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放弃南下,也不能放弃船行。
甚至,她都不敢放弃夜行。
皇帝不知能撑几日,太子不知能骗几日,朱常安不知会不会铤而走险,他们没时间了。
所以她想,要是她的船上没有好货好物件,是不是就不会被盯上了?水匪不会眼瘸到随便什么船都去打劫吧?
趁着所有卫兵都在忙着卸货,程紫玉在聊城集市四处乱逛了起来。
卸完货冒着风险若是走空船,岂不是摆明告诉外人他们这船有问题?她必须找些货装了。
脑中灵光一现……
她有了个想法。
聊城近淄博。
恰好,淄博也是产陶大地。
此时此刻,码头集市上,堆满了滞留和被低价出售的陶器。
她细细在陶市挑了起来。
有相中的也不是买下包好,而是砸碎了再付钱。
跟着她的甲卫长压根不知她要什么,想要帮忙却被她拒了。
“我要看陶壁厚度,底部硬度,瓶颈大小,陶胚熟度,你不懂。”
找了足足一个时辰后,程紫玉还真就找到了她想要的。
“有多少,我全要了。”她手指的,是大大小小的装饰陶制套瓶。
“一套六件,我这有五百套!原价是三两银子一套,眼下抛货,给您二两银每套。您若能今日提走,我可以按半价给您!”
老板迫不及待出手。这些瓶瓶罐罐经不起碰撞,又太占地方。眼下码头寸土寸金都在卸货,缺的就是场地。他清了这批货就能多收许多好东西了。哪怕只是寄放货物,也都是白捡的银子。
“五百不够,还有吗?”
“您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掌柜这才对这其貌不扬的小娘子郑重起来。
很快,来了一老头。
“一共有一万套。您都要?”
“要!”
原来,这是一批来自淄博的定制瓶。货物运到聊城后便出了水匪事。货商没法将货运出去,便直接连定金都不要的放弃了这批货。这个时候再将货运回去既危险成本也高,卖家索性便在这儿贱卖了。
“一万套,一万两。我今日就全部提走。”
“成交!”货能一口气出去,已是感天谢地。如此,空出场地,还能挣上一大笔。
“但我需要文书。”
“没问题,货物的文书都在,您需要什么,我带了章鉴,这就给您出。您让我怎么写都成。”财大气粗到万两银子不眨眼的主,卖家只巴不得结交上。
紧赶慢赶,总算,两个时辰后,一万套陶瓶就这么上了他们的船,将一大船两小船装了个满满当当。
“一万两呢!是这些货物超值您才拿下?”甲卫长悄悄问。
“货物本身,最多只值五千两!但只要用好了,就是超值的!”
“怎么用?”
“您不觉得船卸掉原先那些重物后轻了许多?行进起来也快了不少?”
“……就这个?”
程紫玉没答,只是冲他笑了笑……
他们离开了聊城码头。
此刻的他们都开始庆幸当日没有选用豪华舒适的大船而用了看似极其普通的这种中型船。
低调的船,低调的货,低调的人员配置,匪贼总不会那般不开眼吧?
日渐黄昏,南下的运河上,各种船只确实以眼见的速度在减少。
夜幕渐渐降临,依旧在湖面行进的船只更少了。
护着他们主船的几条沙船为了不那么显眼,也不得不拉开了些距离。
好在这一夜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
除此以外,他们还跟到了一支人数不少,船型更大的商船。
甲卫长稍一思量便命船跟上了前船。
哪怕就让对方做掩护吧。
反正水匪要劫,肯定也是先劫前船。真要劫上,他们再调头也不迟。
夜黑风高,鸦雀蓦地四起。
前边那艘大商船却是毫无征兆便放慢了速度,吹响警示号角,随后一下灯火通明……
第698章 是出事了
过了济宁,眼见距离江南越来越近,可程紫玉他们的好运气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
乌云掩月,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是一片相对荒凉僻静的水域。
河道两边的杂草几乎都有一人高了。
河岸上连村落都不见。更不提可能的救援力量了。
前船的号角声越来越响,既是求救,也是以防后船撞上。
很显然,是出事了。
太后和程紫玉都用最快的速度出了船。
前船上有带了惶恐的惊叫传来,隐约可闻丝丝哀求。
探路的沙船上快速放出了小船,本欲先行一探。
但尚未动作,便见远处已是亮光大盛。
前船的尖叫开始响彻耳边,果然,前边有水匪。
虽前边大商船挡住了正前方的视线,但前方左右两边那宽阔的水面上已可清晰瞧见,密密麻麻全是火把。几乎布满了整条运河的横面。
程紫玉喉间发紧。
原来,水匪是如此行劫的。他们是直接堵住去路封锁了水道!
