五皇子再次道了一歉……
随后,朱常安便第一时间直接跪到了皇帝院中。
他委屈表示,他行事上有些笨,口舌又不出众,于是本是玩笑打趣的话到了他这里便不太好听,结果让太后误解。他是无心之失。南巡才刚刚开始,他准备了许多,但求皇帝可以给个机会让他好好表现……
这一次,他倒是揣摩对了心思。
皇帝鼻间还萦绕着田美人幽幽的馨香,想到石家昨日通过石小姐递来的宝匣,就冲这两点,儿子表现还是不错的!
听着这话,皇帝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南巡的前期准备都是这个儿子做的,看来还有惊喜。
皇帝背手踱了几步,到底未对朱常安发作。
“百善孝为先,你既然惹了太后不快,你自己想法子挽回太后的心。你若没法让太后消气,那朕会加倍罚你!下去吧!”
朱常安大舒了一口气。皇帝的意思是暂时不追究,那就好了。
他摸了摸后背,整片后襟都已湿透,总算还好,权还留着。
……
第269章 得偿所愿
正如朱常安先前所言,太后午后便被石家邀请去了十里地外的一处温泉开汤沐浴。随行同去的,还有帝后。
其余人等则得了个恩宠,准以自由活动。看戏宴饮也好,拜佛烧香也行,微服小逛也可,乐坏了以往被关笼子里的金丝雀们。
昭妃等人听闻当地大明寺上香祈福灵验,一众高阶后妃便一道前往烧香去了。文兰和一众公主早已约好逛街,几人带着侍卫便出了门。
扬州城迎驾前早已经过了多日排查,最近更是只出不进,城中巡守的兵士侍卫和暗卫也多,倒是没有危险。
难得有这机会,几乎南下的大部分女眷都出了门,一时间,石家院子倒是清净了许多。
程紫玉则按着太后的示意换了个住处,搬到了距离太后院子只半盏茶脚程的一间小院。大院都已被贵人分光,所以她得到的这院子便略显寒酸了,虽也是新砌,却是处在整片恢弘布景的边角处,景致虽不错,却因着临近假山群,反而有些偏僻了。
程紫玉对此无所谓,反正在扬州也住不了几日,最多再有三五日,所有人便将再次启程。
老爷子不便跟来,便依旧住在了原来的小院。
将东西整理归置后,程紫玉便在假山前的石桌边坐了下来,唤来了文房四宝,打算趁着空闲画几张样图。
她才刚坐下半刻钟便来人了。
来者自称昭妃身边的內侍,请过安后便一脸深意。
“姑娘该动身了,我家主子在庆和茶馆等您。”
原来是朱常安的人,为掩人耳目才假报了昭妃之名。
阴魂不散!程紫玉低低咒骂。
“回你主子,我没空!”程紫玉也觉无语。她还以为朱常安两个时辰前刚吃了个大亏,不会再纠缠着她要见面的。
“我们主子说了,不会对姑娘不利,姑娘若不放心,大可多带些下人。主子让转告姑娘,他想起来了一些事,他认为姑娘哪怕知道的再多,也一定不知主子新得的秘密,主子愿意与姑娘分享秘密,这是唯一一次机会。若是姑娘错过,将来只怕要后悔。”
程紫玉盯着那內侍看了几眼,垂下了眸。
朱常安手上能有什么秘密?大概是想起什么了吧?
或是为了骗自己见面而扯了个大谎?
他早上刚吃了瘪,会不会不甘心而准备了陷阱等自己?
见程紫玉犹豫,那內侍还在试着说服。
“姑娘不用顾忌,那茶馆人来人往,姑娘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如此节骨眼上,我们爷不会以身试险。我们爷言尽于此,姑娘若不想抱憾终身,还请走这一趟。”
“知道了!”
“那么,就恭候姑娘了!”
內侍笑着离去,程紫玉哼了一声。
她的前世,的确是让她抱憾终身,所以才有了这一世。
这一世的她,头等重要的不是报仇而是保全,而她不管是要保全或报仇,都不愿这会儿便与朱常安牵扯去一块。
所以,这个能被分享的秘密即便真的存在,也绝对不是那么好享用的!
她的这一世既已新开,那她绝不会重走前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