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张了张口,无从解释,唯有微微一叹。
她不是好主子,所以这一世,她要做一个好主子!她的人,都由她来守!
不过……
“你刚刚在花丛里,可听到那两人说什么了?”
按理,朱常安是客,他又不愿暴露身份,即便有贼躲着也不关他事,他又没带高手在身边,没理由追查到花丛的!除非,他说了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虚而为之。
“说倒是说了几句,可似乎也没什么。好像说什么‘等的人没来’,‘可惜’,‘最主要的目的今日办不了了’,‘错过今日,下次见面就要多费一番心思了’,‘只能过几日再想个法子安排一次偶遇或者送些买卖出去笼络人心’,‘白瞎了原本的布局’之类的。奴婢就记得这么些。”
程紫玉呵了一声。
放眼今日宴席,荆溪本地有实力有名望的,几乎都来了,那么,朱四等着要见又未来,叫他深觉可惜之人,该不会是自己吧?
难道他原本是打算今日与自己邂逅偶遇的?
有可能!自己往日里忙着做活,他若想要邂逅自己,还当真不易!那最简单的法子便唯有开一场大宴!
只怕上一世的朱常安便是打算在这场宴上算计自己的!可自己当时昏迷三日醒来,手上大量搁置下来的活,压根便没考虑过要来参宴!
朱常安的算计落空,而后便唯有搭上了陈金玉,继而谋算上自己……
这么一想,倒是与入画听到的这几句对上了!
“原有的布局”?
也不知今日,他们原本给自己是安排了个什么样的陷阱!
他们这些话多少是见不得人的,所以当发现有人在附近后,一下便心虚了,这才引发了之后的一连串后果……
呵呵,好事啊!
……
第57章 阴差阳错
上一世,程紫玉与朱常安的相遇太美,以致于那之后的一切,所有的人为都被不知不觉披上了一层“天意”的外衣。
当时,烟波浩渺,细雨迷蒙的太湖上,打了一油伞悠然发呆的她昏昏欲睡,远处一叶扁舟渐渐靠近,伴随着的是一长串悠扬动听的笛声。
她沉醉于美景和美曲,更被那渐渐临近,小舟上的贵公子所吸引。
周遭的景致太美,以致于那时的她几乎以为一切都只是个梦。
水天一色的浅青背景,随波逐流的白衣公子,比水墨画还要美!比话本还要生动!
两人四目相对又挪不开眼。
朱常安冲她淡淡一笑,儒雅和煦比春风还要暖的笑容叫她的心神一漾,驱散了风雨里的所有寒意。情窦初开的她就那么痴迷于那个足以融化所有烦扰的笑里,从此没能走出来……
而后他风度翩翩行了一礼,可突至的一阵风吹歪了他的舟,躬身不注意的他一晃,没能站稳便滑进了水中……
自然而然地,他被救上了她的船,他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表示要涌泉相报……
从此,一个美丽的错误就此开始……
程紫玉抬眼看天!
世间际会当真是如此奇妙!
这一世的相逢,竟然依旧是一个错误!
依旧是她犯的错!
可效果却与上一世截然相反!
毫无美感!
却让她无比满足!
这一世,他们的相逢以狭路怨恨开始!很好!
她几乎想要大笑!
这一世的朱四从一开始,便已经失算了!便已经不在他设计的那条道上了!她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这一次的朱四,究竟会不会如上一世的自己一样,一步错,步步错!
还有,待会儿的朱四若是知晓自己就是他要算计的目标,不知该是如何表情!
什么?狗?妖?破烂?贱人?下三滥?提鞋也不配?
他对一心想要算计的目标说出了那样贬低的话,下了那样的狠手,那般不留余地和情面,当真相大白之时,只怕他捶胸顿足,自掌嘴巴,咬下舌头,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程紫玉竟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届时朱四的表演!
鉴于朱四刚刚的糟糕表现,这辈子除非他不计打脸,不要颜面地低三下四,否则自然是不可能再与自己挂上钩了!
那么她若到时候带着程家严防死守,但愿可以让朱常安早日打消上辈子的念头!如若朱四愿意放过程家和荆溪,那么程紫玉或许也未必非要争个鱼死网破!
此外,有了刚刚这一出事端,她更是有了光明正大“恨”上朱四的理由!之后她不管如何出手,朱四也不容易怀疑上她!
若这么想来,今日这阴差阳错还真是来得刚刚好!