甲卫长急急忙忙吩咐船只调头离开。
但也来不及了。
后方,也见有不少船正堵了来。火把几乎是亮起了一大片。
被堵住了。
“您几位主子赶紧进舱。十有八九这是冲着前面那艘船来的。镇定点。”
太后两腿直发虚,程紫玉赶紧和婆子帮忙将人搀进了舱中。
舱里,瑟瑟发抖的还有九皇子。
而程紫玉则因着船只的骤停又开始了一阵阵犯恶心。
她一边嚼着酸梅,一边鼓励安慰九皇子。
到底是血统高贵,在皇帝备选中的少年郎,只几句话一激,刚刚那点恐惧立马便转换成了昂扬的斗志,反叫他拔了剑,凿凿表示身为大丈夫要战斗到底护她们周全,那旺盛的战斗欲反叫太后两个哭笑不得。
“咱们带了足够多的人,我相信真刀真枪战斗上,咱们一定不会输。你便当这是一次遍尝人间疾苦的磨砺……”
安抚完九皇子,程紫玉便拉了太后微颤的手:“咱们都会平安的。”
太后不放心的,不是她的命,而是那堆圣旨。
他们带的人数量上未必比水匪少,战斗力更至少能做到一敌二,自然不怕打起来。可这么一支战力却是留作了京城万一发生不测后备用的有生力量和后备力量。一旦曝光,势必会被敌人盯上,然后开始没完没了的被追杀和被清剿。
到时候,如何保护朱常哲北上?谁来保护太后和九皇子?也是正因如此,他们暂时不能暴露实力。所以眼下,若真对上水匪,他们所有人能做的都只是藏,躲,演和示弱。
九皇子被换上了普通的船员服,灰头土脸,再无任何贵气可言。王玥的儿子启泰,则被一个瘦削婆子背到了后背,下到了厨房里。
“要不,紫玉,你与哀家藏在这夹板里?”太后房间里床板是活动的,有个暗藏的机关板。可以躲人。
“万一……他们执意劫船呢?”
“……”是啊。先前可听闻这帮水匪已直接劫了好几次船的。
这里距离江南没多少路了。事实弃船也没什么了不得。但她们若藏在船里,为了保船保人,届时还是只能硬碰硬……那便反而落了下乘。
所以她们不但得随机应变,那四道圣旨,也还是得藏在身上。
“您别紧张。不管发生什么,咱们都会护住您的。”
“不行。紫玉,这整条船,哀家年纪最大。若要绑架,哀家很有可能会成为目标。而且哀家身子摆在这儿,若真要跑起来怕会拖后腿。圣旨还是得放你身上。”
“不会。”程紫玉紧了紧太后手。
“真要到那一步,我会想法子挡在您跟前。有我殿后,您一定无虞。您别忘了,皇上为何坚持要您南下,正是因为这圣旨只有您来颁,才有说服力。若真到了你死我亡的份上,我会自报身份把他们引开的。朱常珏若知道我南下,一定不会放过我。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您也南下了。我来掩护您,才是最好的选择。”
真到那一步,她只能这么做。
不仅仅是为大局,也算是前世今生她报太后的恩情。更何况她今生醒来就祈愿要护太后周全,这一次,不能让太后再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了。
程紫玉再不让太后推辞,亲手帮着将几道圣旨上的玉轴拆下,只取了那绫锦,拿了三层油布包好,给牢牢绑到了太后中衣内层。
刚收拾好,甲卫长就过来了。
“都打听到了。前边江面被水匪锁了三道铁链。先不说那三道比手臂还粗的铁链冲不冲的破,关键水面还横了几艘石船。所以若全力行进,即便破开铁链,也会撞上石船。”
“……”
难怪前边大船连挣扎都不敢,不得不赶紧减速停船。
真要撞上去了,那是直接自行报废。即便水匪大开方便之门,他们也走不了了。
“两头拦截的水匪应该是早有准备,在后方旁支水道里也安排了船堵上来。这会儿是前后水道都走不了了。”
“咱们的船都被堵在这儿了吗?”