……
“姑娘,刚刚那人面生,也不知什么来头!说话难听,行为又嚣张,他以为他是谁?”
入画咬了咬牙,“这荆溪地界,何时来了这般张狂之人!姑娘,要不要找人去查……”
“入画!刚刚那事,先暂时放一放吧!那个人,底气很足,只怕来头不小!我听他一口京腔,搞不好当真是什么大人物!既是误会,咱们还是能避则避吧!”
这会儿的朱常安正是上升期,在四处寻求助力,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威胁到程家。而程紫玉的当务之急,却是先要将程家从“私盐”这一桩破事里摘出来!
“那咱们接下来……按原计划行事?”
……
今日,程紫玉梳的是双丫髻。
可她撞上树时,一边的团髻直接被撞散了,于是此刻她的这头型松散蓬乱,压根见不得人!
她脖子上还挂了一道血痕,一只手掌全是泥,另一只手全是血,已是狼狈至极。
可偏如此还不够,她的粉衣左肋处,还留下了一只朱常安的脚印!
她若这个模样出现众贵宾面前,不但是贻笑大方,还完全叫程家颜面扫地!
她再不在意容貌,也必须捯饬一番再出场。
程紫玉立马有了主意。
退至旁边客院,又确认了四下无人后,她一边吩咐着入画,一边自己也不停手。
她净手后,抽下绑团髻的两根火红缎带。双丫髻瞬间消失,油光水滑的发丝顿时如瀑挂下,就着月色,正泛着莹亮的光!
她手速很快,及腰长发在她的手中柔滑听话,翻腾着一扎一卷一扣一塞,一个简单清爽的团髻便盘至了头顶。这本是再简单无奇的装扮,可这炎炎夏日里,却是出奇地清爽干练。
她将那两根红色缎带二连一后,直接绑到了头顶单髻上。两根长长的红缎带挂下,就着风儿翩翩起舞,叫她整个人看着都灵动了起来。
她从花丛里挑了朵碗口大小的火红月季,直接插到了髻边,添了几分娇艳柔美。
为了遮掩颈脖子上的那道血痕,她又从鬓角挑了一缕墨发松松垂下。发丝因着先前双髻的盘卷,此刻恰到好处带了些自然的微卷,让她整个人又多了一丝妩媚。
在她的指挥下,入画也已准备完毕。
后园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花。
入画找来了许多颜色浓重的鲜花。
程紫玉的主意很简单,操作起来也不难。
两人同时开工,速度快极。
入画拿了几大把红色凤仙花水里一滚,拿帕子一包,随后拿石块快捶几十下,颜色浓重的红色花汁顿时便沾满了帕子。
也无需工具,她直接将吸了花汁的帕子微微蘸水,随后在程紫玉那粉色衣裙上边拧着花汁,边画了起来。
她的画工极好,很快,一朵栩栩如生的莲便已被勾勒了出来……
红色碰上粉后,颜色更深更沉,用来勾边刚刚好,入画很满意。
而程紫玉则选好了一大把五颜六色易出汁的花朵,也已拿了帕子蘸水包好,捶烂出汁后,直接将手中花包滚上了入画勾好的莲花瓣上……
她身上的丫鬟粉裙本是棉布质地,上色极易。花汁滚过,留下了层层叠叠的红、紫、玫、桔。各种颜色在水的作用下微微交融后,留下的色泽虽多却并不杂乱,反而有种浑然天成又相得益彰的美感。
在如此用掉了五大包各色鲜花后,入画围着程紫玉转了两圈,最后翘起了个大拇指。
她的身上再没有什么脚印。
她肋部的那个脚印已经被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骨朵取代。
而其余的莲则均是开在了她的裙上……
“如何?”
程紫玉原地转了一圈……
然而,她转至半圈时,却突觉客院门口有影子一晃,有视线打来。
……
第58章 天赐玩笑
“什么人?”程紫玉追了出去。
院外空无一人。
她细细打量,连树顶草丛都未见人影。
是错觉吗?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
鼻尖有淡淡的酒香萦绕。
确是有人,但不是朱四!
适才近距离接触后,她很确定,朱四不曾喝酒!