“有两艘沙船分散在了前边,倒是避过了。他们应该会在前方观望,若有不对,定会回来接应。”
河面被拦截,真要接应,便是大动干戈时了。程紫玉一点不担心己方会输,就是一旦卸下掩饰后,不但要损兵折将,还后患无穷。自己的任务也无疑是大失败。
“水匪有多少船只多少人?”
“粗略观察了一番,一艘主船两副船。两副船虽不大,但都配备了尖刀和投石机,甲五小队所在的沙船在另一边,刚传信过来,他们做了暗探,发现那主船周身都有厚铁板包裹,材质坚固,暗器口不少。若不出意外,应该配有火器。
此外他们还有几十条梭船。所谓梭船,便是形如梭,竹桅木帆,吃水七八寸,来去速度快,在水面受的约束极少。按理梭船只能载人不超五个,但他们的梭船显然经过了改造,每船有十几人,并配备有弓箭手。
人数的话,主船不可估,但就从眼见梭船数量和规模来看,保守预估,应有千人。且看对方架势,很有可能在附近河道或是岸上还有补给或暗手。”
程紫玉扒着窗口看出去,后方一艘华丽丽的大船灯火辉煌,正被一圈一模一样的梭船众星拱月般地围着渐渐靠近……
对方气势本就已很足,再加上那闲庭信步如若无人之境的嚣张,其带来的威压可想而知。
几十梭船,哪怕每艘只载十人,也有好几百人了。对方的人数显然不止千人,已超过了自己这方。
真要打起来,伤亡一定不小。还有火器暗器……
叫人头大。
也难怪对方能无往不利。
说话间,程紫玉和太后已经跟着卫长来到了上层的观察室。在这里,四面八方都能看在眼里。只见那些梭船正有条不紊,排列有序上来。
“统一配置,统一改造的梭船,能是一般的水匪吗?如此规模,如此有条理,岂会是乌合之众?没人撑腰,那是不可能的。”看来她先前的推测都是真的。
这些水匪,应该早就被朱常珏收编了。他们可不仅仅是在打劫,还有他们的目的。
而对方越可能是朱常珏的人,他们便更不适合曝光了。
“卫长,你传令下去吧。让咱们所有船上众人全都收敛气息,绝对不能暴露。他们先前被安排了什么身份背景,就还是那个。”
“已经吩咐下去了。好在对方的目标应该是前边那艘船。只要不出意外,应该问题不大。船老大那里也都打过招呼了,咱们都会小心谨慎的。”
“不仅要小心。哪怕是做小伏低也得忍。你还得传话下去,只要不是走投无路,都不能暴露。咱们的计划怎么也不能折在这处!”真要动手,也得等到了江南再说。
“是。”
“还有,镖局。你的身份。好好利用起来……”程紫玉将自己的建议给甲卫长吩咐了下去……
甲卫长的猜测不错。
水匪群从后插上时,并未对他们这些沙船或是普通货船流露出太大的兴趣。对方的目标都在前船。
才几十息的功夫,那些梭船便已密密麻麻将那大商船围在了中间。
随后,便见数百弓弩就那么对准了商船,并喊话让所有人集中甲板立马投降,否则他们便强攻了。
又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已见水匪两艘副船一左一右,直接忽略了程紫玉他们所在这船,直接插上停靠在了前边商船两翼。
如此,那商船已是彻底前后左右都被包围,连困兽之斗都难做。
水匪们的长梯已经搭上大商船。
“你们敢!你们知我商船为何人?”前船有男子声铿锵而出。
“哦?你是何人?说来我们听听,看我们会否被吓跑?”那副船上有人喊话。
而这个时候,那艘水匪主船也终于慢慢悠悠从后方向前船驶去,经过程紫玉他们船只时,那船连慢都没慢一下便掠了过去。
明显的,相比他们这普通货船,还是前船更值得他们费心。
前船叫嚣身份的那男子只有十八九的年纪,见水匪主船过来,便壮胆冲到了船舷大叫到:“三大营千总吴晗是我二姨父。我外祖母是京城定远侯夫人的嫡亲侄女。”
那艘水匪主船里,终于出来了一个身披狐毛大氅,却是坐在了千机椅,走路需要被人推着的中年男子。
看他一身不凡,又被左右簇拥,椅子所到一丈范围,所有水匪都后退好几步,想来这人应该是这帮水匪头子。
他撑着头,瞥了那青年一眼,慢条斯理嗤笑问到:“就这样?”似乎那什么千总亲戚,远房侄亲的分量还不够。