仔细感受的话,刚刚那视线,似乎并无恶意……
程紫玉带着入画走回了游廊,慢慢往摆宴方向而去。
与刚刚一样,无人关注她二人。
先前是因为她们低调,而此刻则是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
台上的演出正热闹,却也无人关注。
只因这会儿的朱常安一袭白衣尤为醒目,风姿优雅站在那八角亭中,与王老夫人,知县大人以及诸位贵人把酒言欢……
八角亭里共摆了三桌。
两桌男宾自是以知县大人和王家家主为尊,一桌女宾则是坐了王老夫人和何氏华氏等荆溪贵妇。
程家面子大,程家姑娘们与主家官家的小姐们围了一桌,坐到了八角亭边,观景视野仅次于三主桌的位置。
要说那朱常安,的确是继承了昭妃的美貌,生就有一张好皮囊。他打着那珍贵象牙骨扇,一身翩翩白衣,如谪仙般的降临,加上他天生华贵温文的气质,可不是给人风华绝代,天人之姿的错觉么!
他往那一站,贵气蔓延,鹤立鸡群,对于荆溪这样小地方的众人看来,那是绝对的高人一等。就这么一时间,轻松吸引了在场几乎男女老少所有的注意力。
程紫玉从席面的右手边慢慢绕过去,瞧着一众姑娘们都正面红耳赤,交头接耳,羞答答悄悄将视线投向朱常安……
自己当日可不也是如此。荆溪虽富,却不够贵,大家族有,暴发户也有,文人儒士书画大家都有,却独缺贵人。以致于那逼人的贵气一出现,一众“凡夫俗子”的一颗心便砰砰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瞧着王老夫人和知县大人的殷勤劲儿,一般人不知朱常安身份,他们却不会不知。
只怕,这才是今日为何是场混宴的真正原因了!
一切都是为了满足朱常安的需要!
朱常安缺银缺人脉缺助力,他要制造与自己“萍水相逢”的机会,也要借着这场宴认识一番荆溪的富豪贵人!
而此刻程紫玉开始往席面方向走时,正是朱四躬身行礼,欲要拜别之际。
朱常安笑得如沐春风,众人目光的汇聚让他受用不已。
公子们盛意款款,小姐们暗送秋波,贵人们诚意挽留,他几乎都生出了几分留恋之心。然而,辞行之语已出,他唯有风度退场。
可他刚敬完一圈酒,酒樽未放下,却突闻身后动静和氛围都变了。
他听到了请安声,招呼声,以及凳椅的挪动声。
谁来了?这般劳师动众!
他回眸。
随后呆若木鸡!
远远正有一女子走来……
仪态优雅,风骨独特,翩翩之姿就如仙女一样!
不不,准确地说,那个人就像池中莲一般挺拔,清雅,寡淡却又不失风韵,清丽却不显妖艳,一切都不浓不淡,刚刚好!
清爽简单盘起的发,清淡无妆的容,站在一大圈的姹紫嫣红中间,周遭一切浓墨重彩都黯然失色,全然都似是为了衬托她而存在。
朱常安的眼挪不开,自然不单是因为她好看,更只因他已经认出了她。
他心中刹那掀起了波涛骇浪。
而让他的脚也钉在了原地的原因,则是因为众人对眼前女子的招呼声。
他听到了!
“四娘好!”
“四娘来了?”
“四娘快请上座!”
四娘?四娘!
荆溪除了程家四娘,还有哪个能让在场的那么多人起身迎接,主动招呼,满脸堆笑的?
这是程四娘!程紫玉!
刚刚还是丫鬟的她,已经快速变身成了自己等的人!想要的人!
这是何等的荒谬!简直笑话!
老天啊老天,这是与他开了个何等的玩笑!
朱常安刹那便停止了骨扇的摆动,后背似钻进了一阵冷风,叫他猛地一颤,手中酒樽也“咚”地掉落,叫一众偷偷打量他的姑娘们讶异于他的失态,羡慕嫉妒于程紫玉的好命。
然而,朱常安浑然不觉众人眼光,他征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为。
他刚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踹了她,辱了她,恐吓了她!
他说了好多胡话,不留余地的混账话,他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
原本手到擒来的康庄大道上似乎被他亲手造了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这座大山,他是绕,还是攀?
他是走,还是留?
他是继续计划,还是留待他日?
相遇已如此糟糕,如何继续?
他如何博取对方好感?如何化解适才误解?
他要不要上去招呼?
他把话已经说死,他若死乞白赖,便是自掌嘴巴!而初见面便已低声下气,他日他还如何抬起头来,如何博取面子?
他是皇子,天生尊贵,怎能受辱?他这么努力,可不就是为了摆脱此刻不上不下,前途堪忧,低兄长们一头的局面吗?他能忍受一个低贱匠艺之女的白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